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赵无邪兀自未起床,却满身是汗,这一晚他又何尝真正睡着过,辗转反侧,心乱如麻,突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但这一叫,倒是清醒了许多,寻思:昨晚我那样对她,她会怎么想我?清姐说过怀了孕的女子是不能与男子欢好的,我……我是不是伤了她?越想越是头大,将枕头往脸上一盖,吁了口气,跳下床来,穿衣套鞋,暗想无论如何非要向她道谦不可。
他颇是胆怯地敲了敲房门,却不听有人回应,又敲了敲,仍不见回应,于是道:如意妹子,是大哥错了,你不能原谅我吗?还是没人答理他,心下大急,破门而入,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床褥棉被安放整齐,桌椅板凳排列有序,至于如意的行李,自是早已不见去向,却是人去楼空了。
赵无邪见到此情此景,一颗心直往下沉,见店小二自旁经过,便一把揪住,喝道:人呢?他激动之下手上用力过大,直捏得那店小二肩骨咯咯作响,冷汗跌冒,颤声道:什么……什么人?赵无邪喝道:这房里的姑娘哪去了?那店小二一颗心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道:早……早上这位女……女客官,结……结账走了。
他好不容易才说完,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赵无邪喃喃自语:走了,她走了……蓦地仰天惨笑,笑声直震得客房屋顶上的瓦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那店小二被他的笑声震醒回来,但又昏死过去,眼看不活了。
赵无邪狂奔出客栈,便似疯了般,抓住一人便道:如意呢?你将她藏到那里去了?那人无言以答,便被他一掌打晕。
街上行人见他发疯,谁人敢靠近他三步以内,见他一对血目射来,便似见到野兽一般,四下跳窜。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繁华大街竟变成了死街,又有谁敢招惹这狂人。
赵无邪不辩方向,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到得后来内息翻滚如潮,便似要自胸襟爆炸出去,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双手在泥土中乱掏乱挖,满手是血也不在乎,口中只是不住叫道:我是喜欢你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你去哪儿了,你……仰天大叫一声,气血逆流,口中鲜血狂喷而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干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自此地经过,当先一人道:咦,这里有人?话音清脆,是个女子。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想是走火入魔,还未死透。
一个清健的声音道:咱们上去瞧瞧,兴许还有得救。
其余之人皆颔首随他而行。
只是那老者双手负后,甚是漠然,脸上更是露出不耐烦之色。
当先那人一见地上所躺之人是赵无邪,眼中闪过一丝利芒,随即淡然道:谁都不要乱动。
其余之人也见到赵无邪,均是目眦欲裂,手按兵刃,听得此人言语,均强行忍住,却无不目蕴怒火。
那女子道:金帮主,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此人?当先那人正是丐帮帮主金明,他方才一见赵无邪,便欲将他千刀万刮,但知此刻却不能徒逞一己之私了,微一沉吟道:还是救醒他再说。
众人闻言均退了一步,人人都想:金帮主恁地托大了,此人一醒,谁人能挡得住?那女子也道:金帮主,我看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嗖的一声,一人抢到赵无邪身前,一指点出,赵无邪哼了一声,转醒过来。
众人均自退步,有人强笑道:黄岛主武功盖世,定能杀了这贼子。
此人之言无疑是给众人服了一颗定心丸,众人立时想到东邪黄药师与赵无邪有仇,有此人挡住,自己也不必怕了,亦有些人胆气一壮,大声咒骂起赵无邪。
赵无邪拍了拍脑袋,向众人环顾一周,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最后定在那女子身上,大呼一声,扑将过去。
那女子吃了一惊,闪身避开。
赵无邪一扑不中,摔倒在地,哀号道:如意,你别走,你……你讨厌我了吗?神色痴呆,似已疯傻。
金明冷笑道:赵无邪,枉你还算得上一时之雄,却被一个淫荡无耻的青楼女子所迷,当真是可笑之极。
赵无邪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道:你是谁?你一定见过我的如意,快告诉我她在哪里?金明一怔,皱眉道:赵无邪,你真的疯了?却见他大叫着向自己扑到,金明武功不弱,但对他这一扑却是毫无防备,竟是躲避不开,只得闭目待死。
众人齐声惊呼,眼见赵无邪便要扑到金明身上,哪知赵无邪一声惨叫,滚到在地。
金明见救自己之人白须黄袍,正是黄药师,叫道:黄岛主……黄药师最重恩仇,当日在少林放了赵无邪一马,乃因孙女儿郭襄之故,而如今却无此顾忌,但见赵无邪似已疯傻,但觉杀他又有何益,又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探他脉搏,皱眉道:这小子气血攻心,百会、天灵两穴受损,神志错乱。
金明一怔,众人却是齐声欢呼,却被黄药师狠狠瞪了一眼,忙闭嘴不语。
金明实不信赵无邪便这么疯了,道:没得救了么?黄药师道:是否能救,还看他的功力如何?轻拍他膻中、气海两穴,脸色大变,叫道:此人内力足在六十年以上,怪不得当日在少林,竟能受老夫与江小贵一击而不死……金明道:如何?黄药师道:两炷香时辰……但怕从此智比孩童……金明点头道:那咱们便等他两炷香时辰。
那女子奇道:帮主为何还有救他?金明微笑道:此人虽已疯了,但武功尚在,若为我们所用,乃是一大力援。
如今林宗……令尊得金轮法王保护,两人武功均是不低,更有蒙古人庇护,咱们没必要吃那种亏……那女子正是江紫凝,插嘴道:难道爷爷对付不了他们?黄药师道:江小贵武功与法王在伯仲之间,再加上林宗,嘿,只怕讨不了好去。
我若出手,林宗必死……说着望向江紫凝,不再说话。
江紫凝知他言下之意,沉默不语。
金明猜出她心思,叹道:林宗虽是江女侠父亲,但此人已变节投敌,若不是他通风报信,当日在荆山,咱们也不会死伤那么多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均自哗然,更有人破口大骂林宗卖国求荣。
过了两炷香时辰,赵无邪果然转醒,但像个孩子般蹦蹦跳跳,竟将江紫凝当作如意,缠着她不放。
江紫凝见他可怜,偷偷教了他些处世之道,免得他被金明当做了打手。
当下众人起程上路。
赵无邪见江紫凝一路上愁眉不展,奇道:如意,你为什么不开心。
江紫凝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笑道:我哪有不开心了。
赵无邪撅嘴道:你明明不开心,却来骗我!江紫凝见他傻得可爱,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我爹爹。
赵无邪道:是那个叫林宗的吗?咦,你们不是一个姓,他怎会是你爹爹?江紫凝心想:这小子说他傻还真不傻。
道:我是跟着爷爷一个姓。
赵无邪又道:干么要跟爷爷一个姓?江紫凝不耐烦了,皱眉道:没有干么?你别问了好不好。
赵无邪急忙闭嘴。
两人且说且走,与大队人马已拉开距离。
江紫凝见旁下无人,赵无邪又傻了,便自言自语道:我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结果连自己女儿也保不住,还要送人。
如今爹爹也不知怎么了,竟做起了汉奸。
当日荆山之上,丐帮召开武林大会,誓师复宋,却不料突然有不少元兵冲上山来,汉人死伤无数,若不是金帮主早有准备,只怕我们要全军覆没,谁知元兵领首的竟是爹爹。
爷爷怒不可遏,便此追杀于他,武林中人也饶他不过了。
唉,我只盼他跟你一样,傻了该多好。
见赵无邪竟站在一旁踩蚂蚁,不禁笑道:傻孩子,蚂蚁越踩只会越多,小心睡觉时咬你。
赵无邪大吃一惊,急忙住脚,看看江紫凝,又看看蚂蚁,傻傻地道:这些蚂蚁不知死活,骗要在我面前爬过,我非要踩死他们不可。
连踩几下,竟真的将满地的蚂蚁都踩死了。
江紫凝忍不住笑了。
众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山坡,向山下俯瞰,却见是处盆地,四面石壁如刀。
中间零星散落着不可计数的元兵营帐。
一武林中人道:金帮主能肯定林宗那奸贼就躲在里面?金明道:林宗既已降元,此处是他唯一的逃生之所。
正说话间,道旁树丛中猛得奔出一人,有人喝道:谁!却见是个乞丐打扮的汉子,他奔到金明面前,便即跪倒,道:秉帮主,属下在此地监视了一日,半个时辰前江前辈追了那番僧进这营帐,想来林宗那奸贼定在营中。
此人识得赵无邪,不禁咦了一声,却不敢多言。
众人闻言,均皆大喜,江紫凝却是全身发颤。
赵无邪关心道:如意,你觉得冷吗?说着脱了自己外衣,要给她披上。
江紫凝感激他的好意,摇头微笑道:我不冷。
赵无邪撅嘴道:你又骗人,明明哆唆了。
那叫江前辈的明明追得是个叫番僧的人,又不是爹爹。
江紫凝自称林宗做爹爹,那是打娘胎便开始的,而此刻听得赵无邪也称他做爹爹,当真是哭笑不得。
一个丐弟子啪的一声,给了赵无邪一巴掌,喝道:白痴,谁要你说话的!赵无邪左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捂着脸咧嘴而哭。
江紫凝见这人一路上尽是欺负赵无邪,初时尚能忍耐,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欺身而上,啪啪啪啪连给了他四大巴掌,顿时那乞丐两边脸颊高肿起来,自是大怒,但碍于她是帮主的贵宾,不敢发作,心下却不住咕喃:这娘们定是看上这傻小子了。
呸,老子又何必更这种女人一般见识。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反倒洋洋得意起来。
黄药师忽道:元军不知是谁统军,难道是太极阵吗?金明向山下仔细一看,却见元兵营帐虽然极多,却是首尾相连,行成一个圆形,大圆中央弯曲的一排营帐,将大圆分成两边,另有两个营帐坐落于两部分中央处,乍看之下,却像个阴阳太极图,不禁失笑道:萧渐崇最爱玩这等花样,不过此阵首围相顾,易守难攻,却暴露了中间两个主帐。
咱们大可学做陆逊火烧连营。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何必这般麻烦。
取了一根火把,纵身跃下山坡,脚尖点地,竟是如履平地,向那营帐冲去。
赵无邪拍手叫道:黄岛主好功夫啊。
金明道:丐帮中人抄左,剩余之人随我一道自右抄击,听我一声令下,立时放火烧营。
众人轰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