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既破,襄阳便成了孤城,元廷后方援兵源源不断,会聚樊城,号称百万大军,围攻襄阳。
襄阳守将吕文焕数度向朝廷请求救兵。
贾似道初期对朝廷严密封锁襄樊大战的消息,但终是纸包不住火,朝廷上下听得樊城已陷,襄阳危殆,均是人心慌慌。
文天祥建议派猛将高达援救襄阳,但贾似道与文天祥有隙,亦视高达为异己,便道:用高达,置吕文焕于何地?吕文焕听高达要来,便将截获元军哨兵这等小事称作大捷,阻止高达来襄阳。
虽说襄阳城危,黄蓉更因痛失爱子而一病不起,但有郭靖坐阵,元军虽强,却也吃了数场败战,三个月下来,双方各有胜负。
汉江虽宽,却已染成了殷红的一片血色,不时有腐尸臭味,令人闻之作呕。
赵无邪身受重伤,休养了三个月,虽已转醒,伤势却未痊愈,仍躺在床上养伤,杨楚儿则日夜不息,守在他身边。
这一日杨楚儿给他解了绷带,却见伤口已然结上了疤,不由喜极而泣。
赵无邪笑道:有女神医在,我又如何能死得了?再说我若死了,岂不坠了你的名声。
杨楚儿见他还会说笑,知道已无大碍,叹道:我才不是什么女神医,如若真是,又怎会医了你三个月都没将你医好。
赵无邪笑道:话可不能怎么说。
我伤势之重,若是换做一般庸医,早判了我死刑,你既然认定能将我医好,那便不是庸医之见,既不是庸医之见,又真的将我医好了,那不是神医是什么?杨楚儿听他这话全无逻辑可言,但一时又辩驳不了,也不愿去辩驳,便捧了药給他喝。
赵无邪眉头一皱,摇头道:好苦!杨楚儿道:良药苦口嘛,你刀伤太重,伤及脏腑,已然变成内伤了,需得固本培元,慢慢调理,我给你开了二十帖药,一日早晚两次,服上十天,你便可自行运功疗伤了。
赵无邪微一运气,脏腑如若刀割,不由痛呼起来。
杨楚儿幽幽一叹,道:我的话,你就这么不放在心上!赵无邪最见不得她以这等语气说话,忙道:听了,听了,自然是听了。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比喝烈酒还要豪爽,但汤药不比酒水,且才熬好不久,这一口下去,苦味是感受不到了,却是烫得紧,赵无邪怕杨楚儿见怪,只得苦咽下来,一张脸滚烫通红。
见他这副怪模样,饶以杨楚儿之矜持,也忍不住抿嘴微笑。
赵无邪突然叹了口气,杨楚儿道:你在想什么?赵无邪笑道:看来你不但是神医,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过此次你定然猜不到我在想什么。
杨楚儿叹道:你在想金有为的事,对吗?赵无邪脸露苦色,叹道:看来在你面前,我永远是赤裸裸的,什么衣衫都穿不了。
杨楚儿听他这比喻打得不伦不类,脸上一红,但想到金有为,又担忧起来,道:听郭大侠说元兵临阵换帅,那伯颜竟自动退位,将帅位让于一个少年,想来便是金有为了。
赵无邪奇道:伯颜此刻率军攻打襄阳,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又怎会将功劳让给别人,只怕是金有为强取豪夺的吧。
杨楚儿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
那金有为虽然工于心计,不择手段,但还算得上一个君子,决不会做这种事。
再说伯颜才是元帝忽必烈亲定的攻宋统帅,金有为若真的篡其位,阿术阿里海牙等将领也定然不服,他又如何能统率三军,与郭大侠斗了个骑虎相当。
见赵无邪目光灼灼,凝望自己,微嗔道:你看什么,不信我的话吗?脸上泛起一圈红晕。
赵无邪笑道:我真是个傻瓜,竟此刻才发现,楚儿你长得比采儿还要好看一些。
杨楚儿脸上一白,轻声道:我能和采儿姊姊比吗?他这话既似质问,又似试探,赵无邪怔了一怔,忙拆开话题,笑道:你对元营和金有为如此了解,想来这一个多月来,你是做了元营的上宾了。
那金有为既然对你有意,自不会为难于你,害得我担心了一个月。
见杨楚儿默不做声,叹道:只可惜现下你为了我与他决裂,他是再无顾忌,一心要攻打襄阳了。
想来那伯颜便是看准他这一点,才让出帅位。
杨楚儿突得神色肃穆,正色道:无邪,你答应一件事。
赵无邪见她一本正经,也收了笑意,道:什么事?杨楚儿道:我要你永远不与金有为相斗……你……你不该与他相斗……赵无邪不以为然,冷笑道:你如今要攻襄阳,我既在襄阳,又怎容他得逞,此事我不能答允。
杨楚儿有句话想说出口,却还是咽了下来。
两人渐觉话不投机,赵无邪正要寻个话头,却见门外一人探头探脑,他一眼认明,便是杨龙生,大喜招手道:小龙生,在外边做什么,快进来!杨龙生嘟着小嘴,晃悠悠地走进来,一眼也不看赵无邪,拉着杨楚儿的手,甚是亲密。
杨楚儿怕两人要斗嘴吵架,便拉了杨龙生,道:赵大哥要休息了,咱们出去吧。
杨龙生大喜,随即皱了皱眉头,道:郭爷爷说要来见这小子,我赶来报信,要这小子出去见他,他伤得这般重,连路都走不成?赵无邪听郭靖要来看望自己,忙要起身,但一声痛哼,又躺了下来。
杨楚儿急道:别起来!说话间又回至床边。
杨龙生瞧在眼里,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将他捅死,一了百了,嘴上却道:哦,他伤得还真重么。
却无半分关怀之意。
这时郭靖进门,听得赵无邪痛哼,倒在床上,大惊道:赵兄弟怎样了,有无大碍?杨楚儿扶赵无邪躺好,道:他只是一时气血不顺,并无大碍。
杨龙生听说他死不了,颇是沮丧。
赵无邪一见郭靖,便想到黄蓉昏迷之事,问道:郭夫人近况如何?郭靖摇了摇头,道:依旧病得厉害,口中直嚷着要见破虏,连我都快不认得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杨姑娘,破虏是否真的已经死了?杨楚儿正欲回答,赵无邪先道:郭大侠请放心,郭兄尚在人世。
郭靖大喜道:真的,你见到你了?赵无邪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但听金有为言下之意,他并未杀死郭兄。
郭靖咦了一声,道:金有为,便是那个新上任的元军统帅?赵无邪道:正是!杨龙生突然冷笑道:你不会被他骗了吧。
赵无邪摇头道:那时他认定我必死无疑,又何需再来骗我?杨龙生骂了他一声傻子,心中却想:那金有为当真没用,怎不将他杀死。
那时楚儿姊姊便只对我一个人好了。
想到此处,连金有为也怨上了。
却听杨楚儿摇头道:金有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对无邪说得只怕不是真话。
那日我冲入元军阵营去寻无邪,没找到他,却遇上了金有为,那时他正与郭大哥相斗。
赵无邪想到当日狭谷一战,兵荒马乱,自顾也是不暇,又如何能留心别人,是以不知郭破虏竟撞上了金有为,忙道:郭兄斗不过金有为,便被抓住了?杨楚儿摇头叹道:以郭大哥的武功,与金有为在伯仲之间。
不过那日他确实败了,乃因金有为拿出了如意姑娘的头发。
郭靖大惑不解,道:如意姑娘是谁?她的头发又有何用?在旁的杨龙生插嘴道:如意姊姊是秦淮河红船女子,长得可美貌了,郭大哥一看着她,便很是喜欢,我也很喜欢的。
他怕杨楚儿误会,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更喜欢楚儿姊姊。
郭靖因杨龙生乃是杨过之子,便留心照顾,但见他年纪虽小,胆子却大,竟肆意调戏府中婢女,甚至闹到街上去,很不合他脾胃,几次想要严加惩处,但他一直觉得杨过之死乃因自己将他送上终南山学艺而起,若自己对杨龙生过于严厉,使他走上乃父旧路,便是自己的错了,是以虽严加叱责,却不敢打骂,但心下对这孩子很是不喜。
此刻听得儿子与红船女子有染,更是恼火,对杨龙生喝道:此话当真?杨龙生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忙躲在杨楚儿身后,才大着胆子道:我……我骗你做什么?赵无邪吁了口气,道:饶是如此,也并不代表郭兄已死于金有为之手,若是郭夫人问起……郭靖摇头道:此事不清不楚,若如实告知蓉儿,只怕她更加疑虑不安,与病情有碍。
说着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宋江山岌岌可危,哪里还有闲情再谈家事。
顿了一顿,道:现今襄阳城内粮水短缺,元军又将城池围得铁桶也似,只怕已挨不了几个月,我决定连夜出城,向郢城守将张世杰将军请援,襄阳留给齐儿打理。
日前我率军重创元兵,想来他们几日内不敢攻城,咱们只要闭门不战,襄阳城坚墙厚,守他十余日该当无碍。
赵无邪道:可惜我受伤太重,不然大可代郭大侠前去。
郭靖摇头道:张世杰为人精细谨慎,他若去了,反会被当作奸细抓起来。
说着叹息道:郭某还盼你能助齐儿守住襄阳……赵无邪听他这般说,心头一热,顶着伤痛坐起身来,抱拳道:郭大侠请放心,只要赵无邪性命还在,襄阳便决不会丢!杨楚儿听他这话说得如此坚定,顿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这话便如一柄利刃,直刺入她心中,痛得她简直要昏死过去,忍不住看了眼杨龙生,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心下暗叹,深知从此刻起赵无邪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牵无挂的少年。
郭靖回房看望病重的妻子,并道明出城请援之事。
黄蓉见他此刻出城,隐觉不妥,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嘱咐几句,要他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郭靖道:我已将襄阳事宜交给齐儿,想他为人稳重精细,等我回来,应该不难。
黄蓉支起身子,微笑道:齐儿自然是好,但他沉稳有余,机变不足,反观无邪那孩子机智聪明,随机应变,深得我风,我看……郭靖看了妻子一眼,叹道:无邪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不合时宜,不堪重用。
蓉儿……黄蓉笑道:好了,我听你的便是。
郭靖却仍是一脸担忧,轻叹一声,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