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自丁采儿死后心如死灰,几次三番要寻死殉情。
赵清以言语相激,说他欠了杨楚儿一大笔债,非还不可,出门后不久,又回转过来,见赵无邪跪在床头喃喃自语,道:就算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这番模样的。
说罢转身而去。
赵无邪心下本已乱成一片,听她之言,又觉好笑:采儿若真的在天有灵,自是希望我永远陪着她。
见丁采儿雪肤依旧,面色如生,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没有立即来陪你。
不过现下好了,再也没有人会妨碍我们。
一跃而起,临空取下人体图上的断刃,轻抚其锋,笑道:咱们一道死在流星剑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无邪抬起头来,见丁采儿神色木然,脸上殊无半分欢愉之色,矍然而惊,颤声道: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手上一抖,断刃落地,却听丁的一声,似落在什么物事上。
赵无邪低头一看,但见所落之处乃是一枚玉佩,且正是那枚刻诗宝玉,当下拾起,握在手中,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够死心眼的,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再去找别人。
说着便要将玉佩摔得粉碎。
孰知便在此时,赵无邪只觉听到一个极是轻微的叹息声,语气间大有怨怪之意,乃是女子所发。
赵无邪以为是赵清作怪,嘿的一声笑,道:清姐,出来吧,不要鬼鬼祟祟的。
但连唤几声,屋内仅余自己声音的回响,并无他人。
赵无邪心下慌了,急急去看丁采儿,但见她神色依旧,只是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怨怪之意,心头一凛,道:采儿,真的是你吗?难道你也觉得我亏欠了杨楚儿吗?随即摇了摇头,微笑道:采儿,我既然是你的丈夫,你的心意我又怎能不明白。
其实你是想要我一心一意得对你,自不能再对他人有所亏欠。
我本就罪孽深重,若因此连累到杨楚儿,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好,我答应你,将找她回来之后,就陪你而去。
随即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似乎看见她眉开眼笑,很是欢喜,放开她的手道:采儿,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
赵无邪随玉佩而去,心下却是空明,才知适才一切都只是幻觉,其实赵清的那一席话早已将他说动,只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非要自己想明白不可。
但觉所落之地乃是座荒山,他也不管是什么时代,也不管东南西北,见路便行,趟水过河,不经意来到一家客栈前。
他抬头一看,见门牌上写着止步居三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忽听一人道:兄台因何发笑?赵无邪见说话之人面向大门而坐,瞧年纪莫约二十三四岁,额尖颈细,胸宽腿长,环耳大眼,目光内敛,甚是有神,心下一惊:此地竟有如此人物!当下在他桌旁一坐,叫道:小二,上酒,越多越好。
却见那人杯中所盛竟是茶水,不由笑道:以兄台这等人物,只喝茶未免太可惜了些。
那人不紧不慢,翻了个茶盏,为他沏了一杯深浓的香茶,顿时茶香喷鼻。
赵无邪赞道:好香。
可惜我只喝酒不喝茶,兄台这杯茶只怕是浪费了。
那人却道:兄台适才为何发笑?赵无邪不料他重提此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客栈名叫‘止步居’,未免不妥。
那人因笑道:江湖多艰,人世多舛,有一地止步,岂不乐哉?赵无邪亦笑道:世有一鸟,性本无足,落地之日便是死祭,又何须止步?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无足之鸟,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赵无邪笑道:在下姓赵,名无邪,兄台可要礼尚往来?那人笑道:不错,在下姓张,名君宝,与赵兄一般也只是个浪迹江湖的过客。
赵无邪闻名一惊,但觉这名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是那位大人物,便笑道:好一个浪痕江湖的过客。
便冲着兄台这句话,赵某今日已茶代酒,交张兄这个朋友了。
说着掀盖喝了一口,赞道:香而不腻,好茶!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把茶而谈,不觉天色向晚,已至黄昏。
张君宝突道:瞧赵兄相貌,使我想起一位故人。
赵无邪道:想来张兄的那位故人也非泛泛之辈,不知小弟可有幸一见?张君宝道:小弟与那人已是十余年未见,只是近来听闻他隐居终南山,特来一探。
赵无邪此刻才知自己所在乃是终南山脚,道:小弟今日真是有幸,想来张兄的那位故人不会不欢迎我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吧?张君宝哈哈一笑,道:自然不会。
两人起身要行,唤小二结账,两人一阵推让,还是由赵无邪付了茶钱。
小二见两人出门,道:两位客官若要上终南山,可得小心。
张君宝点头道:听说二十六前全真教毁于蒙古人之手,此山便再无人居住,成了狼窟虎穴,那终南猛虎着实厉害,一般人还真不敢独自上山。
赵无邪笑道:虎豹只是畜牲而已,焉比人心,咱们何惧之有?那小二赔笑道:两位均是当世大侠,自然不惧虎豹,只是这终南山后有一活死人墓,近年来经常闹鬼。
我劝两位还是莫要上山为好。
赵张二人对望一眼,齐道:闹鬼?此时客栈掌柜走将出来,笑道:两人客官有所不知,这终南山自全真教覆灭后并非立时无人居住,此间尚有一些猎户农户,后来不知为何,这些人都搬下山去,此山才被虎豹霸占。
不过近年来,亦有不少猎户上山捕猎,那终南虎也没这么猖狂了。
只是三个月前那活死人墓旁突然出了怪事,进去的人都是内脏稀烂,身上却无伤口,是以大家都说是闹了鬼。
张君宝寻思:内脏稀烂乃是被绝顶高手以雄厚内力震碎所致,绝不可能真有鬼神作祟。
赵无邪也是这般想,笑道:在下倒想瞧瞧这鬼长得到底怎生模样。
张君宝道:不错,确实该一探究竟。
两人正要出门,却见那掌柜又赶将出来,气喘吁吁,赵无邪以为他还要阻止,笑道:在下向来不信世上真有鬼神,若能查清此事真相,也可给人们一个说法。
那掌柜好不容易才喘息气来,摇头道:不,不,我是想问,少侠可是真的姓赵?张君宝听了这话,也转向赵无邪,似乎也是心存疑窦。
赵无邪最怕被人追问姓氏,只因此事于他而言太过困难,但见那掌柜和张君宝神色间颇是古怪,心下恍然,道:掌柜以前可见过在下?那掌柜打量他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
随即目光一亮,道:少侠可要找一个白衣女子?赵无邪一怔,他乃是寻杨楚儿而来,却没想过她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心下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掌柜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道:那便是老头儿年纪大了,记错了。
长叹一声,道:错了,错了,真是错了。
二十六年前那人也是你这般年岁。
当时我还是个伙计,他一来本店便要问什么白衣女子,后来还在客房里撒了泡尿,折断了客人的兵刃,害得我被掌柜臭骂了一顿,差点丢了饭碗。
唉,二十六年了,这年岁光景怎得过得这般快啊?赵无邪见他大发感慨,心下也不禁一酸,方才刚自散去的离愁别绪又自涌上了心头,心想:有些人能长命百岁,另一些人却是早早夭折,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想死不成,苟活于世,却不知为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张兄,咱们可还要上终南山?张君宝道:正如赵兄所说,咱们须得给世人一个说法,这终南山是非上不可了。
两人结伴而去,那掌柜兀自喃喃自语,似乎他寻问的不是赵无邪的身份,而是自己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