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赤金色的夕光安静地打在校门上端宁的航空航天大学几个硕大金字上,学术气氛带着神秘莫测的高贵浅行在细细的阳光中。
站在大学校门前,徐长峰与慧如似有遥远相隔一朝得见的幸福满怀,二十多年不曾再登学府重寻旧时遗落在此最美好的光阴。
慧如说:长峰,这么大的校园,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欣儿呢?徐长峰诡秘地笑着说:我有那个自信,只要一提女儿的名姓,认识的人会不计其数。
我现在感慨万分,站在学校门前,闻着熟悉的气息,让我想到二十年前,那时的你我多年轻呀。
怎么突然间就老了,黄土埋半截身子。
都说三十岁前睡不醒,三十岁后睡不着。
我想,除了与各方的压力有点关系,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我们离死的那天更近了,进不怠我,总想给子女和社会留下点什么。
慧如甩给徐长峰一个轻蔑的眼神,我对你可能给社会与孩子留下什么并不怀疑,因为你已经做出了同龄人望尘莫及的成绩。
我关心的是曾经的你也是一个比较关注美女的男生,是吧?否则你不会对此了如指掌。
你隐藏的真深呀,我现是不是要怀疑我是被你骗到手的。
徐长峰说:谈不上,那不是想躲能躲得过去的。
我们班的那些男生闲暇时会说起一两个女生的名字,每天都只到那一两个名字,同样的音符总在耳朵里蹦,慢慢就混熟了,算勉强记得住吧。
慧如说:你这可是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看待,规格很高嘛。
那你说说,当初我有没有在这些男生的讨论中幸福地入到你的耳朵里呢。
徐长峰说:这个嘛故作为难状。
慧如气得举着手里包,徐长峰急着闪出距离。
别别,我们都一把岁数了,别玩这种纯情小游戏了,让这些进进出出的孩子看着以为我们老不正经,装嫩呢。
慧如也觉得有失端庄,重又把包挎在肘上,什么装嫩,这分明是童心复萌。
徐长峰说:是是是,是复萌,老树发新枝,不过我们还得注意社会影响,走走,快去看欣儿我们的宝贝女儿,给她一个惊喜,若我们突然站到欣儿的面前,她会作何反应呢?慧如说:不用说,给你一个拥抱,长峰,我发现你这人疼女儿的心比她妈还胜。
我可告诉你,欣儿若好,大家作罢,若不好,责任你得一人挑。
徐长峰说:你这话说的好象赌博一样,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怎么着我都吃亏呀。
慧如说:你如不想挑这副担子,不过,想这份美差的人可排着长队呢。
徐长峰说:挑,我挑,我这一肩挑俩,前是欣儿,后是慧如。
谁让我是男人呢,一家之主嘛。
两人说着笑着走到传达室。
传达室里一个老头正悠闲地喝着茶。
徐长峰轻敲了一下玻璃,那老头拉开玻璃,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哎哟,现在可下班了。
徐长峰说:我们是来看女儿的,老师傅,不知道您是否认识我女儿。
老头说:学校里这么多孩子,我能认识几个呢?你说是哪班的吧,或者我能知道她班里的一两个人呢。
慧如说:她叫徐欣儿,您认识吗?说完,慧如朝徐长峰挤了挤眼,意思说,我看你还吹不吹,这个老头肯定没那好记性。
老头说:哦,认识认识,她呀,是外语系的,今年大四吧。
这闺女长得可好了,人也乖巧。
不过有一阵子没见她人了,她们班的秦芳倒总在我这儿胡闹。
前两天,还有徐同学的一封信,是秦同学帮取回的,这个我记得清楚。
徐长峰很有意味地说:您真是好记性呀,看来您一点也不老。
慧如踩了一脚徐长峰,慧如说:老师傅,您知道她住哪儿吗?老头走出传达室,手指着校园内,他说:好找着呢,你看前面就是操场,再往里走是一片树林,再过树木是一片竹林,竹林背后就是她们班的宿舍。
那里就是大家所说的红楼梦里的潇洒馆,前后都种了很多大竹子,住着一群林黛玉。
呵呵,你到那儿问管理员,她可以把你们带到你们女儿跟前。
去吧,这会子应该都在宿舍等着吃晚饭了。
徐长峰道了声谢,与慧如沿老头指的方向进了校园。
离开老头若干步,徐长峰对慧如说:怎么样,咱女儿让我们在这老头这里得到了礼遇,咱女儿的面子够大吧。
慧如说:哪有父亲拿女儿开这种玩笑的,而且你也不看看那老头多大岁数了。
你呀,今天有点不正经,是不是快见到女儿了心里特高兴?当心我到女儿那里告你去,你这慈父形象可堪虞?。
走到宿舍区,管理员模样的胖女人正低头在一个电炉子上烧青菜。
徐长峰冲慧如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去问问。
慧如轻声说:你难道不知道异性相吸的道理吗?我要是去问,她一定会给我一个白眼的,甚至会说学生宿舍,禁止探视。
徐长峰说:难道就为打听个道儿,你就要把自己的老公扔到虎嘴里呀。
慧如说:这就要看你的骨头硬不硬了,如果你的骨头足够硬,老虎也怕磕着牙,少噜嗦,快去吧。
慧如推了一把徐长峰。
徐长峰的手指向后划拉一下头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慧如不屑地轻声嗤笑,臭美吧,用不着这么隆重。
徐长峰走到管理员房间的门前,对里面说:这位阿姨,您忙着呢?管理员连头也不抬,阿姨,我有那么老吗?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女生宿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这是学校的制度。
徐长峰吃了闭门羹,身后的慧如得意地窃笑。
徐长峰感觉有些献丑了,不服气。
继续说: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有来看我女儿的。
管理员抬头,搭着的眼皮缓地撑开。
口中不住地说,什么看女儿?撒谎要进女生宿舍的招多了,想骗过我没那么容易。
当她的眼神接触到徐长峰的时候,马上就起了些反应。
徐长峰是什么人呀,一个资产十多亿企业的总裁,那站出来的架式能与一般人相比嘛。
个头又高,身上到处都显露着富贵与高傲的气质。
女人都有片刻的闪神。
女人对男人也有好色的倾向。
她放下手上的活,拨了电炉子的插座。
她那因肥胖而臃肿的脸暂时变傻羞怯的红。
你要找哪位。
徐长峰不失稳重地说:徐欣儿。
胖女人说:她呀,不住这儿了。
早搬出去了。
徐长峰与慧如心里咯噔一声,徐长峰急着问,她为什么要搬出学校住呢?她是与女同学搬出去住的吗?胖女人摇头说: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管住这里的孩子。
不过,你可以去308房问一下,她住那儿的。
我可是给你特别照顾了,换作其他人想进这楼,门都没有。
徐长峰与慧如心里都悬起来了,如同听这个胖女人说了一个不真实的故事。
赶紧往楼上走,没兴趣回望那个倚在门边看着他们背影而露出羡慕嫉妒眼神的胖女人。
308房间门虚掩着,慧如是女人,所以她上前轻敲了门。
里面传出女孩的声音,门没锁,客气什么呀。
慧如推开门,房间里坐着好几个女孩,看书的,打毛衣的,闲聊的,横七竖八地窝在床上。
慧如扫了一遍,果然没有欣儿。
慧如说:请问你们是徐欣儿的同学吗?有谁知道欣儿在哪儿。
在这些女孩中有秦芳的,秦芳一见,知道是欣儿的妈妈。
所以她迎了出去,您是欣儿的妈妈吧,我们出去说吧。
走出宿舍,徐长峰点头与秦芳招呼。
秦芳说:不用问,这位就是徐伯父了。
这样,我们去校园里说,这里说话方便的。
三个人坐在校园操场的长椅上。
徐长峰焦急地问,我们家欣儿到底去了哪里?秦芳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着,难以启齿。
慧如说:是不是她与男同学出去同居了?这个死丫头,胆子真大。
秦芳心想,要是那样就好了,目前的状况比你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秦芳只能说:伯父、伯母,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了,其实我们学校里在外住的学生很多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芳,欣儿的好朋友。
徐长峰说:听欣儿说过多次。
秦芳,你能告诉我们,欣儿交往的那个男孩怎么样,对我们欣儿好吗?慧如说:长峰,都是你放纵她才弄出这个后果。
你什么教育逻辑,出问题了吧?秦芳说:那么你们还是去看看欣儿吧,我带你们去。
慧如说:还看什么,这丫头眼里还有我们父母吗?她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跟我们商量过吗?唉,长峰,我们回去吧,她爱怎样就怎样。
我们就当没这个女儿的,丢不起这个人。
徐长峰说:难道我们还能跟她断绝关系?行啦,女儿大了,她有恋爱自由的。
我们去看看,再作打算。
人这一生难免犯错误,哦,欣儿犯了错误,我们就把她的头发剃光,撵到庵里做尼姑。
我们还配做她的父母吗?秦芳心说,那人当然不是什么东西,可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是没能力说服的。
别说做尼姑,让她死她也不会皱眉头。
她是一个认死理的主儿。
但秦芳不敢当着徐长峰与慧如的面说。
于是三个人打车来到左耳府巷65号,秦芳说:伯父伯母,我就不下车了,欣儿就住在这里。
关上车门,秦芳打电话给欣儿,可是电话那端一直没人接听。
秦芳说:乖乖,我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受吧。
欣儿此时真在天台上,手机放在房间里呢,没听到秦芳的呼叫。
欣儿几天没去上班,因为淋了雨,得了感冒。
肚子里有孩子,又不方便吃药,就这么硬扛着。
她在公司的工作周大力主动揽了过去。
只要不耽误事,老板自然不会为难欣儿。
欣儿整天躺在床上,饭也吃得不正常。
饿了的时候,就吃几片面包充饥。
她哪里还有气力去买菜做饭。
身体上的病与精神的负担双重折磨着她,她变得消瘦了,有些憔悴损了。
偶然她对肚子里未世的孩子说:对不起呀孩子,妈妈实在没力气去给你做好吃的,等你生下来,妈妈一定会补偿你的。
今天欣儿的精神状况好了一些。
走上天台,面对如血的残阳,居然看出舞尽繁华后人生如浮梦。
遥远的期待,辗转的吻痕,俱成暖香殆尽的情殇。
李明达于那个雨夜里愤然离开后再没来过。
李明达身上有多少美好意象,有多少温馨的味道,都被那场雨冲尽。
他只不过成为欣儿梦中的一个角儿,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简单的符号,永远停在遥远的天边,不用去触碰他,他的身上尽是凉意。
徐长峰在门外敲了一会门,里面没有反应。
慧如从窗户缝往屋里看,没有发现屋里有人。
慧如说:这个死丫头还没有回来吧。
徐长峰,你整天就知道赚钱,我们的欣儿就是毁在你的手中,你不是会宠溺她嘛,出祸是迟早的事。
如果你这次不好好教训欣儿一番,把她给我赶回到学校里,我就不跟你过了。
徐长峰说:慧如,你不觉得你说这话非常偏激吗?欣儿怎么了?跟男孩子住又怎么了。
就不是人了,就沦落为*了吗?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
现在什么社会?你还这么古板。
我跟你说,当初我们不是也商量出来合住的吗?我也没见你有什么羞耻的反应嘛。
你现在问题出在把欣儿太当欣儿了。
好象她是你慧如的女儿,就是天上的星月,就是皇帝家的公主格格。
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有她的思想与行为方式。
慧如说: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今天最好把欣儿带离这里,哪怕这书我们不念了,也要把她弄走。
要是她死撑不走,我就一把火把这屋子给烧了。
两人在门外争执不下。
欣儿这时下了天台,听到门外有细微的人声,而且这声音好象是爸妈的。
欣儿一阵紧张,果然来了吗?可还是有些怀疑,父母怎么可能找到这儿来呢?秦芳若带他们来,那么秦芳不可能不给电话的。
会不会是李明达呢?她想,自己这样的病容让李明达看到,要让李明达后悔不该这样无情,要让李明达心如刀割。
欣儿心里生出希望,只要你能来,我就不生你的气,我只当成你太爱我,不想让我与男人靠近。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来了,呀,一直在天台上的,是不是明达在外等了许久,自语着骂我呢。
贴耳在门上,门外声音俱息。
欣儿赶紧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正是怒气冲冲的爸妈。
欣儿大惊失色,眼珠瞪得大大的。
居然忘了叫一声爸妈,一家三口愣着相视许久。
徐长峰先开口,怎么?不请我们进去?欣儿脸色煞白,哦,把门拉开,退回到小屋中央,手足无措地站着。
哪还顾及要向父母解释什么事情,泪水直逼眼眶,如开闸的洪水,夺眶而涌出。
徐长峰和慧如先是板着一副政治面孔,见心爱的女儿憔悴不堪的模样,又蓦然哭得象泪人儿一样,心里就象刀挖斧劈一般疼痛。
不问别的,夫妻俩搂着欣儿。
母女俩呜咽不止。
徐长峰嘘唏不已。
40.死,并非是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