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咱们是直接上山吗??鲁佳兴致勃勃地问。
来接站的那位大嫂爽朗一笑,姑娘,咱们先去一趟办公室,等货物装齐了再一起走。
每次去阵地都得提前安排,那儿管的可严了,要是不提前说,别说你们,连我也进不去。
阵地?林燕问。
呵呵,是啊,对于咱们工程兵来说,坑道就是阵地,虽然没有硝烟,却一样有流血牺牲、艰苦搏斗!嫂子你说得真好。
叶想真心夸奖。
这个嫂子听说是参谋长的夫人,但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跟丈夫随军之后,就带着几个军属负责帮着采买一些日常用品,也算是挣点儿工资。
哟,姑娘你可别夸我,这是我家老侯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顺嘴就挪用了!哈哈,车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叶想走南闯北多了,林燕则是由心事,所以两人还算安静。
鲁佳却兴奋地拉着小朱说个不停,左看右看。
参谋长夫人是奉了丈夫指示来接站的,说了是个排长的女朋友,那排长有专业有能力,名牌大学工程系毕业的,听说还是团长死说活说地从师长那儿磨来的。
可等一接站,四个女孩儿排排站,别说跟来的司机了,参谋长夫人也有点儿眼花。
她倒是知道来的不是一个人,可没想到都长得挺漂亮。
等到了那间破旧的民房,有几个兵正往卡车上搬东西,一看几个女孩儿到来,都腼腆起来,不好意思看又不能不看。
叶想她们倒也痛快,放下行李就伸手帮忙,人多力量大,再加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平时得干小一个钟头的活,半个多小时就干完了。
参谋长夫人对这几个女孩儿的好感也大幅度提升。
两辆卡车加一个小吉普准时出发,一出了城镇,四处望去都是郁郁葱葱的山峦,让人眼前一亮。
没多久又开始下起雨来了,细细的雨丝把青山绿树润泽得越发水灵,路边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绽放着,颜色浓淡不一,却一样美丽。
还有那种泥土清新的味道渐渐溢满空气,让人恨不能再多生一个肺,闻个够本儿。
路上嫂子和司机不时地说点儿部队的趣事,听到工程兵们自称为穿山甲的时候,女孩们都笑了起来。
开了一个小时之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嫂子就让靠边停车。
她拿出几副眼罩,挺抱歉地说:姑娘们,这是部队的要求,上山必须蒙上眼睛,不能偷看,请你们理解。
就要到了吗?鲁佳问。
嫂子一笑,哪儿啊,还远着呢,不过按照规定,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得蒙上眼睛了。
行了,佳佳,有规定就必须遵守。
林燕微笑着阻止了鲁佳继续发问,她知道问得再多人家也不会说。
叶想也被套上了眼罩,挺紧挺厚的,如果不掀开,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样,还行吧?嫂子问。
叶想笑说:挺好,正好我困了,睡觉还嫌天亮呢。
哈哈,车里的人都是一笑。
叶想就感觉车子又开始前行,好像转了不少弯儿,开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好像有人来检查,大概是第一道岗。
然后又不知道开了多久,路也颠簸起来,东摇西晃的叶同学还真的困了,虽然睡不踏实,可她还是睡着了,直到林燕把她叫醒。
摘掉眼罩之后,叶想活动了一下酸胀的眼球,再往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哇!不知什么时候雨变得大了些,因为夕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军营里的路灯都亮了。
参谋长正在门口等候她们,他身后士兵们手里都举着雨伞。
一见自己老婆下车,参谋长赶紧迎了过去,贺主任辛苦了!嫂子嗔了他一眼,低声说:又贫。
对了,这四个姑娘都够漂亮的,就是不知道那三个有没有男朋友。
这时林燕她们都在士兵们的热情帮助下下了车,因为雨大,赶紧都先躲到了一个放货的凉棚里,参谋长这才得空说了句:欢迎欢迎,欢迎来我们工程团。
你们哪位是小林同学?林燕微笑着说:是我。
参谋长一打量,自己老婆还真没说错,看来小彭挺有福气的,女朋友这么漂亮,听说还是清华的研究生。
一番寒暄之后,一直东张西望的鲁佳忍不住问了一句:首长,这就是阵地吗?参谋长哈哈一笑,小同志,这边是团指挥部和休息区,阵地还远着呢。
鲁佳不禁失望,我还想看看导弹阵地长啥样呢。
哟,这个恐怕不行,这是国防机密,还请谅解!参谋长解释道。
林燕悄悄碰了一下叶想,叶想赶紧笑说:没关系的,首长,我们主要是来看人的。
听叶想这么一说,参谋长他们都笑了,你是?叶想自我介绍了两句。
参谋长一边握手,一边想:她就是那个叶记者啊,可真年轻!心思缜密的彭夫人也不想让人觉得彭戈有特权,虽然自己无所谓。
正好叶想被林燕拉上了,所以她在电话里若有似无地提了那么一句:这回陪我未来儿媳妇去的都是她的好朋友,其中一个还是军报记者,也许你们看过她的文章……领导们对这番话的理解就是:我们也不白去,给你送个军报记者,虽然不是特意采访你们的,但会有什么额外效果,这个,是吧,呵呵……阿嚏!小朱一个喷嚏打断了参谋长的话,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参谋长一拍脑袋,瞧我,竟然跟你们在这儿说起话来。
快,咱们先去团部!林燕他们拒绝了士兵们帮着打伞,都自己拿着,又不是啥金枝玉叶,摆这个谱儿干吗!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团部的活动板房走去,参谋长一路上介绍着大概的情况,当然是在保密范围以内的。
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阵歌声,大家不自觉地站住了脚,就看见一队满身泥泞却昂首挺胸的士兵唱着歌往这边走来。
参谋长伸脖子看了两眼,回头冲林燕一笑,小林,这应该就是彭戈的那个排下工了。
林燕虽然天性稳重,可也难免脸热心跳,忍不住张望了过去。
叶想她们也跟着看,但目标不同,鲁佳和小朱在找彭戈,叶同学的重点却是刘大头。
队伍越走越近,歌声也越来越响亮,虽然在雨中,是下工,可战士们依旧情绪高昂,参谋长暗暗点头。
排长你看,那边不是参谋长吗?他旁边有裙子的,排长,是不是嫂子来了?一个眼尖的老兵班长低喊了一句。
士兵们的眼神都刷的一下盯了下来。
燕子!彭戈在心里叫了一声,虽然还有段距离,又下着雨,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林燕苗条的身影,心里一下就热了起来。
士兵们也都情绪激动,肩背挺得更直,歌声也越发激昂有力。
渐渐地两班人马也越靠越近,彭戈和林燕自然都很激动,叶想却悄悄瞄着鲁佳的表情。
不是吧?不是吧?!鲁佳和刘大头的心里几乎同时大叫一声,距离越近,他们越吃惊。
林燕和叶想偷偷对了个眼色,这时小朱也认出刘大头了,她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揪住鲁佳胳膊,佳佳你看,是刘大……刘刚吗?打头第一个,快看!鲁佳愣愣地没回答,耳尖的参谋长却回头问:哟,你们认识刘刚啊?他是彭戈排里的一班长,我们团的优秀操作手!这时刘刚也看清了鲁佳,他近乎无意识地跟着唱歌、跟着队伍行进,可眼睛却只能死死地盯着鲁佳不放。
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刘刚以为自己在做梦。
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彭戈下令全体立定,自己跑过来跟参谋长报告,然后就看着林燕傻笑。
周围的人笑坏了,都说没想到平时精明能干的小彭排长还有这一面。
林燕虽然不好意思,但依旧大大方方的。
彭戈也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先谢过嫂子帮忙之后,才跟叶想她们打招呼。
平时早就咋呼起来的鲁佳却一反常态,叫了声师兄好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队伍愣神。
这时不明内情的参谋长下令:小彭!到!你嫂子今天把补给送上来了,你们连的那几箱先拿走,然后去冲个澡再来!泥蛋子似的,别让人姑娘以为咱们就是一群穿军装的民工!是!彭戈一个力争,然后就回头喊,一班长,带两个人过来!一班长?!班长,排长叫你呢!一个兵悄悄捅了一下正在犯楞的刘大头。
他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出列随便点了两个人的名字,然后跑步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头同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如在沙漠,天上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熔岩。
鲁佳的容貌越来越清晰,她的齐耳短发被潮湿的空气浸润,紧贴在额头耳际,一向表情鲜活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却安静秀气,举着一把伞,被路灯折射的雨丝,静悄悄地在她四周落下。
刘大头觉得自己从没见过鲁佳这样的一面,腿都有点儿软了。
其实鲁佳只是比往常安静,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刘同志眼中,鲁大侠已化身为琼瑶剧女主角,在那儿情深深雨蒙蒙呢……鲁佳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自己不像燕子那么聪明漂亮,也不像叶想那么幽默亲和,更不像小朱那样有女人味儿,但自己心里对男孩子也不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尤其在几个好朋友都有个心上人之后。
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会是那种充满了男子气概,就如同父兄那样的威武军人,而和从小就喜欢哭哭啼啼、长大了又跟自己八字不合事事唱反调的刘大头谈恋爱,她真的想都没想过。
收了他那么久的信,直到有一天实在无聊打开看的时候才发现,在自己心里属于不学无术那一类的刘大头,其实还有着另一面。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四年,刘大头在信里写他的生活、写他的工作、写他的战友。
看得出来,一开始他就是想证明自己,改变印象,可后来他真的喜欢上了他的军装、他的工作、他的战友,也有了理想。
儿鲁佳从一开始的厌烦,到无所谓地随便看看,再到期盼来信……就算性格再粗枝大叶,她也明白自己心里某处被一个大脑袋生生撞塌了一个角落。
这次报名参军固然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想到,刘大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自己却毫无准备,心里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紧张。
眼看着那大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鲁佳不禁恼怒于自己的手足无措,这根本不像自己嘛!接着就迁怒于刘大头同志,往前跨了两步,眉眼一横,下巴一扬,就如同以前她对他的高傲姿态一样。
她这么一来,原本还陶醉心跳的刘大头习惯性地惊慌戒备起来,眼瞅着到了跟前,他就顾着瞄着鲁佳表情,,没注意脚下有个因为下雨而积水的泥坑。
后面的兵发现刘大头直直地朝着泥坑就去了,这要一脚踩上,那脏水不得溅那姑娘身上啊?赶紧提醒了他一声:班长水坑!刘大头这才发现,他本能地往旁边跨了一步。
工程团为了节约成本,保护环境甚为严密,营区除了走大型设备和车辆的主干道,基本上都是土路,一下雨就有点儿泥泞。
所以刘大头这一跨不要紧,本来因为在奔跑中就有点儿不平衡,再这么猛地一闪,他一脚踩上了一块湿滑的泥土,张牙舞爪地就滑倒了。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大头同志这一个精彩的、漂亮的、绝对世界级后卫水准的侧身飞铲……吧唧!哎呀!鲁佳大叫一声,于众目睽睽之下被铲倒在地……排长回来了,排长!士兵们看见彭戈回了宿舍,不管是打牌的、写信的、看书的、聊天的,都一拥而上,彭戈手里拎的两个口袋也被殷勤地接过。
彭戈故作严肃地说:都看着我干吗?马上就要熄灯了,做睡觉准备!兵们就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嘴里应着,却没人动弹。
一班长怎么了?彭戈一眼就看见刘刚正坐在床上发楞,手里拿了张报纸,眼神却是虚的。
一个小兵悄声报告:班长从回来就这样了,刚才去洗澡都不知道调水温,差点儿被褪了毛!士兵们轰的一声低笑。
排长,那个姑娘不会因为这事儿生他的气吧?班长也不是故意把她铲倒的!一个兵又说。
正说着呢,熄灯号响起,彭戈一声令下:都个我躺倒!士兵们虽然很想知道他和林燕的事儿,但依旧听从命令,上床睡觉。
彭戈正坐在床沿儿低头脱鞋,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脚,抬头一看,刘刚一脸的严肃。
刘刚低声说:出来一下好吗?说完扭头就走。
彭戈一笑又把鞋带系上了,起身出了宿舍……昨晚刘大头同志和彭戈到底谈了什么,女孩儿们不得而知,现在她们正由嫂子陪同,在允许的范围内四处转转。
导弹阵地就藏在这大山深处,四周连绵的群山起着很好的隐蔽作用,陪同的小干事专业地解释说:我们的头顶上每天都会有很多卫星经过,进行侦察,所以保密工作很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叶想看见又有两车伪装网被拉走了。
叶想以前知道工程兵辛苦,但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才发现,那远比自己所想的更艰难。
工程部队都是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的工作制,所以上白班和大夜班的兵们根本就看不见太阳。
班次虽然会每周轮换,但就这样:穿山甲们一年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看不见太阳,生物钟总是紊乱。
你们知道吗?坑道每前进一米,就要经过开挖、打眼、放药、装炮、出渣、打杆、编网、支护、喷浆、浇铸、安装等等十几个主程序,更不用说其他的那些小细节。
所以我们都说在山里开洞,就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复杂。
小干事笑着说。
女孩儿们已经被他那一连串的专业词汇说傻了。
加油!这是一阵叫好声从侧面传来。
看女孩儿们探头探脑的样子,小干事笑着说:应该是器材场地那边,我们去看看!等走进了一看,果然围着一大圈兵,发现叶想她们过来了,都主动给让了个道。
小刘,你们干吗呢?干事问一个兵。
一个一级士官笑着回答:张干事,我们排长正在跟一班长比开台车的技术呢!林燕转头看去,果然彭戈正坐在一辆怪模怪样的大型设备上进行操作,车前方一只长臂正缓缓移动着。
这是什么车啊?叶想好奇地问张干事。
是大型双臂凿岩台车!那个士官抢着解释。
哦。
叶想笑着点点头。
就看着那只长臂夹着一根细长的焊条一下子捅进了一个细毛竹管里。
好啊!两分十六秒,排长好样的!士兵们鼓噪起来,女孩儿们也都佩服地拍着手。
彭戈潇洒地从台车上跳了下来,把手套一脱扔给了等在一旁的刘刚,笑着说:高手,看你的了!刘刚嘻嘻一笑,接过手套,瞧好吧您哪!说完戴上手套就要上车。
燕子?彭戈一闪眼看见了林燕她们,就开心地朝她们招了招手。
上了一班车的刘刚悬在门口,一回头也看见了鲁佳。
两人目光一碰,鲁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昨天下午那一铲之后,他连面都不露,真是旧恨未了又添新仇,死大头,走着瞧!刘大头一咬牙,蹿进了驾驶室。
本来这种比试带了很大的娱乐性质,刘刚原本不想太过表演的,可鲁佳的出现,让他不自觉地就认真起来。
刘刚熟练地操纵着台车手臂,下面的人都安静起来,鲁佳仿佛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睛看着,直到那根焊条稳妥而又快速地插进了竹筒。
一分三十八秒,果然是高手!班长真牛!叫好声轰然响起。
佳佳?叶想叫了鲁佳一声,她微微一哆嗦,怎么了?看刘大头表演,你是不是很紧张啊?叶想挑眉说。
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好紧张的!鲁佳立刻蹿了,瞪着叶想。
叶想苦笑,不紧张就好,那麻烦您松开我的手成吗,很疼啊……叶想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去,鲁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掐着叶想的手腕,她赶紧松开了手。
叶想活动了一下手腕,上米啊有一圈很清晰的红痕。
看着一脸倒霉相的叶想和脸红脖子粗的鲁佳,林燕和小朱忍笑忍得很辛苦。
张干事,你怎么带她们来这儿了?彭戈走了过来。
那个小干事笑眯眯地说:你们今天上午不是业务学习吗,咱政委特批你半天假,专门陪女朋友!人交给你了,我任务完成,还有事呢,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张干事慢走,谢谢啊!林燕跟了一句,他笑着回头挥了一下手,快步离开了。
先等我一下,然后带你们去好地方看看!彭戈转身走回人群,拉过一个少尉说了几句话,那少尉点头答应又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彭戈捶了他肩膀一下,然后叫上刘刚,又走了回来。
彭戈风趣幽默,把艰苦又枯燥的工程兵生活讲的是趣味横生,逗得女孩儿们不停地笑着,反倒是向来喜欢臭贫的刘刚很安静。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指指点点。
师兄,那边停的是什么设备啊?鲁佳站在一个山包上往下眺望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那个是扒渣车!刘刚的声音突然响起。
鲁佳猛地回过身差点儿栽一跟头,刘刚一把扶住了她。
鲁佳刚一站稳身子就把他的手甩开了,往他身后一看,她们人呢?不知道!刘刚闷声说。
然后两人就开始你瞪我、我瞪你,看谁眼睛大!最后还是刘大头败下阵来,就换个话题说:那什么,这地方风景不错吧?他指了指周围的风景。
鲁佳哼了一声,哼!屁大点儿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刘大头不爱听了,眼皮一翻,你屁股有这么大吗?鲁佳的脸大红,咬牙切齿地转身想走,刘刚一把揪住了她。
鲁佳手腕一疼,怒火顿起,心说几年没见,你小子胆儿肥了是吧!她手腕一拧挣脱掌握,然后一个反肘撞向刘刚胸口。
刘刚见招拆招,几个回合一过,鲁佳不禁暗自吃惊,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厉害了?看着鲁佳惊讶的表情,刘刚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笑容还是像从前那样痞了吧唧的,哥们儿这些年干的可都是重体力活,早练得一身力气,你再想捶我可没那么容易了,嘿嘿。
嘿嘿个屁!鲁佳不屑一顾。
鲁佳!刘刚突然大喊一声。
干吗?鲁佳嗓门比他还大,刘同志的嚣张气焰立刻又被打压了下去,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些信……你看了没有?鲁佳一愣,下意识想否认可又不喜欢说谎,干脆不说话也不看他。
刘大头顿时心里窃喜,如果说以前只是凭着百分之一的希望支撑自己写下去,那现在无疑有了一般的可能。
看来昨晚上彭戈告诉自己的那些话果然是真的,自己太了解鲁佳了,如果她心里没有一丁点儿自己,估计这话一问,早被她踹山谷里去了。
刘刚,你可是个大老爷们儿,是男人,有啥不敢说的?最多被她打一顿,也好过不敢说回头后悔,找个没人的地儿自己扇自己耳光去!刘刚在心里又给自己武装了一层盔甲之后,才咽了口唾沫说:鲁佳,我知道咱俩从小就不对盘,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他话未说完,鲁佳的大眼飞刀已经扎了过来,不,不是不喜欢,我是说从前不喜欢……其实从前也不是不喜欢,X!反正现在我喜欢你,特喜欢!刘大头看自己越描越黑,一急眼,心里话就脱口而出。
鲁佳的心跳都已经不规律了,可女人的笨猪还是让她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哼,听你鬼扯!真的,我没骗你,咱当兵的有啥说啥。
昨天下午一看见你,我心跳都停了好几秒,你知道为什么吗?刘大头也豁出去了,反正自己班里一个差三分没考上大学的酸秀才曾说过男人这一辈子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总得不要脸一回!知道啊,这在医学上叫早搏。
你赶紧去卫生所做个心电图吧!鲁佳斜了他一眼,扭身想走,她心里也越来越慌,本能地想离开这个让她不自在的人。
噗哧!偷听的叶想忍不住笑了出来,林燕忍笑捏了她手背一下,小声说:佳佳被你带坏了!叶想不服,拿白眼翻林燕。
小朱从一开始就用手掩着自己的嘴巴,蹲在最后面的彭戈也无声地笑着。
啊!刘大头,你要死啊!鲁佳突然尖叫了一声。
叶想吓了一跳,赶紧探头往外看,认识鲁大侠这么久了,还从没听过她这么女性化的声音。
哇塞!叶想惊叹了一句,刘大头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小朱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看,林燕咬紧了嘴唇让自己别笑出来,几个人就看着刘大头光天化日之下开始耍流氓。
鲁佳觉得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连打带踹,可刘大头就是咬紧牙关不松手,任凭她踢打。
挣扎间,鲁佳的脸被紧紧地安在了他胸前,那怦怦的激烈心跳声,还有男人身上的汗味,忽然包围了过来,让她在瞬间有些眩晕。
坏菜了,鲁佳心想,我好像也早搏了……叶想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然后彭戈的低笑声传来:小姐们,非礼勿视,咱们撤吧!他一手一个,拉着林燕和叶想转身离开,小朱本来就不好意思看,自然乖乖地跟着走了。
没想到,刘大头还有这胆量,下山的路上叶想啧啧有声。
林燕一笑,是啊,贼胆儿!跟在她们身后的彭戈说:有贼胆儿就对了。
林燕回头瞟他一眼,什么意思啊,你们男人就会向着男人说话!彭戈微微一下,我不是向着谁,我们营长说过,这男人吧,年轻时闲地有贼心却没贼胆儿;后来呢,因为工作啊生活忙碌啊,有贼胆儿又没贼心了;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心也有了胆儿也有了,贼没了!他话音刚落,叶想和林燕就哈哈大笑起来。
彭戈笑着又说:所以啊,当一个有贼心又有贼胆的男人向你们表白的时候,要珍惜啊!听见没有燕子?要珍惜啊!叶想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捅捅林燕。
说什么呢你?!林燕呵她的痒。
叶想嘿嘿一笑,转身扯了小朱的手就跑,省得当电灯泡讨人嫌。
转眼间就剩下了彭戈和林燕两人。
盛夏中的山谷四处苍翠,看着透过树叶散落在林燕眉梢发际的阳光,刚才还挥洒自如的彭戈突然紧张起来。
林燕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V领无袖上衣,一条米白色长裤,人看起来分外清爽秀丽。
一年多没见了,昨天领导们请吃饭,还有叶想她们在,两个人也没有独处的时间,突然一安静,性格大方的林燕也有点儿扭捏害羞。
等了半天彭戈还是没动静,林燕抬头看去,他就站在自己对面发愣,样子傻乎乎的。
林燕忍不住一笑,喂,当兵当傻了?彭二公子。
彭戈这才回过神来,搓了搓手,好像真有点儿。
有好多事想跟你说,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燕嫣然一笑,往四周看了看,垂下眼睫轻声说了一句:你那贼心和贼胆儿没忘吧?彭戈一怔,然后笑了,走过去将林燕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吻了下她柔滑的面庞,小声说:这个打死也不会忘……我说鲁大侠,您这是饺子还是包子啊?这膀大腰圆的!叶想拿擀面杖指着鲁佳整出来的那个饺子问。
大个儿的吃着才香呢!鲁佳不服气地说,还想继续包。
林燕用胳膊肘把她拱到了一边,去,去,去,别捣乱!香不香我不知道,你这包子一下锅,肯定得散架,变成酿丸子带片儿汤,人家还怎么吃?哈哈!忙碌的炊事班战士们也跟着笑了。
在这儿待了一个星期了,后天女孩儿们准备回家,毕竟彭戈这边工作很忙,大家也各自有工作和学习。
这回叶想算是彻底体会了工程兵们的辛苦,这些士兵们一下工,看起来脏破得跟要饭的有一拼。
衣服上溅到的泥浆都洗不掉,因为水泥里面都有速凝剂,一沾上就凝固,洗的时候只能用刀子刮,所以他们的衣服,没有多久就得换一身。
最后大家一商量,干脆临走之前给彭戈那个排包顿饺子,也算是一番心意。
这些天,彭戈和林燕自然是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眉目传情的。
而刘大头和鲁佳却处于一种僵持状态,刘大头坚决执行了毛主席的十六字方针,跟鲁佳打游击战、持久战,反正他心里有数,跟鲁大侠耍流氓还能活下来的男人,可就他一个!哟,包了这么多了?今天那些小子可有口福了,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才能吃一顿饺子呢!嫂子推门走了进来。
林燕一笑刚要开口。
呜——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彻营区,嫂子愣了一下,转身就冲了出去,炊事班的那几个兵也跑了出去。
几个女孩儿们面面相觑,刚才还热闹无比的厨房,转眼间就剩下了她们几个,还有一口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哨声。
坏了,这是集合哨!肯定出事了!叶想突然反应了过来,她扔下手里的擀面杖就往外冲。
哎哟!刚一出门,叶想就被一个从门口跑过的小兵撞了个趔趄,随后而出的林燕赶紧伸手扶了她一下,鲁佳却一把蓐住了那个小兵,出什么事儿了?!这是警报吗?那个小兵不敢用力挣脱又急着走,只能仓促地说了一句:工地出事儿了!你快放手!我得去集合!鲁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小兵甩手跑掉了。
叶想的心扑通猛跳了一下,好像一下子订到了嗓子眼儿,她不自禁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燕子!小朱惊叫了一声,叶想一扭头,只看见了林燕飞奔而去的背影。
鲁佳立刻追了过去,叶想一扯小朱,走!等她们跑到最外围的岗哨时,几个来探亲的家属已经被挡在了警戒线外媒。
参谋长夫人也在,她正在安慰这些惊慌失措的女人。
一抬头看见了林燕苍白如纸的面庞,她赶紧走了过来,燕子,你们怎么来了?嫂子,出什么事儿了?林燕声音平稳,可手却轻颤这,叶想伸手过去握住,只觉得入手冰凉,然后林燕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应该是洞里出了点儿问题。
你们别担心,咱们搞工程的这是常有的事儿。
嫂子柔声安慰。
她话音未落,一辆救护车闪烁着蓝灯飞驰而来,正往工地跑步前进的士兵们,立刻给让出路来。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把紧张的空气割得愈发破碎。
燕子,别怕,不会有事的!叶想肯定地说,可她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哆嗦了。
小朱也轻声附和:是啊,肯定没事的!林燕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住工地的方向。
鲁佳却喃喃自语:都是我不好,我昨晚还说他……小朱一把抱住了鲁佳,不让她再说下去。
佳佳还是守在那里?小朱问。
叶想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师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
她们都是出事之后跟着团里的车过来的。
小朱细细的眉头紧皱着,也坐了下来发呆。
叶想仰望天空,这边空气透明度明显比北京好很多,可昨天看着还是那么清晰美丽的反省,现在却让人觉得遥远,冰冷又孤独。
塌方……这个词对于穿山甲们就意味着危险甚至死亡。
听嫂子讲,本来彭戈他们都已经收工了,可没走多远,头顶上突然开始有碎石坠落,没一会儿大片的石头开始往下砸。
为了掩护一个小战士,彭戈被石头砸到了腿,但是伤势不重,但刘大头却因为被砸中头部,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可不幸中的大幸,没有人被埋在里面,要知道工程兵部队每年都有比常规部队要高得多的伤亡指标,而像这样大大小小的塌方每年都得有上百次,除了伤亡,还会耽搁进度。
一切就像嫂子说的那样,虽然工程兵们没有面对枪林弹雨,却依然要流血牺牲,他们是和平年代面对死亡最多的士兵。
燕子,你电话打完了?小朱的声音扯回了叶想的思绪。
身影一闪,林燕已经坐在了叶想身边,她把头靠在了叶想的肩头,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小朱站起身说了声:我去陪佳佳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医院。
你告诉肖阿姨他们了?叶想问。
没有,彭戈不让。
林燕的声音很疲惫。
恩,不说也好,省得他们担心。
对了,彭戈的腿好点儿了吧?叶想说。
医生说了,只是骨裂,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就好了。
刚才医生给他打了一针,让她早点儿休息。
说完林燕低叹了一声。
辛苦你了。
叶想拍了拍她的手背,林燕摇摇头,他们更辛苦!叶想明白她说的是那些工程兵,除了彭戈他们,其他几个士兵也受了不同程度的砸伤。
燕儿,你害怕吗?你后悔吗?叶想突然问。
林燕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害怕,非常害怕,可我不后悔!你知道吗,刚才彭戈还跟我开玩笑呢,说在别的部队当逃兵得枪毙,但他们部队,会逃跑的才是英雄!他今天就当英雄了。
我哭都哭不出来了,可她居然还笑。
看着林燕微颤的嘴唇,一时间叶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小朱突然从大门里跑了出来大叫:燕子!想想!刘刚醒了!叶想和林燕对视了一眼,同时跳了起来往医院里冲。
刘大头的病房外围着几个满身泥污一脸疲惫的军人,不时有医护人员进出着,而工程团政委正在跟一个两毛一交谈着什么。
佳佳!叶想一眼就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鲁佳,刘刚醒了?恩,刚才他睁开眼了,然后医生就把我们轰了出来!鲁佳回答,眼睛依然盯着病房里面。
这是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政委迎上来问:李主任,这个战士怎么样了?人已经醒过来了,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问题应该不大,现在还是让他安静休息吧。
李主任边说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政委顿时松了口气,周围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军人们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太好了,佳佳!小朱哽咽着说。
叶想和林燕则轻轻地抱了鲁佳一下,泪水迅速地从她脸上滑落。
从出事到现在,鲁佳终于哭了出来。
医生,我想进去再看看他,就一会儿,行吗?鲁佳轻声祈求。
李主任犹豫了一下,这小姑娘从出事就一直陪在那战士身边,关系应该不浅,再说人家领导也没拦着。
这样吧,你快一点儿,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专业的护理。
谢谢您。
鲁佳快步走了进去,叶想她们还有那几个兵也跟了进去,却不敢靠得太近。
白色的绷带把刘刚的脑袋包得紧紧的,他这回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头了,鼻青脸肿不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好几道血口子。
鲁佳刚一走到他床前,刘刚就跟有心电感应似的张开了眼,虽然有点儿困难,但他努力地调整目光焦距。
刘刚,你感觉怎么样?鲁佳弯下身柔声问。
若是平常,叶想早就大笑起来,这种温柔的声音实在配不上鲁大侠的风范,可这会儿,叶想却有点儿想哭。
刘刚的目光有些呆滞,他缓缓地转了下眼球,好像认不出来鲁佳似的,几个姑娘的心又拎起来了,不会砸傻了吧?刘刚,是我啊,鲁佳。
你昨天还说要跟我耗一辈子,看谁耗得过谁!你忘了?看他这样,鲁佳也有点儿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嘘!护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喊什么!他刚刚醒过来,还晕着呢!鲁佳?刘刚喃喃叫了一声。
是我!你哪儿不舒服?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你别急着急,慢慢说。
鲁佳胡乱地擦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个温和笑容来,手还轻柔地摸了一下他头上的绷带。
我……是不是要死了?刘刚沙哑地说。
鲁佳一愣,赶紧否认,你胡说什么呀!真的……不是?刘刚不信。
鲁佳眉头一扬,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柔声说:真的不是,放心吧,啊。
刘大头好像还是不信,死盯着鲁佳看。
一旁帮忙调整点滴的护士乐了,老兵,你只是脑震荡而已,休息几天就又可以上战场了,离光荣远着呢。
哦,是吗……刘刚这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回你信啦?鲁佳撇了下嘴。
切,这臭小子居然不相信自己。
正想说点儿什么,刘刚下一句话差点儿没让她背过气去。
就听这家伙委委屈屈、断断续续、嘀嘀咕咕地说:吓,吓死我了,你突然……对我这么温柔,我还以为,是临终关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