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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泥鳅湾往事

2025-03-30 17:19:56

一 卖鸡泥鳅湾坐落在锦江河中游边一个比较偏僻的城乡结合部。

1979年,我随母亲和妹妹在那里客居过整整一年的时光。

那年,母亲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受牵连,一气之下离开了在乡村中学教书的岗位,跑到地区所在地的锦城泥鳅湾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

母亲一边带着我们兄妹在泥鳅湾过着流浪的生活,一边坚持不懈地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向有关部门反映,力求父亲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昭雪,父亲是戴着多年的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流着眼泪离开我们到锦城地区下边的那个乡村中学去教书的,没办法,为了全家人的生活,父亲忍痛离开了他多年相濡以沫的患难妻子和孩子们,不过,还好,当时,中央政府正在全国进行平凡冤假错案的工作。

顺着那条青石板小巷,走过二十来步,就是是大块大块的石板搭成的向上的阶梯,那十多米的石板阶梯,人走在上面,好像在云里雾里一样,头有些晕眩,再往上,就是泥鳅湾了。

记忆中,泥鳅湾整日淹没在山和山的云烟雾障之中,低矮的一间间平顶瓦屋,那冷冷落落的私人民居,逼仄的巷弄里这一边房子靠着山崖边用木板搭建,另一边房子用石头或黄泥巴搭建,房屋的建材五花八门,由于年代久远,由于一天天的烟熏火燎,一面面墙体裸露出斑斑驳驳的时间的痕迹。

须知,在泥鳅湾居住,无论白天黑夜,住户之间是没有什么隐私和秘密可言的,一间间千仓百孔的黑黝黝房间上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浓浓的烟尘,是嘶哑的人声,是灰蒙蒙的一个个人影:本国你这死猪,我前世作了啥孽啊!我的个老天爷,你咋让我生下你这么个蠢东西,吃!吃!吃!就懂得吃,你给你大军哥和大毛哥留些吃的,你说你这这该死的孽障啊。

妈,我这不刚拿上碗筷吗?大军和大毛早在外面吃饱喝足啦,你嚷啥?这猪肝好香好香,我要吃!吃!吃!你、你这蠢东西,给我住手,你难道不晓得你妈早上到医院刚刚卖血吗?狗日的,老子今天非打死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是隔壁张成钢右派夫妇和小儿子本国的吵闹声、哭泣声,泥鳅湾巷弄整日个都是鸡飞狗跳的声音,难得有那么一些清静的日子,住户们鱼龙混扎,有菩萨心肠般的街道居委会治保主任李奶奶和她的心肝宝贝孙子王毛毛,有不时唠叨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黄家大妈老老少少一家人,有被一九五七年打成右派的张成钢一家五口人,有从湖南来租住在那里复习等待参加高考的学生杨斌,还有就是我家一家人。

那年,我们兄妹两人随着母亲流落到泥鳅湾。

我和小妹在锦城第六中学读书,小妹读初一,我读高一。

穷愁潦倒的日子,整日间想的都是吃!吃!吃!父亲那年暑假回到泥鳅湾。

父亲的来到我们很高兴,可以吃饱两餐饭了,那不,脸色呈菜色的父亲还从乡村给我们带来了两只下蛋的母鸡,可,那两只母鸡我们终没有舍得吃,母亲让我和小妹拎着鸡笼到街上去卖,卖了鸡后,才能到街上去买农民们卖的大米。

是那个黄昏的时刻,我跟在小妹后面,小妹拎着鸡笼沿街到处叫卖着:卖鸡了!下蛋的大母鸡!随着小妹的吆喝声,有几个人影围着小妹讨价还价着,我赶上几步拉过小妹对她低语着:卖吧,赶紧卖吧,天要黑了!不!妈妈说好的价钱我才卖!旁边的一个老大妈呵呵笑着:这闺女是个卖鸡的老手!面对小妹的固执,我无奈地摇摇头叹息着:唉!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路灯、还有旁边一间间商店里的灯都亮了起来,我仍和小妹在街道上吆喝着,忽然,小妹拉着我的手紧张兮兮地惊唤着:快走!王校长走过来了。

我定神一看,我的妈耶!真是我们六中学校的王校长!我跟在小妹后边趁着夜色踅进了街道边的深巷中。

王校长背影远去后,我和小妹才贼头贼脑从巷弄里钻出来,最后,那两只母鸡还是按小妹预先定的价格卖了出去。

二 大毛、大军、本国三兄弟还有王毛毛我家租住房间的隔壁就是张成钢家。

张成钢的三个儿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大军,幺儿叫本国。

大毛,头发自然卷曲,额门凹凹的,眼眶深陷下去,鼻梁大而突出,长得就像一个阿尔巴尼亚人。

大毛在锦城郊区一家砖瓦厂作零时工,闲暇时,不时和我唠叨一些气功方面的事情。

那时,我挺佩服大毛的,别看大毛个子不高,整日都是醉醺醺的,可巷弄里的孩子们都纷纷传说他有那么一些武功,就是社会上的闲杂青年也不敢在他面前叫板,我有幸看见他打过一套拳术,那左挪又闪的身影,那虎虎生威的拳风,我啧啧惊叹大毛是一条好汉,喏!那不是,随着他的一声吼声,几块瓦片在他掌下碎裂开来。

那时,我不懂得为什么大毛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忧伤的神情,他和他二弟大军的关系不太融洽。

张成钢两口子最喜欢的是大军,其次是本国。

大军相貌堂堂,虎臂熊腰,一天到晚啥事也不干,偌大一条汉子,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玩,要不就是舞刀弄棍的在城里大街小巷打架。

大军别的方面不行,可特有女人缘,巷弄里的人说,很多当官的女儿都被他弄上过床,可几天后,他又不要别人了。

记得那年夏天一个雷声轰鸣的深夜,大军从街上带回了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姑娘,第二天开始,那姑娘就和大军成双成对在巷弄里出入了,谁家的姑娘?后来,巷弄里的人才知道那是本城县长的千金,听说是大军在电影院看电影时勾搭上的姑娘,唉!这不糟践人吗?那大军配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姑娘看上了大军啥?那不,过不了两天,姑娘家里派武装部的干部来要人了,把张成钢一家吓得一惊一咋的。

唉!不说大军了,要怪也只能怪那姑娘瞎了眼,可情啊爱啊,大军在追姑娘方面可是心黑手辣又很有心机啊.大毛从心眼里瞧不上大军的做派,他宁愿空着也不做违背良心的事,他和大军时常吹胡子瞪眼睛,两句话不对劲,两兄弟就会拳头相向:你怎么那么爱惹事?这家,我、真想将你,唉!啥?大毛!你说啥!你给老子少吭气,老子的拳头没长眼!那大军一身的强盗肉,武功比大毛更凶更狠,大毛到最后总是被大军打出房门,而他们每月都到医院卖血的老母亲却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在房间的水泥地下嚎啕大哭:老天呀,我怎么活呀,这两个孽障,呜呜呜呜!大毛家门口那个时段总是围了许多劝说的人影,居委会治保主任李奶奶、黄家大妈、我母亲、还有一群孩子等,大家一起搀扶起脸色苍白身体赘肉一块块的大毛母亲,而大毛母亲的泪啊口水啊沾满了李奶奶、黄大妈、我母亲等的手臂和衣衫:我容易吗?李主任、张老师、黄大妈,我苦啊!摊上那么一个右派,老的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这日子咋过,我不如死啦,他们就……呜呜呜呜!我说大毛家妈,你咋这样说呢?你看看张老师,还有我们,谁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孩子大了就会懂事的,你款款心,我那么大年纪了,不是还操着街道里那帮打架闹事的孩子们的心吗?人那,唉!张老师,你们劝劝她!治保主任李奶奶摇摇头,待大毛母亲歇斯底里的气息渐渐平息下来后才蹒跚着走出了大毛家房门。

……唉!说不尽的大毛家往事,那张家幺儿本国已不是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每到星期六或星期天,就被治保主任从小抱养的孙子王毛毛(王毛毛是李奶奶宠坏的一个孩子,抽烟、喝酒、逃学,挑逗女孩子,李奶奶一概视而不见,就是王毛毛犯了事,她也统统护着)邀约到城市街道的巷弄里偷窃别人家晾在晾衣杆上的衣服裤子去了。

王毛毛、张本国等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把偷窃来的衣服、裤子便宜卖给城市工地上来城里打工的农民工,一件的确卡中山装十块钱,一条毛料裤子八块钱,后来,他们还和社会上的扒手鬼混,在拥挤的商店里、在公共汽车上,扒手在前面用刮胡刀刮破别人的口袋,他们就接过扒手偷来的钱包,遇到被偷窃的人发现了,那两位就赶紧跑上前挡住被偷窃人的路,大声发问:小偷在哪里?我们给你追!就这样,张本国、王毛毛等成了泥鳅湾很成问题的少年,打群架、抢军帽、挑逗女孩、偷窃是他们的家常便饭,而李奶奶却一味护着他的孙子王毛毛,唉!没辙!张本国后来被送去劳教,1998年,王毛毛也因为多次犯案潜逃到广州,在广州因为贩毒被枪毙。

三 往事如烟前两年,我路过锦城,到泥鳅湾旧地重游了一番,那十多米的石板阶梯,走上去后向前就是泥鳅湾巷弄了,巷弄两边那一间间烟熏火燎的木板房、石头房仍在,大毛家已不再在那里住了,难得的是黄家大妈一家人还在那里居住,白发苍苍的黄大妈告诉我,张成钢摘掉右派后就带全家离开了泥鳅湾,大毛因为一次深夜酗酒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刀捅死了,大军和县长的千金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那大军后来好像改好了,进了城里一家工厂上班,而本国劳教回来后在街道上摆地摊,治保主任李奶奶在王毛毛被枪毙后不久突发疾病而逝,死的那天,李奶奶声泪俱下留下遗言叮嘱邻居们千万不要溺爱和娇宠后代子孙,值得一提的是那位从湖南到锦江泥鳅湾来复习参加高考的学生杨斌两年后就考上了国内的一所名牌大学。

泥鳅湾,远去的泥鳅湾,听说那里去年拆迁了,那些苦难痛苦的往事,那些呼天抢地的嚎啕声,那些灰蒙蒙的身影,还有小妹在街头卖鸡的声声吆喝声,锦江河水默默地日夜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