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啊,这篇稿子你再改改。
我们还是要突出人物的特点,要把他埋头工作,因而不能照顾家里等等事迹写得煽情一点儿嘛,明白了吗?重点地方我给你修改了一下!看着刘主任在阳光下飞舞的唾沫星子,叶想干笑着说:明白了,谢谢主任。
刘主任满意地挥了挥手,肥脸亮得都发光,快去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经验不足,我们也只好受累一点儿。
叶想刚关上主任办公室大门,就看见干事小夏冲她挤眉弄眼的。
叶想喘口大气走了过去,干嘛,眼睛抽筋啊?小夏嘿嘿一笑,神龟又让你改稿子了?嗯!叶想有点儿郁闷,明明写得挺好的稿子,主编也说没问题了,偏偏他这个政治主任非让改。
刘主任是第三编辑室的副主任,主管政工,工农兵大学出身,肚里真没什么墨水,却特别喜欢对记者们的稿子指手画脚,以显示他的才能。
他的外号在叶想进报社之前就已经在私底下叫响了,听说是他老婆跑来闹离婚,都明说自己外头有人了,他还是打死不离,因此人送外号忍者神龟。
算了,你还不知道他,要是不让你们改稿子,哪里显得出他来!小夏不屑地一撇嘴。
叶想扯了下嘴角,不说了,我先去改稿子。
小夏,你来一下!刘主任突然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喊了一句,小夏一吐舌头赶紧跑了进去。
叶想拿着稿子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同屋的两个记者,一个去了济南某装甲师采访,一个在家休产假,所以倒很清净。
把稿子扔到桌上,叶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向窗外。
初春的树叶都是那种嫩得能掐出水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军报办公楼刚刚更换了白色塑钢窗,叶想还是喜欢以前那油漆斑驳的木窗框,衬着外面蜿蜒而上的爬墙虎和随风摇曳的槐树叶子,特别有味道。
算一算,自己来军报正式工作快一年了,工作还算顺利。
当然军报也是一个小社会,该有的那些明争暗斗一样不少。
叶想尽可能地让自己专注于工作,离那些权利功劳纠纷远些,可有时候相要坚持出淤泥而不染,实在太难。
叶想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想让人感到绝望的方式有两种,一个是心灰意冷,一个是踌躇满志。
前者不难理解,后者当时实在想不明白,可等叶同学正式进入军报开始工作之后,她没用多久就明白了。
别的不说,就这一个稿子,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得有XX大记者、老记者的名字,而且必须放在自己前面。
现在可好,还得加上一个刘主任的名字。
军报嘛,看的就是谁发表的文章多而且质量好,很多人早就不下一线采访了,但是大名依旧见报,越是重要重大的报道,越能看见他们的名字,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吧。
摇了摇头,叶想拿起稿子翻看了一下刘主任给修改的地方,越看越无力,就算他改得狗屁不是,可自己还是不能一点儿不用。
可恶的神龟!叶想喃喃骂了一句。
你这是在骂谁啊?林燕的笑声突然在门口响了起来。
叶想一扭头,看见林燕正站在门边微笑,看见叶想回头,她敲了敲开着的门。
叶想一看表,你不是说五点到吗,怎么这么早?林燕溜达了进来,有人请吃饭我还不早点儿来?学校食堂都快把我吃伤了,从礼拜一就等着你这顿大餐呢!清华的食堂水准绝对跟教学水平相逆!切!叶想笑着示意她坐下,自己起身去给她倒水,你说话的口气听着跟佳佳似的!林燕笑嘻嘻地接过杯子,佳佳前天还给小朱打了个电话呢,说是工程年底就完工了,她准备回来探亲过年!真的?叶想惊喜地笑了,那可太好了!如果说当初让鲁佳和刘刚见面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那后来鲁佳绝对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谁都不知道她报名参军的部队居然是工程兵部队,而且从刘刚那里回来之后,她特别请求分到那支部队,并且如愿以偿。
她现在和彭戈、刘刚在一起服役。
大家都玩笑说:咱们还傻了吧唧地牵媒搭线儿呢,人家鲁大侠早就暗渡陈仓了。
对了,刘刚是不是一起回来啊?叶想又问。
嗯,她没说,不过——林燕拉了个长声,做了个你知我知的鬼脸儿。
叶想一笑,那彭戈呢?他回来吗?还不知道呢,争取吧。
你先忙你的吧,我等着你。
林燕笑着指了一下那篇稿子,怎么样,稿子不顺?刚才一进门就看你龇牙咧嘴的。
叶想做了个苦脸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几句,……我算是服了某些领导了。
林燕呵呵一笑,这算什么?别说部队,社会上也一样。
学校按说应该很纯洁吧,好多教授还不是在学生发表的论文上署名,其实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再说有了人家的名号才更值钱啊!反正我就那不值钱的!叶想扁嘴哼了一声,林燕不禁莞尔。
她低下头喝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噗地就笑了出来,嘴里的水一下子喷到了叶想的稿子上。
哎哟!叶想大叫一声就赶紧抢救,就算我这稿子不值钱,你也不能这么毁啊!对不起,对不起!林燕一边咳嗽一边道歉一边拿卫生纸帮着擦。
叶想拿眼斜她,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林燕呵呵一笑,当然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昨天上课的事儿了。
我们教经济概论的周大平教授是山东人,刚从美国讲学回来,挺能白活的。
昨儿不知怎么说起电子邮件跟经济发展的联系了。
说到这儿,林燕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然后呢?看林燕乐得不行的样子,叶想催促着,自己也忍不住咧着嘴乐,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后来就说起美国新出的一种电子通讯方式,他说他也注册了一个。
他没写出来之前,我们全班同学都听傻了,就是周大平埃特后头没有点COM!最后一句林燕用山东口音说。
啥COM?叶想问。
后头没有点COM!林燕笑着重复了一遍。
叶想纳闷了,琢磨了一下问:什么邮件后面都得有点COM啊?看叶想一头雾水的样子,林燕笑得东倒西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用手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词。
叶想歪头一看,噗!她也喷了,那上面写着:Hotmail.com。
哈哈哈……两人正笑得肚子疼,一阵电子音乐声响起,节奏简单僵硬。
叶想一边揉肚子一边笑问:你配BP机了?林燕抹着笑出的眼泪说:你反应可真快!好多人听见这声音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说完掏出一个摩托罗拉BP机看了一下说:叶子,我用一下电话。
叶想点头示意她自便,然后拿过那个BP机翻看,上面的摩托罗拉商标还真挺让她怀念的。
现在BP机已经开始流行了,军报也有不少人腰里别着一个成天B过来、P过去的,而大街上已经有人拿这个大砖头开始移动说话了。
叶同学自然敬谢不敏,再过三四年就有小巧手机满天飞了,她才不受这个累呢。
喂,是我,我在军报这边呢。
嗯,嗯!林燕用口型说了句周干事,叶想一笑,知道是彭司令的生活秘书,也就没放在心上,低头开始看稿子。
一想起刚才的笑话,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边看稿子一边扑哧地笑。
你说什么?!林燕突然低喊了一声,叶想抬头看去,林燕脸上早没了笑容,眉头紧锁,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完她挂上电话,木然地看着叶想说,彭骋出事儿了。
脸上笑纹还没扯回来的叶想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迟疑地问:你说谁?等打车赶到医院的林燕和叶想一出电梯,就看见几个小兵站在电梯外面小声说着什么,人人都一脸严肃。
林姐!一个小兵看见林燕出电梯就赶紧跑了过来。
小张,阿姨她们呢?彭骋怎么样了?林燕一边急走一边问。
首长和阿姨都在病房外面的会客室里,你跟我来,彭大哥还在昏迷中!小兵飞快地说了一句,就带林燕往里走,叶想跟在他们后面。
高干病房这边很安静,人人都跟被按了静音键似的,要是看见个两毛三小心翼翼地帮着倒痰盂,那也不算新鲜。
没走多远,周干事就迎了上来,他先对林燕低声说了两句,林燕点头进了意见病房,他这才对叶想点点头笑说:叶想,你也来了,叶副军长和阿姨好吗?他们很好,谢谢。
叶想礼貌地回答,然后犹豫着要不要进病房。
周干事正想开口,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哭泣,声音中的痛苦让叶想心里一拧。
到底怎么回事儿?叶想示意周干事到一边去说。
事故,一个突发事故。
在进行常规训练的时候,彭骋的降落伞和一个新兵的伞被风绞到了一起。
为了保护新兵,彭骋毅然割断了自己的伞绳,可留给他打开备用伞的时间太少了,虽然万幸被棵大树拦了一下,还是有多处骨折,而且头部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说他颅内有淤血压迫着神经,动不动手术,都有极大的危险。
叶想听周干事说完之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虽然因为白天鹅的关系跟彭骋没有深交,但是这样一个英俊又优秀的年轻军人,难道就这样……叶想用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
看来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好在明天周末。
叶想跟护士说想打个外线电话。
因为来这里看病或探病的人,在部队都是有身份背景的,所以小护士挺客气地说自己这边都是内线,去608打吧,吴医生在和首长做汇报,现在应该没人。
按照小护士的指点,叶想左拐右拐找到了那间办公室。
门虚掩着,看不出有人没人,叶想正琢磨要不要敲门呢,一个女声从屋里飘了出来:你怎么会来总院?那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疲惫,但叶想还是一下子听了出来,是白天鹅。
虽然有点惊讶,但是彭骋进了医院,她的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叶想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转身想走,可后面那个男声,却让她僵住了脚步。
我来办点儿事,你来这儿干吗?孙国辉问。
叶想步子禁地咬住了嘴唇,有多久没听见老虎的声音了,快三年了吧?恍惚间就听见白天鹅把彭骋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是这样……不过医生不是说有机会吗?总院的医疗水平很高,他们一定会尽力的。
你不要放弃。
孙国辉沉声说。
放弃?白天鹅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国辉,从我放弃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放弃了。
孙国辉没说话,白天鹅又说:你不必用那种表情看我。
同情我?可怜我?还是蔑视我?!因为我嫌贫爱富攀高枝,现在遭报应了!白天鹅的声音越发尖锐,叶想忍不住后仰了一下。
屋里的孙国辉不知什么表情,只能听见白天鹅情绪激动的喘息声。
玉敏,你冷静点儿。
选择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我们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孙国辉好像话里有话,叶想不自觉地往前探了探头,再说,我相信彭骋他一定挺得过来。
而且……说到这儿孙国辉好像迟疑了一下。
而且他是真心对我好,如果我现在放弃他,就猪狗不如是吧?白天鹅淡淡地说。
见孙国辉不搭腔,白天鹅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简直让人无法形。
叶想觉得自己摆弄文字也有一段时日了,却没法找出一个词汇来描述她的笑声。
悲伤?嘲讽?无奈?压抑?王玉敏……孙国辉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不赞同。
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他的。
就算一开始我是动机不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我真的爱他……再说,如果我现在放弃他,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彭司令他们不计较,也有的是想拍他们彭家马屁的人来收拾我……人生就像赌博,筹码放下,就已经不能再反悔了!说到最后白天鹅的声音近乎苦涩。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这话果然没错。
叶想摇了摇头,想过好日子并没有错,只是那应该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真心,谁也没有开天眼,难道能靠着算计得失过一辈子?那你好自为之吧。
孙国辉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不想多说什么了。
我会的,白天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已经对不起你,就再不会对不起他了!你没有对不起我!孙国辉说了一句。
他声音很平和,叶想能感觉到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叶想正准备离开,就听见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吴医生,我们先把片子拿过去给何教授看一下吧,那片子?一个温和的声音问。
就放在我办公室呢,请跟我来,显然是那个吴医生。
这时孙国辉正好推门出来,他跟叶想打了个照面,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叶想,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正在办公室抹眼泪的白天鹅也吓了一跳,发现是叶想,她的表情不自觉地武装了起来,不再悲伤,而是淡漠加一点点傲气,一如从前。
叶想发现白天鹅瘦了也黑了,虽然依旧漂亮,却有了一点儿沧桑的感觉,那双漂亮的眼睛红肿不堪,就连肩膀上那金黄色的肩牌也显得暗淡无光。
叶想礼貌地冲白天鹅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吸了一口气才看向孙国辉,他正目光灼然地看着自己,依旧是皮肤黝黑,嘴唇紧抿,表情却更加严肃。
王参谋,就是……后面的话没说完,走过来的吴医生就愣住了,你们是……叶想?跟过来的王参谋先叫了一声,他当然认识叶想。
看了一眼孙国辉之后,王参谋扫了一眼办公室,也是一愣,小王,你怎么在这儿呀?啊?王玉敏从看到王参谋那一刻起,就手脚冰凉。
他是彭司令的亲信,彭骋有一次曾笑言:我家的事儿就没有王哥不知道的。
虽然她只是无意间碰到了孙国辉,可眼前这个状况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止是尴尬了。
报告首长,我是XX师英雄团装甲侦察营副营长孙国辉!孙国辉一个立正敬礼,因为王参谋是个中校。
一听他的名字,王参谋微微一皱眉头,他曾经帮彭司令调查过王玉敏,孙国辉的名字他记得很清楚。
王玉敏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结了冰。
虽然彭骋从来不说,但自己总是觉得彭家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这几年自己尽心尽力地工作,在大西北吃风喝沙、谨小慎微,就怕彭司令夫妇不满意,同时还要忧心于莉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在彭骋一直不为所动,今年春节的时候彭骋还说,彭司令夫妇那边有所松动,自己以为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彭骋却出了事故。
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自己就没有一天好过,为彭骋也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王参谋,我陪燕子来的,想给家里去个电话说晚点儿回家。
护士说608能打外线,我找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师姐。
叶想的声音突然传进了正不知所措的王玉敏的耳中,王玉敏一怔。
叶想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是实话没错,但让人感觉她先碰到了自己,并没有孙国辉什么事儿。
这样啊,辛苦你跑这一趟。
王参谋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孙副营长,那您是找我吗?吴医生问了一句。
您是裴主任吗?孙国辉问。
裴主任呀,体检的事儿吧?他的办公室在618,我这是608,您走错了!吴医生微笑着指了指右边。
谢谢您!孙国辉点头道谢,然后给他们又敬了个礼,那我先走了。
经过叶想身边的时候,孙国辉忽然对她点了点头,表情温和,叶想下意识回了一笑。
吴医生,那我们赶紧拿片子吧。
王参谋对吴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又对王玉敏说:小王,上海请来的那位脑科专家何教授,已经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王玉敏的喜悦绝对发自内心。
叶想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正好林燕焦急地走了出来,叶子,你通知小朱没有,她不会还在饭馆傻等咱们吧?她也没呼机。
坏了,着急出来早把她给忘了!叶想一拍脑袋。
这样吧,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先去跟阿姨打声招呼再去通知小朱,回头要是有事儿的话我给你电话。
林燕想了想说。
也好。
叶想点头,跟着她进了病房。
登出了病房,叶想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向来雍容高雅的彭夫人是一脸的憔悴,彭司令好像一夜之间多了很多白发。
彭骋在ICU,叶想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视野里一片苍白,天花板、纱布还有他的脸色。
叶想暗自为他祈祷,就算找白天鹅是个错误,也没道理报应在他身上。
劝回了要送她出门的林燕,临走之前叶想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不知道孙国辉来医院有什么事儿,体检?不会他的身体也出了问题了吧……呸呸!叶想暗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嘴,匆匆忙忙地去找小朱。
找到小朱跟她说明之后,自然也都没了吃饭的兴致。
小朱干脆辉学校赶一篇论文,叶想坐着公共汽车回了家。
一路上,孙国辉、白天鹅还有彭骋的脸交替出现,弄得叶同学头大无比,还差点儿坐过站。
一进门叶妈妈就问:你不是说晚回来吗?燕子让我先回来了,说是有事再找我。
叶想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是吗,彭骋怎么样了?叶妈妈关心地问,你爸爸说彭骋刚送进总院,也不让我去看,说人家正心烦呢,别去凑热闹!是啊,肖阿姨憔悴了不少。
彭骋头部有淤血,压迫神经,有一定危险。
叶想转述了一下周干事的话,叶妈妈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叶想赶紧安慰说:哎,妈你别哭啊。
我回来之前,一个脑科专家刚到,听说特有水平。
再说彭骋是司令公子,那些医生自然会竭尽全力,而且吉人自有天相,彭骋肯定没事的。
也对。
叶妈妈赶紧点头赞同,好像这样彭骋就会没事似的,回头我先给你肖阿姨大哥电话再说。
嗯,我爸呢,还没回来?叶想来回活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
回来了。
叶妈妈一笑,跟小晃在书房说事儿呢。
啊?叶想就听见自己脖子嘎巴一声,林晃回来了?瞧你高兴的样子,小心点儿!叶妈妈笑嗔了她一句,伸手过来帮她揉。
他怎么来了?叶想好奇地往书房方向张望,叶妈妈摇头,好像是说有事儿临时请假的,你爸爸一回来就把他叫进书房了。
哦。
叶想琢磨着,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如果是公事,那应该在部队说,如果是私事……想想,你先去楼上换身衣服。
医院那地方不干净,细菌多。
叶妈妈说着摩挲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快去吧!叶想上楼先去洗了把脸,又梳了头,回到自己屋正想换衣服,突然一个强壮有力的手臂就从背后把她抱了起来,哎呀!叶同学一声尖叫。
楼下正抽烟的叶师长差点儿没把嘴里的烟给咬断了,他瞪着楼上,什么毛病!叶妈妈和警卫员小牛偷偷地笑了。
放开我啦!叶想扭股儿糖似的挣扎真,林晃紧紧抱着就是不松手。
他把头埋在叶想的颈窝里,叶想就觉得一股股热气喷得自己直痒,缩着脖子笑说:痒痒死了。
臭狐狸,再不放手我可叫解放军叔叔上来收拾你了!林晃扑哧一笑,稍稍松开了手,把叶想转了个个儿,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叶想刚要矫情几句,一看林晃的脸色,忍不住一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好像几天没睡似的。
说完轻轻摸了一下林晃的脸庞,手感有些粗糙。
林晃握住她的手凑在嘴边一吻,然后笑着说:这几天工作忙,又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没休息好。
叶想耸了耸鼻子,是够忙的,都没功夫洗澡了吧?一股子汗酸味儿。
林晃侧头闻闻自己,我怎么闻不见。
人家是久居兰草之室而不闻其香,你这是……叶想话没说完,林晃咧嘴一笑,是吗?那我好好闻闻兰芝之香!恢复一下嗅觉!说完就把头埋在叶想的脖颈里,用下巴上的胡茬儿使劲蹭,弄得叶想连笑带叫的。
两人亲亲密密地折腾了一会儿,叶想用手指拢了拢头发,说吧,怎么突然回来了,你那边不是说新兵来了之后忙得要死吗?林晃抱着叶想摇了摇,想想,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钱?嗯?叶想一愣,话题怎么转到存折上去了。
虽然纳闷,叶想还是迅速估算了一下,然后告诉林晃大概数额。
从林晃跟叶师长明说要娶叶想的那一年起开始,他的工资什么的就一律上缴了,说是老婆管钱,天经地义。
两人这几年也攒了些钱,当然是为了结婚用。
想想,这钱我有用,明天你给取出来行吗?林晃琢磨了一下才说,带了点儿小心翼翼。
当然行,不过能告诉我理由吗?叶想挺痛快地点头。
这几年基本都是在部队活动,个人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多,叶同学的经济头脑和金钱欲望都退化了不少。
我一个战友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急需用钱。
林晃皱眉说。
哦,那这些钱够吗?这也没多少。
叶想随口问道。
那年月当兵的能挣几个钱,叶想又是去年才开始有工资的,所以几年下来,那存折上的数字看起来还是清汤挂面型的。
林晃摇了摇头,能给多少是多少吧。
看样子他跟你关系不错啊,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儿。
叶想伸手去帮林晃按摩太阳穴,林晃极享受地叹息了一声:还是有媳妇好啊。
少拍马屁!叶想手重了点儿。
林晃咧嘴笑了笑,又说:以前总觉得当兵的跟钱没太大关系,等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叫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啊!叶想笑说:这回好了,这钱一给,咱们也一夜回到解放前,一穷二白了。
林晃咂巴咂巴嘴说:还真是,你说要是再有什么事儿需要用钱可咋办?叶想挠了挠头说:纳尼只能把我卖了,然后我再跑回来,凭咱的武装越野能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扑哧!林晃喷笑了出来,一把抱住叶想就啃了下去。
叶想被啃得神魂颠倒之际,还记得问:您这钱到底是借还是白给啊?她知道部队里好多人对兄弟情分看的比什么都中,这钱很可能是一去不回头了。
林晃一咧嘴,我倒是想白给呢,人家本来连借都不肯,非要自己硬扛,这还是我跟他干了一架他才要的。
哈哈!叶想乐了,谁啊?这么牛,借钱还得人求着?是老虎,他家里有事儿,需要用钱。
过了会儿,林晃轻声说了一句。
叶想的笑容顿时卡住了……想想,钱我前天已经给他了。
对了,这些钱是哪里来的?那天我一看汇款数额吓了一跳,你不是真把自己给卖了吧?林晃又高兴又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叶想笑嘻嘻地说:是啊,卖给别人当媳妇了,你怎么办啊?林晃嘿嘿一笑,纳尼跟那买主说一声,咱买一送一,我这儿还一陪嫁的呢,身强体壮,让他一起带走!哈!叶想笑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想想,部队就要集合了,等我抓个空再给你打电话。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最后一句林晃压低了声音。
电话这边的叶想脸一红,含糊应了一句:知道了,你忙吧。
说完等林晃挂上了电话,她才挂。
提到借钱的那天,林晃吃过晚饭就赶回部队了。
叶想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出门取钱的时候,叶妈妈被她脸上两个大黑眼圈儿下了一跳。
叶想只好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就想走,没想到叶妈妈叫住了她,然后跟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存折来。
一看上面的数字,叶同学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突出来,可眨巴了半天眼睛,那些数字也没长个翅膀飞了,依旧大咧咧地趴在存折上炫耀着自己的金光闪闪。
叶同学的脑筋立刻歪出十万八千里,自己家里虽然吃喝不愁,可要弄出这笔钱来,除非是叶师长贪污受贿喝兵血了。
叶妈妈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这丫头想岔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明了钱的来路,就一巴掌把叶同学扇出了家门。
叶想一路傻笑地去了银行,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三年前说炒股的事儿,老妈居然背着叶师长干了,而且赚了。
等到了银行,眼看着那钞票飞舞,叶同学那嘴巴咧得跟瓢似的,两眼放绿光,心说这世上一大爽事,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银行工作人员一边数钱一边瞄着叶想,要不是她又存折和密码,光看她那样儿不像是来取钱倒像是来打劫的!呼——想到这儿,叶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勺。
那笔钱一定能帮上孙老虎吧,这两天一直在想,也许老天爷安排自己走这一遭,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这一次的,顺便再拣只狐狸回家。
如果是这样……叶想笑了,咱值了。
铃……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下了叶想一跳,她赶紧拿起电话,喂,你好。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好像在车站一类的地方,却没人说话。
喂?哪位?叶想提高了点儿声音,请说话!那边那个人还是不说话,只是隐约有呼吸声传来,叶想突然明白是谁了。
叶想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烫,好像热血一下子都涌向了那里。
她已经听林晃说了,为了能多挣一些钱,孙国辉报名参加了维和部队,因为那里有特殊津贴,赚钱会多一些。
他政审文化考试还有体检都合格了,人已经离开英雄团去某部集合,经过培训之后,就会被派到非洲某战乱之地待上三年,负责保护当地的医疗队和侨胞。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在杂乱的声音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孙国辉,你电话打完了吗?咱们就要集合上火车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电话里传来,有些气喘,好象是跑过来的,叶想从没听过这个声音。
卢芳,小孙,你们俩快点儿,队长开始清点人数了!一个男人又喊了一句。
你保重!叶想轻声说了一句,这是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
谢谢,再见,想想……孙国辉哑声说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上了。
听着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叶想愣了半晌,眼睛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她才微笑着对话筒说了一句:再见,老虎……我的天哪,还要爬多久啊?热死了!叶想向上张望着,那台阶仿佛望不到头儿似的。
想想,马上就到了,我听战友说,那上面的风景特别好。
林晃笑着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叶同学老实不客气地开始狂饮,今天的气温怎么这么高!五一刚过,战备轮值结束的林晃请了两天假,说是要带着叶想去踏青。
其实两个人都有出来放松一下的意思,对于林晃而言,能帮上孙国辉,他从心底里高兴,叶想亦然。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彭骋的手术很成功,人已经清醒了,现在需要的就是仔细调养。
他还年轻,只要休养得好,还可以重返部队的。
听林燕这么说的时候,叶想除了为他高兴,也暗想,看来白天鹅这回赌赢了。
那上面有什么好的啊?叶想慢悠悠地喝着水。
林晃一脸笑容,用袖子帮她抹额头上的汗,上面有座寺庙,明代的,供奉的好像是药王神什么的,好多生病的人都来这儿拜佛求神,听说很灵。
说完他一把拉起叶想,不许偷懒,继续行军!叶想被他扯着前行。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后来叶想懒得走,就提议猜拳,谁输了,就负责背着对方爬一段,反正那石阶也不陡。
结果叶大小姐连耍赖带撒娇,基本上都是林晃背着她走。
眼瞅着庙门近在眼前,叶想又猜输了,林晃一脸看你再找什么借口耍赖的表情,叶同学大方地一挥手,来吧,我背你直达庙门!林晃笑嘻嘻地说:真不容易,可算轮到我了。
来了啊!说完就背着个大包(都是叶同学要吃的零食)蹿了上来。
哎哟!叶想被压得叫了一声,看你没变胖啊,怎么死沉死沉的!林晃特得意地说:咱这叫腱子肉,不显眼但压秤!腱子肉?我看你是五花肉吧!叶想翻了个白眼,抱着林狐狸的两条长腿开始往上爬。
看叶想爬了十几阶之后就开始喘粗气,林晃故意摇头晃脑地说:要坚持啊小叶同志,坚持就是胜利!统共也就七八十级台阶,叶想走得这叫一个艰难。
没办法,这狐狸身高腿长,叶想背着他不好使力,很别扭。
最后她干脆放开了他的腿,就抓着他的手臂往上拖着走,跟背伤兵似的。
林晃两条腿也不怎么用力,就在地上拖拖拉拉。
摇摇晃晃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就剩十几级台阶了,叶想停下来喘了口粗气,准备一鼓作气,直冲庙门。
林晃趴在叶想的背上时间长了也不好受,要知道叶同学的身材也算是比较骨感的了,他的胸部被叶想后背的斧头硌的挺难受,就说:想想,瞧你累的,要不你别管我了,把我放下吧。
叶想说:不行,说好背你上去的,咱说话算话!林晃苦笑,在叶想背上蠕动了一下,我这前胸都疼死了,你还是放下我爸。
叶想乐了,你刚才不是打死都不下来吗,现在觉得难受了?没门!叶同学回头特温柔地说:亲爱的,坚持一下,就到庙门了!然后故意慢慢地走,最后终于磨蹭到了庙门口。
叶想喘着大气还没来得及撒手呢,两个看起来是来爬山锻炼的老太太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满头大汗的叶想和被硌得龇牙咧嘴的林晃,然后其中一个特真诚地说了一句:姑娘啊,我们刚才都看见了,瞧这小伙子难受成这样,这有病还得去医院瞧,可不能光拜菩萨!叶想:……林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