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亏空了库银被追讨有个专门的词儿叫追比,名字倒是好听,不过事儿却难缠得很。
别的事儿胤祚可能没啥印象,但对于追比一事却是记得极为清楚:老四胤禛一辈子最喜欢干的就是追比,无论是当阿哥时还是登了大位,干起追比的勾当来,那可是乐此不疲的,满朝文武都被老四折腾得鸡飞狗跳,地方小官儿因为实在无力清欠而上吊自杀的也颇有几个。
亏空库银之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内里的情况复杂得很,就拿地方官亏空的事儿来说,造成亏空的原因就多了去了:有官吏自个儿借支的;有的是上任官员留下的亏空;还有些是因为修个水利或是官衙,等不及上头拨款,自个儿先挪用了税款的;林林种种的原因海了去了,要想将亏空全都清了,基本上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是后世法制健全的年代也没法子杜绝,更何况是这么个当官只为发财的年月。
唔,老四这家伙手黑得紧,追比的事儿非整出大麻烦不可,别说那些官儿,就连阿哥们都欠着不少,太子屁股底下也不干净,这事儿有些看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四这货也就是靠着追比的狠劲入了咱家老爷子的法眼,能最终登上大位跟这股狠劲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清不清欠的跟咱关系不大,不过该帮着老四还是扯扯后腿却有个计较了。
胤祚戏耍完那帮子官僚,乐呵呵地坐大轿回了驿站,可心里头却有些犹豫,没法子确定自个儿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究竟该站在那边:按说老四这会儿正跟咱结着盟,又是自家亲兄弟,还极有可能是下一位皇帝,怎么着也得帮一把手,可这事儿却太得罪人,咱跟老四不同,那主儿就是个六亲不认的货,手里头也没啥子产业的,也不怕别人事后报复,咱就不同了,家大业大虽说好看,可这要是把那帮子官僚都给得罪了,咱的产业受刁难怕就是难免的了,这钱少赚还是小事,接下来的海运之事怕也得泡汤。
扯后腿?嘿,老爷子眼里掺不得沙子,这会儿正穷得紧,咱若是碍了老爷子收钱的事,只怕那板子一头就打下来了,嘿,这事儿不能干!唔,咱两不相帮,站一边看看热闹总还是成的吧?等老四把事儿都搅糊了,咱看看能不能借机捞点好处,嘿嘿,这法子好!靠!该死的老爷子,还真的来这么一手,太过分了!胤祚一路上算定的袖手旁观之美梦回到驿站就立马成了泡影——驿站里早有份邸报等着胤祚呢,那上头可是写明了不但河工、漕运上的亏空要胤祚负责,就连浙江、江苏的亏空都得胤祚来操心。
胤祚真是有点儿气急败坏了,跳着脚低着声狠狠地骂了几遍三字经,心里头的火一窜一窜地,老半晌才冷静了下来。
娘的,老爷子还真是能折磨人,啥狗屁倒灶的事都忘不了给自己来上一份,河工的事儿都还没个头绪,这会儿又加上个清欠的差使。
靠!咱管的是工部,老四那货才是户部的差使,这***都哪跟哪的事啊!唉,这事儿看来是绕不过去了,是该好好琢磨一下的了,唔,两江的事儿倒也罢了,郭琇老爷子在那坐镇着,万事也有个商量的余地,再说两江之地富着呢,实在不行刮刮地皮,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真正麻烦的是河工、漕运,这里头的官吏派系复杂,哪个方面的人物都有,别看他们之间矛盾重重,平日里也没少内斗,可真到了触动根本利益的时候,这起子官僚可就抱成团了。
嘿,刚才那起子官吏搞怪,怕也不全是装穷的意味,多半还是想告诉咱一件事儿:他们都是一伙的,团结得很。
唔,咱在这一块上连个自己人都没有,消息闭塞得很,这差使不好整啊。
胤祚在屋子里转了好久也没想出个好主意,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想起自个儿还没用午膳呢,先前那顿洗尘宴,胤祚可是一口都没吃,又在驿站生了顿闷气,这会儿着实饿的有些紧了。
娘的,差使事小,吃饭事大,怎么着也不能亏了自己,管它的,咱先吃饭去!清江浦作为京杭运河上的交通枢纽着实繁华的很,街上行人摩肩擦踵,颇有些挥汗成雨的架势,道路两旁的各色店铺旗帜高扬,更有不时可见的小桥流水,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致。
清江浦大大小小的酒楼多达数十家,南北口味杂陈,各有特色,不过要说最有名的,还得是醉仙居。
醉仙居,占地并不算大,也就是栋三层楼,装修也算不上豪华,古香古色地,颇有些百年老店的气派,除了酒菜闻名之外,更有些荣耀的往事值得夸耀:不但各路来往的才子在此留下了墨宝,远的不说,就说上一科的状元胡任与就曾在此用了膳,还留诗一首表示谢意,据说连本朝的康熙老爷子下江南时也曾在这用过膳。
16K小说网…这会儿虽说已过了午膳的时间,可醉仙居内依旧坐满了客,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此起彼落,生意兴隆得很。
这不,又来客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哥儿领着两个身材粗壮的大汉望着大门来了,门口侍立着的店小二忙迎了上去,满脸是笑地道:三位爷,里面请,小店别的不敢说,酒菜却是一流的,包你满意,嘿,您老要是吃上一回一准下回还来……小儿满嘴跑着火车,吹得山响,那青年公子哥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背后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却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啰嗦什么,去,找个清静的包厢,我家少爷不耐吵闹。
小二看了看含笑不语的公子哥儿,点头哈腰道:这位爷,赶巧三楼还有间包厢,小的这就领您老上去,爷,里面请。
不肖说,这三人正是化了妆的胤祚和刘耀、贺铁。
胤祚一向嘴叼,好吃,而且还得吃最好的。
吃就吃呗,可若是摆开了钦差郡王的架势去酒馆里用膳,叫人参了个扰民的罪却又不是件好玩的事儿,这不,乔装打扮也玩起了微服私访的勾当来了。
进了门,刚要走到三楼,一间包厢里传出来的对话却引起了胤祚的注意……第七十五醉仙居(下)……今儿个就把章程定下来,大家伙心齐就用不怕,真要出了事,还有上头顶着……一句话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体上是有些人在商量些事儿罢了,可问题是这声音沙哑得很,听起来有些耳熟,胤祚愣了一下,猛然记起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头前刚见过的官员中的一个,名叫车振鹤,官不大,也就是个正四品的道台,属漕运上的粮道,是老三胤祉的门下奴才。
大伙儿?这词有意思,以车振鹤的身份称呼别人为大伙儿,这就意味着与他同桌的都是些与他身份相当的官员,这么些官吏凑在一起商量事情,只怕不是件好事。
胤祚刚想驻足细听,那个饶舌的店小二却凑了过来,陪着笑道:爷,里面请,小店这包间雅致得很,位置也好,清静不说,还靠着小雀儿湖,看看风景也是好的,那湖上的花船有的是好姑娘,您老要是想找个乐子,小的可以帮着叫去……那些谈论声原本就不算大,又隔着包厢的门,这会儿再被店小二瞎扯一通,胤祚根本无法再听到里面的谈话了,心里头火起,恨不得一脚将这长舌男踹下楼去。
当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胤祚还不至于霸道到那等地步,挥手止住了店小二的胡扯,笑着道:带本公子到包间,菜随便,将贵店最拿手的端十个上来就成,酒就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好了。
店小二还真没见过这么点菜的,别的客人都是到了包间坐定了,问些个菜名,听完介绍才下定,这位倒好,包间的门都还没进了,就先把酒水都定下来了。
店小二刚张开嘴准备再多吹嘘一下本店的那些个名菜,胤祚却不耐烦了,脸一沉,冷哼了一下道:带路!,那股子冷劲顿时吓得店小二一个哆嗦,不敢再多饶舌,点头哈腰地道:爷里面请。
包厢里陈设简单,也就一张八仙桌外带几张圆椅,古香古色的,屋角一张小高台上摆着一榕树盆景,三面墙上挂着数幅水墨山水,一面窗正对着小雀儿湖,远远地可以看见不少的花船正悠然地在湖中滑行,偶尔一阵风吹过,还能听见船上传来的弹琴声。
包间不错,但更令胤祚满意的是,这包间恰巧就在那伙子官员所在包间的隔壁,那些子官吏说话声音稍高一点,这包间里都能听得清楚。
这会儿胤祚可没闲心去听店小二的废话,手一抬,示意刘耀掏银子赶那个饶舌的家伙滚蛋,自个儿坐在圆椅上,静静地听着。
还是车振鹤那个公鸭嗓子在蛊惑着:……都顶着,真要逼得狠了,大伙儿就一起称病,都不管事,看他能把大伙儿怎地,先说好了,这事儿谁要是软了蛋就是跟大伙儿过不去,回头自然有上面的来收拾,明卿兄,你怎么说?表个态!明卿?胤祚飞快地在脑海中将河工、漕运的那些个官员的履历过了一遍,记起了这号人物究竟是哪路神仙:林南铉,字明卿,湖南长沙人,康熙三十年进士出身,也属漕运上的粮道,老八的门下。
上头既然都定下来了,我等照着做就是了。
林南铉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平静的很,话音里连一丝的波动都没有,像极了他家主子胤禩。
啪听起来像是车振鹤拍了下桌子接着又说道:好!禾宁兄怎么说?这个,怕是有些不好吧,眼下就要入冬了,冬修工程怕是耽误不起啊。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显得有些怯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铭,字禾宁,杂佐官出身(非科举出身,靠捐官而得官的就叫杂佐官,在官场上一向被正牌子科举官员看不起),现任兖宁河道道台,老五胤祺的家生子奴才。
胤祚飞快地记起这位有些胆小的官员之履历。
嘿嘿,耽误不了你发财的,大伙儿顶住一阵子,那主儿撑不住就自然会走人的,我家主子……一个显得有些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口子京腔圆滑得很,可声音却陌生得很,胤祚想了半天也搞清楚这人究竟是谁。
正有些疑惑间,店小二托着个盛着酒菜的盘子急冲冲地进来了,面上堆笑,口里招呼道:爷,你要的酒来了,菜先上了四个:爆炒鳝鱼丝,糖醋鱼、五香牛肉,冬瓜乌鸡汤,咱店是老字号了,这菜啊,包你吃得香……靠!该死!正要紧关头,这货怎地就冒了出来,娘的,坏老子大事。
胤祚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个饶舌的家伙,冷冷地道:放下!出去!刘耀一见胤祚生气了,一把揪住正有些莫名其妙的店小二,像拎小鸡般提溜着走出了门外,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道:这银子赏你了,没别的事不要再来打扰!店小二原本吓白了的脸,一看见银子立刻活了过来,满脸是笑地应道:那好,那好,不过,客官,还有几个菜没上呢……不用了,多的银子就当你的赏钱了。
刘耀没好气地将还唠叨个没完的店小二推了出去,将包厢的门关了起来。
这会儿包间里是清静了,不过隔壁却传出一阵桌椅的移动声,听起来像是这伙人打算会钞离开了,胤祚心里头大恨:这伙子贪官污吏全***混帐,这会儿勾结起来要对付的除了自己,哪还有别人,用集体装病来要挟自己,这计谋毒得很,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混球出的主意,他***装穷不成就来装病。
唔,刚才那个阴柔的声音陌生得很,可能跟那起子道台坐一块,理应也是官身才对,但问题是这些道台以上的官吏里没有这么个满口子京腔的人物,这货究竟是谁呢?难道是京城里某位大人物派来的?隔壁包间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随着一阵谈笑声,那帮子官员都走了出去。
胤祚稍等了片刻,估摸着那起子官吏都下了楼,飞快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下了楼梯,远远地看见那伙子官员个个都是身着便衣,在门口各自拱手道别,胤祚飞快地扫视了一下那群人,立刻发现一个眼生的人物正向街边的一顶二人小轿走去,心中一动,立刻下楼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