( ) 知羽对小棉说:别往下面看——但是小棉却恍恍惚惚地问:什么下面啊?知羽的心一沉,却说:没什么。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小棉的面色已经有了中毒的迹象。
尽管知羽已经尽可能地为小棉挽回,这毒仍然扩散开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小棉有些晕晕糊糊的,神志却未必不清醒,这个时候她还问: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呢?知羽略有停顿,答:大约一天。
你……怎么知道呢?我当然知道。
知羽说:进入塔的时间长了,对我而言塔里的秘密也少了。
小棉不再说话,又是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知羽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很奇特的险峰,这里是山靠近顶峰的地方,他们的置身之处是一道狭长的石缝。
这缝并不宽,更够他们容身,如果在其中行走恐怕还要担着掉下山崖的风险,不过这石缝倒是长得很,向前一直延伸着。
知羽发现,这个地方虽然危险,但是风景还是不错的。
他们的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云海,那白云翻动的样子实在是美得很,壮观得很。
往远处看,隐约还能看到七彩的天光,这个地方,大约神仙来住也差不多了。
当然,只要不住在石头缝里。
在这里,他们要面对被囚禁在塔中的最后一个亡灵,这个人,知羽早已经知道是谁。
他只是一时想不出赛莲为何给这个人安排这样一处幻景。
知羽本打算让小棉呆在原处,而他往石缝的那边去,如果没什么情况,再做安排。
但是小棉这时候竟如同把神经长在了知羽身上,知羽一走,她就起来,怏怏不乐的,说些个语无伦次的话。
知羽本来很为难,却发现小棉其实还可以勉强行走,于是就扶着她往前一点点走。
说来奇特,他们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致越是壮丽——不过这脚下的路也越窄,越难走。
知羽身在这迷梦一样的幻境中,试着回忆即将见到的亡灵尚在人间时的样子。
这个人本是很有名气很有派头的,白衣少年也曾经非常钦佩和尊敬这个人。
这个人在同行里堪称媒体女王,众杂志报刊对她总是不吝惜溢美之词。
但是这个时候,知羽却忽然想不起来她长的什么样了……也许他本就没看清过。
在哲学院,她站在欧阳教授身边的时候没有看清,她一巴掌把赛连抽到梯上的时候也没看清,以后就更谈不上。
没错,这个人正是赛莲和穆列的母亲,欧阳教授的妻子,专译社的唐主编。
赛莲去了塔顶,她想透透风。
那个瓷娃娃让她感觉很不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当然也很糟糕,但是和那个娃娃相比也不算什么,至少赛莲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塔顶的蓝色火焰还在燃烧,但是却跳得厉害,这似乎是种不好的征兆。
赛莲去看那沙漏,大部分沙子已经漏掉了,知羽的时间也就在一天之内。
游戏快结束了,赛莲这样说给自己听,很好,本来就没个玩头。
从塔顶上往下看能看到什么呢?你不妨猜一猜。
这个不大好猜准。
从时间只塔的塔顶向下看,能看到整个世界——一个人的整个世界,谁从塔顶向下看,看到的就是谁的世界。
这个时候,赛莲从塔顶俯瞰,她看到的是一片荒芜的灰色。
在她的世界里出现的一切都被她搬进了这塔里,所以她已经看不到别的了。
以往,兴许还能看到陶知羽,这要看情况。
赛莲叹了口气,默默地检视着这灰色的一切。
空荡荡的店铺,学校,民宅,没有生机的草地和树木,还有那些呆滞的招牌……她仍然看到了云街杨记的门脸。
赛莲愤然转身——不过这个时候,还能去哪呢?不是就因为塔里呆不住了,才来这里的吗?她背靠着塔顶周围的围栏坐下来,独自发呆。
她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小铁的那瓶水,那水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那时候穆列和她要那水,她就试着问小铁,小铁居然就答应了。
连穆列也不会想到,东西到手竟然会如此的容易。
在她和红眼睛刚认识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她曾经问起过那瓶奇怪的水,红眼睛说给她的答复很有一番意味——这东西去需要它的人那里去了,还追究什么,以后说不定还能见到呢,这时候着急什么……过了一段时间,赛莲就将那水的成分猜出了个大概。
到时间之塔修筑完备了,这种东西她自己也能弄出来了。
经了小铁的手,最后到了穆列那里的那瓶水记录了她房间里的气息,记录了她在那一段时间里的特别之处,也隐藏着她从那以后的境况。
现在那瓶水在什么地方?她早就在想这个问题。
穆列被关进塔中的时候,赛莲曾经试图向他追查那瓶水的下落,但是穆列那个小少爷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刚到塔里没多长时间就心神皆乱,基本上是急火上心,把心眼给堵了,这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不仅是那瓶水,还有那把破旧的吉他,塞在学校教学天顶上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时候赛莲去找过她丢失的那些东西,有的东西找到了,有的东西则找到了残骸,偏偏那把已经快要没办法弹的琴,没叫她找到任何痕迹。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落。
这么想着,赛莲感觉到一种寒凉从背后升起——在不知不觉之间,她也在向自己的回忆陷落。
赛莲这个时候才觉那瓷娃娃的出现——不,比这还要早,那镜子的破碎——并不是什么灾祸,那根本就只是灾祸的前兆。
真正的灾祸在于,她已经慢慢地无法控制这座塔了。
她对回忆的珍重和记事的清晰,原本能让她有效地行使塔主人权力,现在却有可能反让她无法自己。
赛莲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打下决心修筑时间之塔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绝路。
从此她的灵魂将万劫不复,人世间不会再为她留有余地。
赛莲也知道这塔是难以维持很久的,她只是没想过有可能这样走向结束——她也有可能在自己构架的幻象中迷失。
陶知羽的突然到来,让这成为可能,这是注定的吗?真是天意难测。
赛莲想,这个时候他们到什么地方了呢?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感觉手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看,竟有血从掌心滑落。
知羽看到一把锁。
那是一把很大的铁锁,放在地上象个小坐墩,通体浑黑。
那锁锁在一条粗壮的铁链子上,铁链子一动就发出低沉的哗哗声。
就是这里了,这就是这道石缝的尽头。
知羽和小棉只能停下来,因为再往前去,他们连脚都伸不开了。
这个本就狭小的地方,还堆了一条巨蟒一样的铁链,铁链上还有个巨大的铁锁,这个地方还能剩下多少空间?这里还能容纳下一个人,这真叫人感到不可思议!当然,铁链和铁锁总归是有用处的,不可能是个平白的摆设,在这里,它们的用处就是锁住这个人。
知羽扶着小棉坐下,自己起身看着这个人,这个人也看着他。
这个人也是个极瘦,但是和欧阳教授却明显不同。
欧阳教授那副样子,一看就是个可怜鬼,但她却更象是一个尖刻而突兀的领导者,让人望而生畏,甚至产生恐惧。
她安然坐在石缝边上,尽管她离悬崖下的深渊不过半步之遥。
片刻,她开口了——你是陶知羽?知羽即刻答:是的。
你知道我是谁——是?我知道。
您是专译社的唐主编。
知羽脱口而出。
唐主编点了点头,直视知羽的眼睛,你能救——救我们出去。
你可要知道,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知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您……们?这里不会只关了我一个人,不是吗?啊,您说的对,其他人我已经见过了。
知羽说着见唐主编的脸色有微小的变化,又说:他们的神志好像都没有您的清楚了。
唐主编笑了笑,那笑里有苦涩也有骄傲,别人撑不过来我也是能撑过来的,我们早就见过面,我记得你,你应该听说过我是怎么样一个人的。
知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有个问题我想我问一下也不过分,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唐主编问。
知羽说:您既然问了,我也不瞒您。
诸位能不能出去,还不好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的意思就是,知羽慢慢道,现在我们也身处险境了,恐怕不一定能自保,如果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哪还会有什么心思来管别人?您说呢?唐主编沉吟半晌,终于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知羽的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唐主编就是唐主编,就算是做了囚徒仍然是不可一事,不过他陶知羽可不是唐大主编往日的相与,他不需要把她捧起来。
我正在调查这件事,知羽说,我需要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我洗耳恭听。
唐主编马上点了头。
知羽回头看了看昏昏沉沉的小棉,然后才和唐主编面对面坐下。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这个地方虽然最不是人呆的,但是风景却最好,在这个地方看到的云海当真和仙境没有多少差别。
一个念头从知羽的心上闪过,但他没有细想,只是把它记住了。
我们开始——和这里相关的,您知道什么想到什么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