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愿这篇文字不涉过多的情感与褒誉,谨愿这群上海画家集体归返他们本该上海岁月中轻重得宜的位置。
美专的诸位良师恩师,必有弟子心里记得,美专别种画科的俊杰,亦自有其他俊杰说起。
以上几位油画家的种种精彩是我个人的交代——整个70年代,我竟糊涂到从未与他们站一块儿拍张照片留念。
如今我每念及上海,就会想起他们;念及他们,就会想起上海。
陈丹青说他填写自习绘画是近乎谎言,是因为有上海美专弟子群体陈逸飞们的感染和引导。
怀念逸飞陈丹青写这篇文章是在2004年3月15日,一年以后,2005年4月10日陈逸飞过世,因此,这篇文章本来是纪念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现在却要借来怀念病逝于壮年的陈逸飞。
陈逸飞过世后,陈丹青最早发表个人的完整的怀念文章,使我们更具体地知道了这两位陈氏艺术家的密切关系。
人们得知陈逸飞突然过世的消息,还没有回过神来,陈丹青已在《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发表《回想陈逸飞》的文章了。
陈丹青得到陈逸飞的帮助,不只是绘画,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准备赴美国纽约留学的时候,都得到了陈逸飞及时而有力的帮助。
他的一生经历了不同年代,他不断进入各种领域,不专一却总获得成功,对他的非议也从未中断。
陈逸飞,浪漫的现实主义者抑或现实的浪漫主义者?逸飞长我7岁。
我19岁那年认识他,那么他才26岁,时在1972年,距今33年了。
记得是由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女才子刘耀真引见,上午好太阳,送我到画室大门口,她说你自己进去吧。
只见逸飞正从大画布前退开远观,我竟一时羞怯,回身退出来。
结果还是刘耀真领我进入,介绍过,他就看我携去的画,片刻便熟,叫我以后去白相。
那夜记日记,写了两回,只恨写不像,终于没记完。
陈逸飞当年誉满上海,虽然另有夏葆元、魏景山声名响亮,但逸飞较夏、魏二位年纪轻,好比现在说的黑马,不容小视,因他当年正有大作《开路先锋》入选全国美展,与景山合作,轰动一时。
此前我已百般曲折识得葆元,结交为师,惟不曾见过逸飞与景山。
这几位于我学画实在有终生的影响,可是当年不曾喊老师,直呼其名:葆元、景山、逸飞。
那天我见逸飞,他正画双联画《红旗颂》油稿,其时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画,竖着,高约3米,一枚画临阵宣誓的三位兵士,一枚画纪念碑前敬礼的新中国女孩。
我说为首那女的真好看,逸飞咧嘴笑道:是我老婆呀。
我这才知道他已婚,瞧着只像大学生。
1974年批林批孔,逸飞画鲁迅伏案在批孔,忽然叫我去,说是你耳朵蛮好,鲁迅侧面这只耳朵,你来给我对着画画看。
一早去了,居然画到下午,历5小时,只是描那只耳朵。
翌年他与景山合作鲁迅故事的油画连环画,又给叫过去,说是我画过连环画,会得构图,帮他俩弄弄看,于是当场勾来勾去。
出版后他到处跟人说:呶!构图是这小鬼弄的呀!同年,我在江西实在混不下去,他说弗要紧,我来想办法,当即给苏州朋友杨明义写信去,后来再加好几位师友一帮衬,居然真的混到苏北农村落户了。
经陈逸飞的介绍,陈丹青认识了杨明义,并得到杨明义的帮助。
那年我流落赣南已五载,只身转去吴地混混看。
江苏画圈,无人识得,经陈逸飞与吴健两位老师热心的牵引,便要我先给人在苏州的明义先生写信联络,寄些小画给他看,或者能在苏州就近觅个村子落户吧。
很快,明义老师的回信就到了,字迹工整,语气像兄弟似的,我读着,觉得那就是流落生涯的福音。
之后他又来过两信,说已代我探问过,因苏南人多地少,落户不易,还得去南京那边试试,但且先过来一趟吧。
我于是备一条烟,几块肥皂,揣着自己的速写册,竟就在苏州火车站月台边见到了高大谦和的明义师,穿件兰布中山装。
(见陈丹青为杨明义《水墨之旅》写的序言)逸飞相帮朋友,不在话下,单为我,便热心忙过好几回。
那年我要去纽约,请他传话给亲戚,他即去了,立时给我写信来。
1976年前后,便是逸飞、景山画出占领南京大创作,那真是发了狠了。
我记得逸飞是从脚手架上跳下地,仰看画面,脸上一副年纪轻轻的凶相,下巴扬起来,说是背景非要画得深进去,部队哗一下子往里冲!他每要做什么自以为要紧的事,便即神色凛然,意思是你看好,我定归做成功。
今天三五艺术家,脸上想入非非有表情,那是欲望的表情,逸飞一代的志气清坚,我是久不看见了。
很早的时候,陈逸飞就告诉陈丹青,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艺术理想,那就是电影艺术,还有产生这个理想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