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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时代》第四章(8)

2025-03-30 18:28:33

最后一个男人,就是史天雄。

有很多年,金月兰已经遗忘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这个让她无话可说、一言难尽的男人,曾经被她诅咒过几千遍。

她知道,史天雄是无辜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诅咒他,特别是她遭遇婚姻危机的那些年。

今天历经磨难终于可以平静地看待历史的金月兰,理智地认为,选择刁明生做丈夫的决定,与史天雄毫无关系,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可在当时,金月兰必须把这笔账记在史天雄头上。

一个就要做父亲的魁梧英俊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刚刚为国家立了大功的战斗英雄,为什么要向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姑娘隐瞒这个重要身份长达两个月零八天?难道你不清楚那个时代英雄的身份可以让无数个浪漫而纯真的少女想入非非、整夜难眠?一个有妇之夫,陪一个大姑娘过马路,为什么要用手轻轻碰姑娘的肩膀和腰肢,嘴里还不停地说:当心,当心?你可以辩解这是男人的风度和教养的体现,可你想没想过姑娘生长的环境和受的什么教育?在孤儿院的几年,少量的男孩只是成群女孩嘲笑的对象。

偌大的国棉六厂,男女比例是一比六十!同桌吃饭时,你为什么总给我一个人夹菜?仅仅是因为我的胳膊不够长吗?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引诱,至少也是献危险的殷勤!终于,这个姑娘爱上了你,你却在某一天轻描淡写地对这姑娘说:做完巡回报告,我就要当爸爸了。

我希望是个儿子。

是你这个混蛋一脚把初恋中的姑娘踢进了冰窟窿!是你让这个姑娘失去了恋爱时必要和必需的聪明和理智,让她根本没想刁明生向她献无数的殷勤,目的只是想把她变成一把向上爬的梯子!她在婚前就允许刁明生亲她抱她,就是因为她在你的部队营区,看见你和你腆着大肚子的妻子,亲密无间地躺在黄叶满地的银杏树下,头挨头依在粗大的树干上晒那冷冬的夕阳。

那一次,她去部队的目的,是想让你亲她一口,然后就和刁明生确立正式的恋爱关系。

那些年里,金月兰很难用平常心看待她和史天雄那段短暂的情感经历。

金月兰正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又一次想起了史天雄,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神秘地闪进屋子,把门掩上了。

金月兰下意识地理着头发道:冷不丁的,把我吓一跳。

什么事?女人压低嗓音说道:月兰,外面来两个找你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帅,一个比一个结实。

他们一人拿一份报纸,说要见你……金月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李姐,又不是介绍对象,说他们高矮胖瘦干什么?他们是不是来应聘的?李姐说:你一天不成家,我就得操这份心。

看着不像是来应聘的。

他们说认识你,有十好几年没见你了。

一口普通话,丁点椒盐味都没有,不像是西平人。

金月兰狐疑地思想一会儿,十来年没见的熟人?想不起来是谁了。

要是来应聘的有多好。

李姐,麻烦你请他们在进来。

刚一见面,寒暄的话还没说完,上班时间到了,出纳和会计也进了这间宽大的办公室。

金月兰只好把史天雄和杨世光送到店门口,提出晚上请他们在老妈红火锅城吃饭。

杨世光注意到金月兰初见史天雄时一闪而过的少女般的羞涩和慌乱,认为自己去吃这顿火锅不合适,下午突然变卦,打电话说叫舟桥团的战友拖住了。

史天雄骂了杨世光心理阴暗,独自去了老妈红火锅城。

因为时间间隔的悠长,吃火锅的时间只够双方填履历表式的答问,深度不过比英国人见面问天气略嫌亲近。

这显然不是曾经相互惺惺相惜男女重逢剧目的核心。

吃完火锅,金月兰把上演全本重逢剧目的舞台选在锦江的沿江公园里。

锦江自古被西平人尊称为母亲河。

这条母亲河在西平市近百年的工业化进程中已经变了质,成了一条人见人厌的排污河。

燕平凉市长上任后,因为西平的原始积累已颇具规模,咬牙勒裤带在一片反对声和疑问目光下拿出近百亿人民币,投入治理母亲河的工程。

三年下来,市府招商引资的广告中,已经可以写上这里有堪与法国赛纳河、德国莱茵河比美的居住环境了。

只用看看它现在银河下凡的晚景,和那些在初冬的寒冷里紧紧依偎在小石凳上不肯回家的情侣,就明白什么叫功在千秋了。

金月兰倚在江边的护栏上,望着星光点点的江水说:天雄,我注意到你一直没有问我后不后悔捐二十万遗产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问的?谁要问你,史天雄,你后不后悔参加了十几年前那场局部战争,摸着战场上留下的伤疤,看着今天两国高层领导互访的新闻,有何感想,不是很可笑吗?你当了很久的官,很大的官,可你没有改变。

我真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一个不会问我后不后悔这种问题的老朋友。

我不后悔,即便我今天一贫如洗,我也不后悔。

回忆起我们一起做报告的情形,我还是认为它单纯美丽。

你不会笑我吧?史天雄露出白牙笑了,赞叹地说:说句心里话,我很佩服你。

一个理想主义时代终结了,可并非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改变了初衷。

世界永远都需要理想主义者。

你刚才谈的一个细节对我触动很大。

你们‘都得利’有党支部,这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你们还定期发展党员,入党宣誓仪式还要升党旗,高唱《国际歌》。

金月兰转过脸说道:你可别夸我。

升党旗、唱《国际歌》,还是从你嘴里听说的。

你不知道当时你给我讲这些时我的心情,真像受了基督教说的洗礼。

可惜我入党时根本没举行这个仪式。

我是‘都得利’的党支部书记,有权了,当然要搞这个仪式。

史天雄听呆住了,老半天才叹息一声,可惜这种仪式很多地方都不搞了,包括我们部里。

形式有时候很重要,可惜我们总是做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泼掉的傻事。

走你现在这条路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坚持搞这种入党宣誓仪式。

像你这样的私营业主实在太少了……金月兰一听私营两个字,马上打断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已经变成资本家了?你说太少是什么意思?你已经知道了,我走这一步很无奈。

‘都得利’公司所有员工,都是下岗人员,至于存不存在剥削,我不敢肯定……反正你认为我是资本家就算是资本家吧。

谁让我爷爷是资本家呢,谁让他老人家临终前在台湾还能想起留在大陆的儿子呢。

我爸十八岁就加入了地下党,倒是没人再提了。

西平报纸的记者,也总是拿我的今天和我爷爷作比较,好像我父亲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好了,不再表白了。

反正我当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都得利’公司如今已经站到国营商场的对立面了,我再表示对党对政府的忠诚,谁会相信。

打机关枪一样扫射一通后,金月兰独自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