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十里道亭驿。
秦霄勒住马,回首看了一眼,每人身上都铺着一层白雪,马匹的头顶鬃毛,也都变成了一片白色,鼻间喷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白雾。
秦霄将手对着驿站一指,众人会意,齐齐驱着马儿朝驿站那边跑去。
十里道亭驿,是临近都城长安最近的一站,一般没有人在这里停宿,大多是交割驿站马匹的。
两个老驿丞卷着袖筒围着一堆柴火,喝着浑酒打着哈欠。
正昏昏欲睡间,猛然听到外面铁蹄踏响都惊醒了起来。
打开驿站大门,见到外面三十余骑纷至踏来,个个威风凛凛浑身是雪,连不迭招呼上几个小厮迎了上去。
秦霄下了马来,踏着骨骨作响的积雪走进驿站大门,老驿丞半作惊愕的看了秦霄一眼,战战兢兢说道:这位……大人,可是前来交割马匹的?可否让老朽看一下官碟文案?秦霄身披裹头大披风,面上为了防冻也像墨衣一样围了一条蒙面布巾,那架式看上去,反倒有了一些阴森和骇人,像是强盗刺客一般。
秦霄扯下面巾,抖出圣旨:官碟没有,只有圣旨。
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了,马匹是洛州驿的,交还给你们。
另外弄点热酒热饭来,吃了进京。
是是是!……老驿丞连声应合,差小厮接管马匹,多生出了几堆大火,然后安顿酒饭去了。
一行众人进到驿站里,抖落身上的积雪,围到大火堆旁取暖。
范式德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直哆嗦,瑟瑟的说道:关中的大雪,比江南更大呀!真是冻死老朽了。
墨衣坐到秦霄身边,静静的搓着手烤着火。
秦霄侧头道:冷么?墨衣浅笑的摇摇头:还受得住。
只是我那马儿不争气,半途居然跑死了。
秦霄笑道:也幸得有你这样的身手,换作一般人就要连马一起摔出去了。
等会儿进了京,到左卫率皇城禁苑马厩里给你挑匹好的。
墨衣微笑道:这手套可真是好东西。
换作没这样小物什,好歹要将手冻僵冻伤。
秦霄笑道:是啊,物什虽小,用处可就大了。
现在数量还不多,也就我们特种营的人有,全是侍妾们亲手编织、缝制的,现在也就只有麻制和皮制这两种。
骑马么,带皮制的好。
紫笛说还要开个手套厂挣钱,我看也行。
墨衣笑了起来:我这妹子,胸无大志,给她点事情做。
省得让她到处折腾惹祸也行。
少顷,驿丞先将温好的热酒奉了上来,众人纷纷取酒来喝暖身子,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也渐渐的回暖,身上融化了积雪的衣服,也开始冒出一阵阵雾气。
正在这时,驿站外又传来一阵‘笃笃笃’的马蹄声,震震作响。
看似来人还不少。
老驿丞忙不迭的迎了出去,只听到外面雷声大吼道:老头子,今天有江南来交马的大官儿么?秦霄听得清楚,心里一阵激动起来:这不是李嗣业那大头鬼么?众人也都听出来了,纷纷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秦霄大踏步走出驿站大门:李嗣业!是李嗣业么!啊?哈哈!是大将军!当先一名蒙着头脸的巨汉失声大叫起来。
连忙翻身下马,踩着积雪跌跌撞撞的就朝秦霄跑来:大将军,俺等你等得好苦哇!他身后跟着的数百人也纷纷下了马,朝驿站中走来。
秦霄心中一阵暖流涌起,快步朝李嗣业迎去。
李嗣业跑到秦霄身前,不顾一切的单膝跪下抱拳一礼,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大将军,自从朝廷发下旨意后,俺每天都来这里看一眼,就是要接着大将军。
今日……今日总算是如愿以偿了!秦霄紧握着李嗣业的双拳,拉他从地上站起来:好兄弟!快起来!我也想你啊。
只想着朝夕能到长安,与兄弟们相聚!身后的一众人等齐齐下拜,大声道:恭迎大将军!秦霄上前几步:兄弟们都起来,起来。
冰天雪地的,进大堂说话吧。
李嗣业甩落头顶的斗篷裹头,乐哈哈的和秦霄身后的邢长风、万雷和范式德他们打招呼去了,又是握拳又是相拥,声大如雷好不开心。
一行众人都进了驿站,大厅里顿时都显得有些拥挤了,老驿丞忙着拾掇椅凳奉上热酒,额头上一阵阵热汗直流。
李嗣业哈哈的畅笑了一阵,对秦霄说道:大将军,今天你回来,我们这些兄弟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驿站里这么小,不如先动身进京吧,到东宫去,太子殿下每天都在大殿门口踮起脚尖儿盼着你呢,还有田珍和左卫率的所有兄弟,听说咱们左卫率的英雄大率要归来,个个心里都欢喜了好一阵了,就盼望着能和大将军说几句话。
行!秦霄拍了一巴掌李嗣业结实如铁柱的大胳膊:先进京再说。
三百余骑,踏着积雪顶着朔风,朝长安而去。
李嗣业快马几步跟上秦霄说道:大将军,这次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将俺带上,一起去灵武。
要不然,俺老李就不活了!胡说什么,现在可是正月里哪!说点吉利的。
秦霄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要跟我同去。
稍后我找张仁愿说说吧,看他同不同意。
他要是敢不同意!俺就放火烧了他家宅子!李嗣业大叫道:别的人我不管,俺老李是一定要跟着大将军上阵厮杀的。
整天窝在皇城里吃喝拉撒受闷气,迟早变成芍药蛋,还是憋坏了的芍药蛋。
秦霄哈哈大笑:简称坏蛋。
长安都城明德门,守城的卫士远远看到一队儿骑兵飞快奔来,认得领头的李嗣业,忙不迭的闪开了道了让开一边。
城头之上,守城小校细看了几眼,不由得惊讶起来:呀,那不是秦霄么。
他回来了?得赶紧报告韦大都督去……秦霄举目看着昔日熟悉的朱雀大道,大雪覆盖之下,人烟稀少。
和当初自己第一次进京应试武举时的情形差不多一样,店铺和民舍的屋檐烟囱里,正升起一阵阵炊烟。
皇城朱雀大门紧闭,李嗣业拍马上前几步大叫道:开门开门!大将军秦霄奉旨回京!守城的北衙士兵们纷纷惊愕了一阵,手忙脚乱的打开皇城大门,放秦霄与三百余骑进城。
李嗣业嘿嘿的大笑:这些狗日的羽林军和万骑,现在都跟着韦元那厮混了,整日里嚣张到不行。
现在见了大将军,个个胆战心惊。
嘿!他娘的过瘾!秦霄挑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俗语道,人走茶凉。
现在的北衙,除了东宫六率的将士,怕是没人认得我了。
要他们认识干嘛?李嗣业忿忿的叫道:一群白眼儿狼,跟着韦元横行霸道,不比当年的武懿宗差。
我就琢磨着,啥时候像当初一样,杀他个痛快才够解气。
胡扯,还不住嘴。
东宫卫率府到了。
田珍和一票儿将军们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归来。
为首的居然不是李嗣业,心里就一阵大喜,知逍肯定是秦霄回来了,忙不迭地跑了出来迎上去。
秦霄飞身跳下马,田珍等人纳头就拜:恭迎大将军!秦霄畅快的大笑让他们起来:兄弟们都别来无恙呵?田珍等人一脸的欢喜:托大将军鸿福。
还算过得去。
消息不胫而走,左卫率军营里的将士们纷纷跑了出来,围到秦霄身边跟他打招呼。
校场之上,瞬时围了上千人,水泄不通。
雪下得正紧,左卫率府里却是一阵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从李嗣业与田珍以下,所有人都因为秦霄的归来欢欣鼓舞。
闹了一阵,李嗣业大声道:兄弟们都回营去吧。
大将军赶路辛苦,让他去休息。
左卫率的将士们这才纷纷散了去。
李嗣业就请秦霄等人进率府里休息。
秦霄看着熟悉的左卫率率府,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沧桑感,和那种熟悉的亲切味道。
李嗣业的大胡子上也满是沾满了雪花,还结了两个小冰溜子,自己也浑然不觉,大声呦喝着小卒们快点去准备酒席。
还没等秦霄等人安坐下来,一个小太监就匆匆的跑进了率府:小人是东宫詹事府的,太子殿下听闻秦大将军回来了,请大将军过府一叙。
秦霄呵呵一笑:太子好快的消息呀!兄弟们休息吧,我进东宫走一趟。
想了一想,墨衣一个女子单身留在这里总有些不相宜,于是说道:墨衣,你和我一起来。
反正太子也是熟人了,不打紧。
二人结伴出了率府,过了一条街对面就是东宫大门崇明门。
明德殿上,李重俊坐立不安烦躁的走来走去,将殿前的积雪都踩得碎了,身上的斗篷也积了一层白雪。
远远看到小跑的太监领着二人来了,心里一阵大喜,高声就叫道:秦兄弟!是秦兄弟么?秦霄心中一乐,快步朝前走去:殿下,正是秦霄!李重俊顾不了许多,踩着阶梯就朝下跑来,大声笑道:好兄弟,你总算是来了!我每天都派人到皇城边打听消息,今天总算是等到你了。
秦霄进到李重俊身前,抱拳一礼:太子殿下,还是老样子,别来无恙啊!啊——哈哈!秦兄弟你也是老样子,而且看似更加白净了,敢情在江南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吧?李重俊拉着秦霄的手腕就往明德殿里拖去,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墨衣,不由得笑道:哟,这不是八万么?怎么不见九筒呢?墨衣呵呵的笑了起来:妹妹在江南,没有来呢。
呵,这次她倒是安分了,怎么不哭着闹着要跟来?李重俊笑道:这可有点不像她的性子了。
秦霄看了李重俊一眼,哂笑道:敢情你要怪我,没带她来了?你们怎么都叫紫笛是九筒啊?我问她,她也不肯说是为什么。
李重俊大笑道:这个绰号可是我取的!有几天,她脸上长痘痘,数了一数,正好九颗。
再加上她喜欢‘捅娄子’,于是乎就赏了她这么个绰号,差点将她气疯,哈哈!三人边走边聊,已到了明德殿旁的侧厅里,一桌儿酒席正在摆上来,精美考究之极。
李重俊拉着秦霄坐下来:我已经派人去请阿瞒和张仁愿了,相信他们马上就会要过来。
哦?秦霄说道:张仁愿还在长安等我,没有先去灵武么?还没有。
李重俊说道:朝廷任命他当朔方大都督,和诏你回来当大将军,几乎是同时的事情。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着调配兵马甲仗和粮草饷银。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来得这么快,敢情是一路快马奔来的吧?是啊!秦霄笑道:我也心急着呢,过年都是在路上驿站过的。
嗯,这不正好。
李重俊说道:张仁愿准备得差不多了,估计也就是明后天就要动身启程。
左、右威卫九万大军,开拔前往朔方灵武,你可以和他同去。
秦霄笑了笑:右威卫一直是张仁愿亲部,左威卫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这突然就走马上任当了大将军,还真是有点难度。
毛,怕毛!李重俊甩起了口头禅:十二卫大将军,时常更换的。
换个主帅不是什么稀奇事。
十二卫的将士,都是习惯了在疆场上拼杀的人,绝对服从军令,你不用担心什么的。
秦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终于有机会,带上大唐的正规军爽一爽了!也不知道这些职业军人,究竟能耐怎么样。
少顷过后,李隆基和张仁愿来了,自然是相见谈欢一团和气。
秦霄对张仁愿说起,要将李嗣业带去灵武的事情,张仁愿一拍胸膊,只要太子同意,这事儿就行。
李重俊自然是二话不说,拍板表示赞同。
北风大雪依旧,秦霄的体内,一股热血,却已经隐隐奔腾怒号起来,脑海里,已经在幻想着带兵突阵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