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的陈逸飞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勇敢的冒险家。
他曾给我笑谈过儿时往事,说自己曾把阳伞当作降落伞,当众从二楼阳台跳下。
我看着他将信将疑,但联系到他以后的经历,终于相信了。
他尽管一路成功,却从不安分于惯性延续,时时愿意告别辉煌,从零开始。
已在中国美术界有了不错的地位却到举目无亲的美国重新寻找起点,然后好不容易有一个好工作又毅然辞职,直到前些年认为自己从事的不仅是绘画而是视觉艺术,而视觉艺术应该包括电影。
说干就干,他开始拍电影。
拍出来以后居然在海内外广受好评。
细想起来,哪一个关口都是需要咬咬牙下狠心的,他都一一闯过去了。
闯过了那么多充满风险的人生关口,陈逸飞没有像别的冒险家那样高声呐喊,义无反顾。
而是乐观从容,荣辱不惊,把冒险溶解在默默的奋进之中。
这无疑已触及到上海风范的优良面了。
陈逸飞用那种标准得没有其他语言可代替的上海话对我说:我怕别人厌,不能老一套,不能靠惯性,靠惯性总会停在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此要自己加煤,多走一些路程,多闪几次光亮。
又说:我一直乐观,一直兴奋,遇到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就像旅游,晴天固然好,突然下雨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一下雨就抱怨,一路玩不好,何苦呢?这种聪明而从容的态度与积极进取、勤恳有为结合在一起,一旦得天时地利,哪能不成功呢?陈逸飞始终把绘画这门艺术视为立身之本,从不间断,更不放弃,并随时寻找新的突破。
社会上有一些误会,以为陈逸飞拓展多种文化产业以后,自觉不自觉地放弃了绘画艺术。
他们对陈逸飞并不了解。
余秋雨称陈逸飞是据守绘画而多方出击,这是充分的肯定,也是善意的共勉。
陈逸飞说自己常常萌发孩童心态,异想天开,不断想做新的事情,使生命多获得一层体验。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一会儿他去了国外,一会儿他上了西藏,一会儿传来拍新片的消息,一会儿又消失在画室中了。
从新闻媒体看,他还有许多其他有趣的事情要做。
我觉得他这种据守绘画、多方出击的人生方略是令人神往的。
作为朋友,我祝他在各方面都取得成功,而更希望他在绘画艺术上再创辉煌。
(《文艺报》,1997年1月30日)从余秋雨所写陈逸飞的文字里,我们体味了他对陈逸飞的一片真情。
视觉对话2003年5月10日,在泰康路210弄逸飞工作室,陈逸飞和余秋雨相约在这里做过一次关于视觉文化的对话,他们把这次对话命题为陈逸飞与余秋雨对话:视觉的力量。
在这次难得的对话中,陈逸飞讲述了在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上,上海文化对自己的滋养,尤其是上海外滩一带视觉文化对自己的视觉素质的滋养,讲述了自己对视觉文化的价值取向,在视觉文化方面的产业经营实践,尤其是在视觉杂志方面的实验情况。
余秋雨在这次对话中,除了阐述自己对视觉文化的整体态度,还把上海这座城市视为一所视觉学校,以及这所视觉学校对自己和陈逸飞这一代文化人的滋养。
余秋雨还评价了陈逸飞在视觉产业实验中的业绩,尤其在视觉杂志方面的成就。
现在,陈逸飞的离世,使这次对话显得更为珍贵,特别是余秋雨对陈逸飞视觉文化产业实验的整体性评价,是陈逸飞生前就觉得心悦诚服的评价。
现将余秋雨和陈逸飞的这次对话整理稿引在这里,权作纪念。
陈:我和秋雨老师是多年的朋友,这些年来,经常可以在电视上、讲台上看到你,我觉得你一直是在用一个大文学的概念来诠释自己对艺术和生活的见解,所以人的整体状态显得特别好。
今天,我特地把你请来,希望能就视觉这个话题,交流一下彼此的见解。
余:从逸飞身上,我其实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观点,即视觉是一所无言的学校。
我们这一代人,在应该接受教育的年纪所受的教育并不完善,从表面现象看甚至可以说有点失学,我们的成长过程也充满坎坷,我想你的艺术创作之所以能被很多人所喜爱,除了自身的努力外,还应该归功于上海,上海这座城市是视觉艺术上的一所无言的学校。
人感知世界的最主要的两种方式是听觉和视觉,当听觉艺术,比如音乐、语言遭到禁锢的时候,视觉的形象还在。
你看外滩的建筑群,那种线条、色彩的和谐收敛,组合的状态,对任何一个到外滩玩耍的小孩子都是一种视觉上无言的教育。
此外,兼容并蓄的建筑风格也使我们对于西方多种文明不致于太陌生。
还有衡山路一带梧桐树掩映下的带尖顶的教堂、湿漉漉的街道、一点点的阳光……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从小给予了我们视觉上的滋养。
陈:被您这一说,一些儿时的印象都回到我眼前来了:我家一直住在外滩附近,在北京路、四川路路口……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四川路很安静,有几个旧书店,我爸爸在下雪天陪着我去淘旧书,书架旁放着高高的梯子,我总爱爬上去……在这座城市累积下的视觉印象成了我日后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的灵感源泉,所以我觉得上海这所视觉学校对我们这代人的意义远超过书本上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