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等人赶到时,却见一道亮白的闪电划破浓如墨汁的黑夜,映得那间矮房忽明忽暗,便如人间炼狱,傲然立于狂风暴雨之中,似在公然藐视天神的权威。
赵无邪一脚将那早已腐烂不堪的房门踹飞,夺门而入,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硕大的双人床立在正中央,窗外的闪电亮过,映出床单上的斑斑血迹。
赵无邪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一阵阵苦痛泛上心头,实不愿再去看,但又不得不看。
李悦见到床单上的血迹,啊的一声尖叫,仰天昏了过去。
赵清忙抢上扶住,道:或许嫣然不在这里,她……后边的话因眼中所见而再也吐不出来,却见自床单到地面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线,直至角落里的衣柜旁。
那衣柜在屋内最阴暗处,若不是那道血线惹人耳目,这么浓的夜色,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发现。
赵无邪沿着那条血线走到衣柜前,双手已因害怕而禁不住颤抖起来,似乎打开衣柜的刹那,连他自己也要昏过去。
但他还是伸手缓缓打开衣柜,此时轰的一声响,随即又是一道闪点划破夜空,照映出衣柜内的景象,将他震呆了。
赵清忍不住凑头向里内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尖叫,险些也要昏过去。
却见衣柜内嫣然娇小赤裸的身子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原本雪白晶莹的肌肤,此时却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已经破绽开来,鲜血淋漓。
但这只是个大观,若再出来一些,只怕……赵清已不敢再想下去,更是侧过头不愿再看。
赵无邪咬牙切齿,似乎要流出血来,终于重重吐了口气,躬身相扶。
但手指刚与她的肌肤相触,嫣然便是一阵哆唆,像是只受了伤的小猫,害怕之极,下意识地向里一缩。
赵无邪瞧在眼里,悲愤不已,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道:嫣然,不要怕,是无邪叔叔,无邪叔叔来救你了。
嫣然慢慢抬起头,望着他。
赵无邪见到她那如死般的双眸,心中蓦地涌起强烈的自责与懊恼,想到她遭受虐待时肯定曾不只一次的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却不曾听到,更无法来帮她,故而她才会如此的空洞、绝望与无助,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
嫣然呆呆望着他,但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直到赵无邪落泪,她才有了一点点知觉,伸出手指,轻轻为他拭去眼泪。
赵无邪见她还有反应,大喜过望,忙将她抱了出来,但觉她的身子冰冷如铁,心头更是一阵酸楚难当。
此时李悦才自转醒,乍见到女儿的身体,顿时又昏了过去。
原来嫣然不只上身不堪人形,而下身更是一片狼籍,仿若是被野兽嘶咬过般,血肉模糊。
赵无邪强吸一口气,脱掉外衣,将她的身子紧紧裹住,深恐她再受到一丝伤害,柔声道:嫣然,别怕,无邪叔叔这就带你回家去。
无邪叔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嫣然似乎听到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双眸空洞洞的、灰暗暗的,也不知望向何处,只是一双小手紧紧搂着赵无邪不放,似乎这已是她生命最后的依托。
赵清强压心中悲痛,忙道:快、快送她去医院!医院急诊室内的灯亮了一整夜,而赵无邪等人的目光也亮了一整夜,直到次日上午十点半左右,那灯才熄灭。
医生拖着疲惫不堪地身子,走了出来。
李悦见医生,急忙上前道:我女儿?她……她怎样了?赵无邪和赵清也自迎上,神情紧张。
医生叹道:那小姑娘意志坚强,若是换了别人,受到这等伤害,只怕早死了。
她性命虽然无恙,只是……赵无邪松了口气,道:能保得性命就好!赵清问道:只是怎样?会有后遗症吗?医生长叹一声,黯然道:伤害她的人实在太过没有人性,奸污了她不算,还割去了她的生殖器,损伤了她的性腺,只怕她以后非但再也做不了妈妈,甚至可能连性能力都没有了!唉,可怜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这世道真是没得救了。
李悦又昏了过去;赵清眉眼一红,落下泪来。
赵无邪双拳紧握,咬牙道:难道就真的没得救了?医生摇头道:真的没有办法。
那凶手很聪明,故意只将她的性腺毁去一半,另一半与她的血脉相连,若强行做手术,只怕有性命之危。
更何况要移植一个新的器官,也不见得能立刻找到。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我们能进去看她吗?医生点了点头,道:这位先生是不是叫无邪?赵无邪一怔,道:是我!那医生道:刚才我们给他做手术时,听她口中喃喃有词,叫得似乎是‘无邪叔叔’四个字。
现在她的精神极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会崩溃。
她既然对你有依赖,你最好多顺着她些,加以开导,这也治疗的一部分,非常重要。
赵无邪点头道:我一定会让她好过来的。
因为嫣然的特殊情况,当少人打搅,所以院方将她转入单人房静养。
三人来看望她时,她已经醒了,只是目光呆滞,对人不理不睬,口中似乎喃喃有语。
李悦瞧在眼里,心中又是悲痛又是自责,轻轻握住她手。
那知她突然尖叫一声,掀被而起,摔下床去,躲在床角,瑟瑟发抖,一脸恐惧,似乎根本不识得李悦,更不知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李悦又是伤心又是绝望,急道:嫣然,我是你妈妈呀,你不认得我了吗?嫣然看她一眼,急忙低头,极是慌乱地叫道:无邪叔叔,无邪叔叔……显然非常害怕。
赵无邪急忙上前,道:我在这里!嫣然见到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他怀里,顿时泪水溅湿了的赵无邪的衣襟。
赵清瞧在眼里,大是诧异不解,心想李悦怎么说也是嫣然的亲生母亲,情感理所当然要比赵无邪深得多,如今嫣然身心遭受如此之大的创伤,当向母亲哭诉才是,而眼前情状却是大相径庭,当真令人费解。
李悦心想定是女儿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今又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终是难辞其咎,女儿因此痛恨自己,而更加依赖赵无邪,那也是有的。
越想越是伤心,一转身,奔出病房。
赵清心知自己若留下来,不免尴尬,道:我去看看她,顺便给大哥打个电话。
你……你好好开导她吧。
说罢退了出去。
赵无邪见两人先后而去,心中叫苦不跌,又见嫣然紧抱着自己不放,心下暗叹,将她抱回床上躺好,小心盖上被子,正要起身,却被嫣然伸手拉住,颤声道:无邪叔叔,不要……不要……我……我……怕……赵无邪轻叹一声,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微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嫣然粉面微侧,靠在他手背上,闭上眼睛。
赵无邪坐了老半个时候,连打了几个磕睡,见嫣然已经睡着,便将手缩了回来。
哪知嫣然竟立刻警觉,小嘴一扁,又哭了起来。
赵无邪无可奈何,只得认由她枕着自己手臂睡觉。
如此过了近一个小时,那条右臂已因酸麻而失去知觉,可他又不敢运功解麻,深怕又惊醒了她。
此时赵清回转,见到这等情状,便要退出。
赵无邪忙道:清姐,快来帮帮忙。
赵清笑道:她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怎能帮得上忙?赵无邪苦笑道:少取笑了,快想想法子吧。
赵清秀眉微蹙,摇头道:没法子,她这是赖定你了,连亲生母亲也不认。
赵无邪想起李悦,道:她怎么样了?赵清叹道:还能怎么样?以泪洗面呗。
她本就无依无靠,如今连女儿也不认她了,当然会伤心呢。
顿了顿,道:现今嫣然精神不稳定,在崩溃的边缘,极需别人关心照顾。
她既然这么依赖你,你便好人做到底,好好陪陪她,若能导她走出困境,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赵无邪奇道:什么将功赎罪?赵清哼了一声,道:若不是那晚你私会赵厉丽,她也不会随后跟踪,更不会听到那些话,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还不是你的错?!见赵无邪无言以对,便道:医生说过了,她还需留院观查一至两个月才能出院。
我打电话跟大哥说过了,暂时不回去。
赵无邪道:你没告诉他这事,他不过来吗?赵清淡淡道:他忙得很,赶不及过来!赵无邪觉出蹊跷,皱眉道:清姐,你有事瞒我。
赵清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比嫣然的事还重要。
赵无邪,欠债是要还的,你……你好好照顾她吧。
说罢转身便走。
赵无邪见她突然性情大变,说话莫名其妙,心中暗叫古怪,但此刻受嫣然羁绊,不好追出去寻问,只得暗自忍耐下来。
赵无邪长叹一声,见嫣然睡得正香,那对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更衬得她俏丽的面庞清秀绝俗,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愁感伤,令人见之心怜,像极了某个人。
赵无邪心中一股莫名的惊慌,忽听一个极轻的声音道:无邪叔叔……赵无邪一惊而醒,见嫣然正凝目望着自己,忙道:啊,你醒了,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叫些吃的来。
说着便即站起,但坐了近五六个小时候,饶他内力精湛,也不由得双脚发麻,一时无法走动。
嫣然见他要走,忙一把拉住,急道:无邪叔叔,你……你不要走。
赵无邪笑道:我不会走的。
但肚子饿了总该说些东西吧。
要是将他们饿坏了,回头来找我报复,那可不妙。
说着拍了拍肚皮。
嫣然一直面无表情,听了这话,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来是你饿了,却来说我。
叫我妈妈和清阿姨去不就成了,干么要自个去?赵无邪叹道:原来你早认出她们来了,却不相认。
你也可够坏的了,害你妈妈哭了大半天。
嫣然一怔,道:我妈妈哭了?赵无邪道:那是当然,亲生女儿都不认自己了,她还能不伤心?嫣然轻声道:可是我……我好怕……赵无邪道:你怕什么,怕那个人再来找你吗?若他还敢再来,我一定将他抓起来杀了。
但说到那个人三字时,赵无邪觉到嫣然浑身打了个冷战,忙道:是无邪叔叔不好,无邪叔叔再也不说他了,你可别在多想。
嫣然摇头轻声道:无邪叔叔,你答应我两件事好吗?赵无邪道:那两件事?嫣然道:第一,不要将我的事告诉翔哥。
他现在被关在里面,一定很疼苦,若再听到我的事,以他的性子,只怕要闹事。
赵无邪心知楚翔若知道此事,只怕真要越狱而出,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嫣然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你若真的抓到那个人,请……请不要杀他!赵无邪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咬牙道:嫣然,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这种人渣,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你却还护着他?嫣然摇头道:他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唉,无邪叔叔,你既然不肯答应,就算了吧,就盼他不要撞上你。
赵无邪听到她这么一声叹息,但觉极是耳熟,不由得心头剧震,那个人的样子如此清晰的浮于眼前,忍不住定睛望着她,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不知怎得,又想不起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嫣然来看。
嫣然见他这般望着自己,脸上不自禁的一红,轻声道:无邪叔叔。
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声。
赵无邪一怔,惊醒回来,但觉尴尬之极,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听的肚中咕噜一声响。
嫣然抿嘴一笑,道:我也觉得有些饿了,你去叫些吃得来吧,可要快点回来哦。
赵无邪喜道:我速去速回。
待得赵无邪回来时,见李悦一脸伤心地离开,也不和自己说话,见她去远,忍不住道:嫣然,你这么对你妈妈,可不大妥当。
嫣然轻声道:我也觉得不妥。
只是……只是我还是好怕!赵无邪皱眉道:难道那事跟你妈妈有关不成?嫣然摇头道:无邪叔叔,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总而言之,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说着勇敢抬起头,与他目光相对。
赵无邪见到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的感情,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转身要走。
嫣然急道:无邪叔叔,你……不理嫣然了吗?便要下床,但她身子尚未恢复,还未起身,便直接摔下床去。
赵无邪大吃一惊,忙上去将她抱起,道:小心!嫣然立时伸臂反抱于他,急声道:无邪叔叔,你别扔下嫣然不管!赵无邪叹道:无邪叔叔既然答应不离开你,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我后面不敢见人吧。
嫣然黯然道:可是我真的好怕……赵无邪叹道:你也说他是个可怜人,这说明你也是不再怪他了。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又何必再去想他。
再说若被翔儿看见,只怕他要误会。
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脸上一红,摇头道:咱们清清白白,干么要怕他。
顿了顿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能心安。
可能是我太想我爸爸了吧。
赵无邪一拍自己脑袋,暗骂道:赵无邪,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这头老牛,难道还想吃嫩草不成!当即笑道:这样吧,你以后还是跟在我身边,但必须多跟人接触说话。
不管怎样,无邪叔叔永远站在你这边。
嫣然凝望他半晌,点了点头。
赵无邪笑道:说了这么多话,都快饿死了,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只煮了两碗面条过来。
嫣然笑道:就不知有没有清阿姨做得香。
经赵无邪一番开导,嫣然对人倒真热情了一些,只不过还是不如往日。
如此住院一个半月,经医生检查,她身体已然恢复,心情也是大好,允许出院。
四人办了出院手续,刚到门口,却见迎面走来两人。
赵无邪见其中一人正是赵洪,喜道:大哥!哪知赵洪却是一脸怒意,道:清儿,你太过份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忙对嫣然道:你……你好些了吗?嫣然下意识地躲在赵无邪身后,轻声道:我……我没事了!却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我说没事吧,就你知道瞎着急,又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但这样的儿媳妇,我可未必满意哦。
赵无邪和李悦早已见到赵洪身后跟着赵厉丽,只是谁也不开口唤她,直到她开口说出什么儿媳妇,均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向赵清望了一眼。
赵清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赵厉丽笑道:我哪里胡说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的老婆,我不叫她儿媳妇,那叫什么?见赵清气得脸色发白,笑道:你不认我,那可不成,要不咱们进医院查查,看你他在我身体里的种。
这话当真是石破天惊,李悦听得顿时傻住了;而赵无邪则略猜到一二,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