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伟坐在沙发上,抽完一支德国雪茄,一句话也没说。
齐怀仲和顾双凤知道这种家务事不好插嘴,都躲了。
陆承伟下意识地又摸了一根大雪茄,叼在嘴上。陆小艺恼怒地冲过去,抓起雪茄,朝地毯上一摔,像是不解气,又用脚踩了碾了,恨铁不成钢地说:天字号的大傻瓜都出在咱们家,还不够,又出你这么一个冷血动物!大哥在副部长位置上一窝就是八年,这回连个中央候补委员都没捞着,指望不住了。
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等他死了,我看你依靠谁!你看看周围,没有政治背景的家,哪一家有个好?爸爸挣的老本,他去世后还能吃几天?史天雄这个王八蛋……陆承伟站起来,扶陆小艺坐下,笑着劝道:姐,消消气,消消气。
我的血没你想象的那么冷。
人走茶凉,自古皆然,悲凉之雾,遍被京城,从大康坠入困顿的大小悲剧,我也听过见过不少,算是能看见人生本相的那群人了。
姐,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你是那么的无私和高大。
我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目光远大的姐而骄傲。
我很赞成你的分析。
没有你的远虑,不定哪一天,我就会遭人暗算了……陆小艺平静下来了,扬扬手道:得得得,别耍贫嘴了,一点正经都没有。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烦。
陆承伟叹道:那就说点正经的吧。姐,我比你更不愿意天雄到天宇当什么狗屁特派员。
这个冤家要是去了天宇,又在那里站稳了脚跟,对我来说,等于一场灾难。
陆小艺狐疑地望着陆承伟,灾难?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天雄到天宇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陆承伟摇摇头:目前这还属于我的一级商业机密,说不得。
时间会证明,我并没有夸大这种危险。
我现在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认为天雄在天宇根本呆不长。
你说什么?陆小艺站起来,呆不长?为什么?千万别对我说这只是直觉。陆承伟又把烟点起来,抖着二郎腿说道:姐,我可是美国的MBA,重视直觉,可从来不依靠它。我只相信分析、推理、判断。
没有某某某,就没有某个著名品牌。
这种提法你见到过吧?电子业,特别是家电业,谁都知道,没有王传志,就没有天宇。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端起了茶杯。
陆小艺的眉头又皱上了,老毛病!说什么总爱卖关子。
陆承伟放下茶杯,好好好。
王传志是个什么人?本质上他是一个政治动物。
如今他在家电业当了诸侯,可以说是歪打正着。
这个人致命的弱点,是他根本没弄懂政治而一直对政治非常热衷。
当然,帝王术他只知皮毛,并不妨碍他能当一个土皇帝或者一个部落的酋长。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在政治上早被打入另册了。
打入另册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在‘文革’初期当了一个多月的造反派司令,而‘文革’已经被全盘否定了。
这是他永远无法洗去的政治污点。
王传志的可爱之处,在于他一直都在用心洗这个胎记,并天真地认为早晚能把它洗干净了。
恐怕他现在已经认为早就洗干净了。
天宇为国家上缴的利税早就超过百亿了,这么巨大的功劳还掩盖不了一个小小的污点?他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时候,突然间出个钦差大臣史天雄,他又怎么想?他能心甘情愿让天雄摘桃子吗?不会的,肯定不会。
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更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窝囊废。
陆小艺听得直点头,说道:想办法让王传志跳起来……陆承伟慢慢摇摇头,他同时还是一个有个性、有城府的人。
他要反对,早反对了。
部党组的决定对王传志没法保密,他还有一个上市公司总裁的身份,这个身份背后是实力。
他不反对,说明他根本没把天雄当做对手。
如果我的分析有六分是准确的,天雄在天宇只能呆半年左右。
这件事实际上对陆家是个好事。
明年,你就等着天雄当司长吧。
陆小艺将信将疑看着弟弟,没有说话。真要变成这样的结局,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可是,事情会朝这个方向演变吗?
天宇集团的厂区已经变成西平市东郊一座城中之城。它在近十年里,已经逐渐变成了西平的一处现代化景观,同时又改变了人们对这个城市的一种看法。
这个城市几年前还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城南住富人,城北住坏人,城西住官人,城东住穷人。
富人指那些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坏人指那些在火车北站附近从事各种掠夺性经营的人和大批盲流,官人指那些在省委、市委、省府、市府上班的人,穷人指的是大量的工人。
天宇在东郊的崛起,至少让六万多个家庭,在东郊鹤立鸡群了。
在东郊的菜市场上,从那些拎着菜篮子的主妇的脸上,很容易捕捉到天宇人的优越感。
在其他的东郊人照着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标准安排一日三餐时,天宇人自己的银行信用卡上,每月会准时地增加千元以上。
这种数字上的差别,不但会体现在人的表情上,而且也渗透到了衣着甚至于择偶标准等诸多领域。
眼力稍微把细一点,就能看出在天宇城中之城出入的小媳妇们,和其它厂区出入的小媳妇们一比,平均分至少要高出十分以上。
天宇人普遍都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美德,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多亏了天宇有个王总。
这些日子,天宇人突然间发现能见到王总的机会多了起来。清晨和晚饭后,只要想和王传志这个传奇性的人物打个照面,只用到运动场边小树林晨练和散步就行了。
中等身材,微微发福,长着相书上标准官相,眼睛里透着温和和执着的红脸中年汉子,每天要在这里出现两次。
一般人都不敢上前与他打招呼,因为他们很容易发现王传志一直是在想问题。
在这种时候,贸然上前招呼敬爱的王总,打乱了他的思路,可就罪该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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