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站在门外迟疑不绝。
该怎么办?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她这个一惯有主见的女子此时竟然变得非常弱智。
隔着一扇门,江华哥与一个女人在里面,如果就这么离开,肯定会在心里种下一个疑惑的核。
想到单位里的同事丫头,那个鬼马精灵的丫脑子灵光好使,尽是主意。
这家茶餐厅开业不久,餐厅内既有快捷消费的茶饮与简餐,又同时辟有高档服务区域。
江华定的这间包间的格调相当讲究,走进来,灯光效果与屋内别致的陈设给人第一印象是辉煌中的奢华。
就象走进音乐圣殿的金色大厅,坐在其中,叫花子也会因现场的气氛顿然产生尊贵荣耀的感觉。
欣儿的心地上象掘出一眼清泉,清亮亮的泉水洗涤着阴晦。
这好运气怎么会偏偏落在我这个倒霉鬼身上呢?离午饭钟点还尚早。
江华问,我们喝点什么?欣儿说:江哥,我原先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请你吃饭,可是走进来,我没底气了。
既然来了,我只能悉听尊变。
我什么都可以的,只是希望江哥可以简单一点,别让我如坐针毡就好。
满心喜悦,欣儿的脸色似春风过处,花朵初绽。
这粉艳不是完全打开,而是含羞怯怯的半露嫣红的花蕊。
江华心里轻声说,好美呀。
欣儿不知,她一直是江华眼里一道明亮的风景。
江华明白欣儿心里所想,贫穷与富贵的落差,人的心无法承受之重。
江华说:放心,我并不是那种好露富之人,也不是一个挥霍无度的男人。
我不想引起观者的反感。
你应该知道我这人很扣门的。
这样,我们先喝杯咖啡吧,焦糖玛琪朵,怎么样?欣儿说:好,好久碰过它了,一杯咖啡的苦涩香浓,会让你在这瞬间似尝尽世间的狂欢与痛楚,这种感觉曾经非常感动我。
江哥这么一说,我的口腑之中顿然有了**。
房间里配有点餐的内线电话,江华要了咖啡与点心。
不一会,服务生就送来了两杯咖啡,送来的一些点心是为清源要的。
江华对欣儿说:欣儿,随意。
吃东西一是讲究环境,二是注意对象。
这样吃起来才有感觉,否则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天鹅肉与驴肉,这些名贵品种,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
欣儿坐在江华的对面,隔着很大的一张园桌,虽说少了喝咖啡的气氛,但心里会因为江华的存在,因为咖啡袅动的香意,安静的中无比的快乐满足。
曾经义无反顾地选择黑暗,突然有了回头留恋的意识。
欣儿说:那么江哥觉得我坐在您这里,是否会影响您用餐的心情呢?这话出口,更让欣儿心里大呼要命,越发的过分了。
江华会怎么看我,这话中意思分明是于江华心中给自己寻一位置。
欣儿埋首不敢看江华,目光停在焦糖玛琪朵香艳的色泽中。
江华说:当然有影响。
江华很想说,我喜欢你,我甚至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情感,我爱你,三年多前的一面之缘,我就爱上你了。
说出口是否觉得有点草率,可是三年多来,我一直不能把你忘记,那么这种情感我便可以确定为爱。
江华是不会把藏在心里语言在此时说出口的,只怕出口之后便打破与欣儿之间相望的可能,未到表露心声人时机,也许永远只能收藏在心里。
江华只能用调侃的语调来掩饰内心的情感。
欣儿是一个绝尘脱俗的女子,不可多得。
请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定位成男人对女人的谄媚讨好。
欣儿心下又是一阵喜悦,怯怯地不敢接受江华的赞美。
如果回到大学时代,也许她配得上江华所言的绝尘脱俗这四个字,如今,入尘太深,俗入骨髓。
镜中的颜早已是残花败柳之态了吧?欣儿说:江哥过誉了,恐怕我已经入江湖久矣,染上一身俗味。
既不清,也不雅,女子的香也早已无踪。
人贵有自知之明。
江华说:也许,你在别人眼里的感觉一直没有改变,因为你是欣儿,从前与现在,都是欣儿。
生活可能会打磨外在的顽艳,甚至破坏了内心月光,但我相信,尘烟散尽,你还是你。
江华把自己说成别人。
欣儿有欲哭的感觉,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象得到了一双眼神的关切注视,好象有太多蓄积的委屈要向这个眼睛诉说。
欣儿说: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
不觉已经被时光扔出去,花颜碾碎,再难伸手推开那面久远的珠帘。
尘烟散尽,也许只有一颗疲惫不堪的心,木然孤单。
我还会是我吗?唉,时至今日,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蓝德的诗《生与死》似乎是轻狂过后的最终提炼出的人生淡定,不觉契合我心。
我是一个崇尚道法自然的女子,淡泊名利,随心而往。
今天与明天不同的地方可能就只是活着与死亡差别。
我免不了俗,赖活着罢了。
可能是前生作孽太多,今生一一得到惩罚。
看我,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欣儿轻抚着清源的头。
都说世界末日近了,有人说是2012年的某天,我对于死无所畏惧,我甚至期望着这么一天,当活着再没有一点理由的时候,就会心甘情愿地走向覆灭。
欣儿掀开内心的一角,低调的情绪重创着江华柔软的心。
江华心里说,你所受的苦,我都知道,可是因为你终于再一次在我面前出现,我想为你承受一切苦难,请你不要拒绝我,好吗?江华说:你又何必坐在深井里估测天的大小呢?死,其实很简单。
但是我们有太多的放不下与不甘心,这才活着的。
如果真的做到了无牵挂,我想,那已经超越了死。
死非为智慧,死,貌似看透一切,实则是满心糊涂。
与江华安静地说话,尤如高山流水,知音相惜。
虽说口边说着死,却对于眼前的美好产生幻想,央求时光放慢脚步。
她隐约地觉得自己冷寂孤独的心悄悄苏醒。
她冻僵的性灵飘逸而飞。
她对爱不抱幻想,但却不舍拒绝美,比如此时,与江华在一间屋子里,在江华那不事张扬的声音里,她却感到贴心的温暖。
屋里的电话响了,江华接听电话,是服务生打来的,喂,是江先生吗?有一位秦芳小姐也在餐厅里用餐,她说看到您的车了,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进来问候一下。
江华心里一懔,怎么回事,秦芳怎么来了?能拒不让她进来吗?又一想,怎么了,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怎么会大惊小怪呢?江华说:让她来吧。
推开门,秦芳第一眼看到迎着门方向坐着的欣儿,秦芳失了魂。
眨眨眼睛,晃晃了头。
张大嘴巴。
打死了也不敢想在这里遇到欣儿,说破天也不会相信江华会与欣儿在一处。
我天,我天,你你……她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怔然傻立。
欣儿的反应与秦芳几乎相同,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说了声芳---芳,手捂着张大的嘴。
别后多年,突然相见,感慨万端,一时无语。
江华也愣了,回过头看秦芳,秦芳表情夸张,瞪圆眼睛。
再看看欣儿,呆若木鸡。
秦芳魂魄复位,欣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江华说:看样子你们不是朋友,就是仇人。
怎么了,都这副奇怪的表情?欣儿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轮到江华痴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心里暗暗喜欢一个女人,而却在名义上与这个女人的同学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交往,够复杂的。
他对秦芳一直未作表态,是他未曾说服内心。
江华讷讷地说:怎么这么巧。
秦芳说:你们在干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哎哟,好多问号,快把我给弄晕死过去。
这世界怎么这么小,我想躲也躲不过去,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们两个。
江华说:我也正觉得奇怪呢,你们怎么会是同学呢?欣儿说:世界是很小。
芳芳,一起坐吧。
秦芳急于要问清事实,她说:坐什么呀,我坐得下吗?徐欣儿,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化这样大,这是你的孩子吧,清源,是吗?我当时给起了毛毛这个小名,还认作干女儿的。
三四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看来我们还是有缘,不然也不会在今天这个场合见面。
江华哥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欣儿,你跟我男朋友在一起,我想,我有必要问个明白,这不过分吧?什么什么,江华是秦芳的男朋友,欣儿一脸诧异。
那又怎样?哪个条规说了不让江哥与秦芳可以以男女朋友关系相处了?秦芳的话怎么听起来火药味这么重,秦芳想必误会了,虽然心里扫过秋风般的凄凉,但是欣儿终须帮着江华澄清事实。
她说:芳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与江哥是一般的不能再一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也许只是熟人,认识。
秦芳,你别误会,我结过婚,你是知道。
欣儿语无伦次的话,江华心里有点酸痛,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吗?可是在我眼里,我们早就关系甚密了,也正是因为有关系,我们才得已坐在这里。
我不明说,可你也一定要在秦芳面前把你与我之间过滤的干净,江华说:我与欣儿偶然见过一次面。
欣儿,是这样吧?秦芳呵呵地笑了,只偶然匆匆一面呀,心里多少舒服一些了。
秦芳说:你们这么紧张,是不是此地无银呢?说是偶然见面,不过看上去却象很相熟的。
这雅间不错呀,江华哥,应该是你做东吧。
我不是审问,其实说来我们大家都认识,我好奇,江华哥与欣儿应该不是一个交友层面的人,是什么一个特定的机会让你们认识的呢?江华,可以奉告吗?江华不是怕秦芳,担心秦芳会把这事说给他的母亲听,不免又要多出解释的周折。
不等江华开口,欣儿抢先说:我是给江哥酒店里送鱼时认识的。
后来,后来……欣儿不想把后来发生的那些经过告诉秦芳,那只会添乱。
江华说:后来什么呀,欣儿,你不要吞吞吐吐的,人家以为你有话掖着不方便说呢。
不要紧张,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秦芳神经一下子又高度紧张,她应该知道男人对于小肚鸡肠的女人不会有好感,江华加重了语气,说明他心情不太好。
秦芳说:江华哥说你们光明磊落,那么就是说我不够坦坦荡荡了。
我到这里来,纯属偶然,见你的车停在外面,就顺便问一声。
欣儿说:江哥,我与秦芳原来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当时是死党,秦芳一直对我很好。
秦芳也不想把气氛弄得紧张,总得给大家一点回旋的余地。
大概也是自己太过敏感。
秦芳拉着凳子坐下。
她说:好啦,我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一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我的男朋友,不期然而遇,这是一件大好事。
欣儿,这就是清源吧?欣儿点头,对清源说:清源,叫阿姨呀,阿姨在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清源嫩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阿姨。
秦芳说:不对不对,叫干妈才是。
欣儿说:此一时彼一时,你还不知道吧,清源连幼儿园都上不起,我今天去中心幼儿园问了,刚好有一个名额是给我们贫困家庭的。
多亏江哥提醒,要不然我也摸不着门。
原想请江哥吃饭,江哥客气,带我来这里。
这顿饭是请不起了。
在秦芳面前,欣儿不避讳自己的贫穷。
她想通过距离的跨度,进一步陈述自己不会对秦芳构成威胁。
秦芳说:是吗?江华哥提醒你来中心幼儿园吗?于是,事成了,你请江华哥吃饭。
简化了问题,事情就明了秦芳多机灵呀,欣儿每一句话,她都要从脑子里象过筛子一样仔细分析一下。
她的目光扫向江华,江华的表情并无变化。
秦芳将自己的推断暂时搁置。
谁也不说话了,气氛尴尬,江华懒得解释,他想,秦芳爱怎样想就怎样想,管她呢,我对她还不构成责任。
欣儿默默不语。
秦芳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感觉多说一句话会令气氛更加的紧张。
心里压抑,欣儿再坐不住了,起身说:你们聊吧,我先告辞。
秦芳说:别呀,原先是你们在一起吃饭了,我来了,你却要走,这不是分明在说我是多余的人嘛,破坏了你们吃饭的心情。
还是我 走吧。
欣儿不再多语,抱着欣儿就走。
江华说:我送你走。
欣儿说:不用了,江哥。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重重地砸在江华的心头。
让欣儿去吧,留下来只会让她不自在。
欣儿上了公交车,心绪如花般凋零。
她站在黑暗处向着幸福企足而望了,既如此,何必当初要把自己推向黑暗呢?欣儿呀欣儿,你就不应该对情感再有非分之想了。
欣儿的手机响起,是秦芳的电话,秦芳说:欣儿,你走后,江华哥也走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看上去怪怪的。
看在我们同学加朋友一场的份上,我请你离江华哥远一点,正如你所说,你已经结过婚,而且你的经历是那么不堪,就算你对江华哥有那方面意思,我也请你打住。
因为这对江华哥不公平。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我会主动让出来,让你与江华哥好。
你应该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你配不上江华哥。
谁让你自作自受呢,真是活该。
你那不顾一切地情呀爱的,你得到了吗?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在家煮饭的黄脸婆都比你强。
欣儿不答。
秦芳说:你还与那个周大力在一起吗?欣儿说:是的。
秦芳说:那么一个粗鄙的家伙,你能忍受这么多年,我真的服了你,现在自己颓了吧。
以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欣儿说:不提当年的事了,提也没有什么意义。
秦芳说:你与江华哥在一起的日子肯定不短,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欣儿说:时间也不长。
秦芳说:我不管长短,你知道我与江华谈朋友,怎么做,你应该知道的。
欣儿说:你都说了,我都是一个黄脸婆都不如的女人,你还担心什么呢。
秦芳说:那谁知道,你刚才走了,江华哥也说有事离开,这火气是朝我来的。
我在你们中间多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
欣儿,我们双方的长辈都见过面了,江华哥是一个孝子,凡事都听***。
你就不要在其中裹乱了。
欣儿说:你们就放心地谈恋爱吧,别说是江华对我没有意思,就是真的有,我也不会接受的,我现在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李明达缠着我不放,周大力又是一个流氓,我还算得上是一个女人吗?我的心已经死了千年。
秦芳说:江华哥这样的人是最要脸面的,你应该为他着想的。
欣儿说:你多虑了,没有那回事都让你说成有那回事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去找江哥的。
秦芳说:欣儿,以前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是恨铁不成钢,这才不与你联系的。
以后我会多关心你的,希望我们还象以前那样相处。
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
96.我好羡慕秦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