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赵无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难安歇,折腾了老半个时辰,终是忍耐不住,坐起身来,推开窗户,迎面而来习习凉风,吹得他发鬓凌乱,漫天飞舞。
唉,以为找到了人,就这么给跑了。
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人?正出神间,忽见街道对面有几条人影一晃而过,分有先后,随即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赵无邪好奇心起,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便轻手轻脚地爬出窗外,向那几条人影追去。
他追过几条小巷,不见人踪,正要回头,忽听左近传来一声惨叫,深夜里显得甚是凄厉,随即又传出几句喝骂声,便凑头过去,但见三个剽形大汉围着一个六旬老者拳打脚踢,想来那声惨叫便是老者所发,不由得侠义心起,但知仅凭己力,却无营救成功的把握,心念电闪间,却见对面停着一辆破板车,其上覆有茅草,顿时有了计较。
那三个大汉与老者似有深仇大恨,越打越是起劲,忽听背后一人喝道:住手!三人一齐回过头来,却不见人影,其间一人道:小李,你出去看看。
那叫小李的汉子走将出来,喝道:什么人?见街道上空荡荡的,本无一人,骂了一句,刚回去几步,却又听那人又道:站住!他吃了一惊,仍旧不见有人,只是原本堆在对面的破板车上的茅草竟堆在了眼前,当下拔刀砍在茅草上,仍不见有人,他害怕起来,叫道:小王,小张,快出来瞧瞧,这事古怪得紧。
三人在茅草堆上乱砍一通,小张叫道:不好,中计!赶回来时,那老者已然不见。
小李眼尖,见到前方有个人影,叫道:在这里!三人轻功似乎也不弱,快步追上。
那救走老者之人自然是赵无邪,他想到赵清对付鲨鱼的法子,便先在外头喝骂,见有人出来,便推着破板车,转到街角隐蔽处,靠着月色掩住身子,待对方回去,便快速将茅草搬出,自己则躲在车上,见三人一同中计,便从小巷角落里转出来,抓了那老汉仍到车上,推着疾跑。
但他毕竟暴露了行踪,更兼车上还有一人,自己脚力又有限,转瞬便被追上。
小王纵身一跃,跳到赵无邪面前,喝道:臭小子……突觉膝盖一痛,却原来是自行将膝盖送到赵无邪车坐头,顿时痛得跪到在地,哇哇大叫。
赵无邪见他竟向自己跪倒,抓了抓脑袋,奇道:你干吗向我下跪?话未说完,后面两人已然追到,伸臂擒住他后领,回拽过来。
赵无邪身子一重,落在地上,已被两人伸手按住。
小王被赵无邪作弄,顿时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踹到赵无邪肚腹处,反手几个巴掌,打得他脸上青肿了一块。
赵无邪不意竟遭毒打,心下愤怒,见他又一掌过来,便张嘴一口咬在他手指上,死也不放。
其他两人见同伴被赵无邪所咬,齐声骂道:小畜生,找死吗!合力将赵无邪嘴唇掰开,抽出手指,已是鲜血淋漓。
他们立时拳脚相向,向赵无邪身上招呼。
赵无邪全身疼痛异常,急将身子缩成一团,护住要害,心中只是想:那人不知逃了没有。
这是什么世道,怎能当街打人!几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打醒回来。
三人正打得兴起,小王拔出刀来,向赵无邪脑门劈去,小李叫道:喂,不可!小王单刀还未砍实,只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单刀明明抓在手中,竟向自己倒戈一击,劈向自己脑门,小张小李见状大惊,忙出刀挡搁,不过此力太大,喀嚓连响两声,手中只剩下了刀柄,另一柄刀飞至半空,被一人抓住,月色却见是一个青衣人。
三人未见其人便已被制服,已知来了绝顶高手,竟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大侠饶命!赵无邪本以为必死,竟有人相救,挣扎着站起,瞧见三人的窝囊相,对比适才的凶狠暴虐,当真是判若两人,更觉气愤,一脚踹向中间一人屁股,哪知三人原地转身,磕头比敲鼓还响,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他们见青衣人来的如此准时,暗想他俩定是一伙,当下便向赵无邪讨饶起来。
赵无邪又惊又怒,望向青衣人。
青衣人将刀插入地面,看了看赵无邪。
赵无邪会意,拔出单刀,轻扶刀锋,笑嘻嘻地道:这位大侠侠义为怀,见不得你们这等卑鄙小人,非得惩治一番不可。
但他老人家不愿见到血光,故而将这任务交托给我,嘿嘿,我可没那儿仁慈,正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两。
我别的本事没有,记性却是好得很,你们谁在我身上赏了多少拳脚,那是记得清清楚楚。
说着单刀一挥,喝道:快将阿猫阿狗的名姓报出来。
三人吓得屁滚尿流,不住磕头。
三人自报姓名,赵无邪恼他们恶霸行径,喝道:张猫李狗王牛听着!你们为何欺负一个老人家,从实招来!三人自有安分名字,却被赵无邪叫成了畜生,如何不怒,但又怕极了青衣人,只得忍气吞声。
张猫道:那人偷了咱们家少主人的宝贝,少主人大发雷霆,要我跟王……王牛、李狗一道捉他回去问罪。
赵无邪哼声道:但你们少主人有要你们如此毒打别人吗?李狗颤声道:其实少主人……也是……也是……这般打我们的……说完环顾四周,似乎深怕被少主人听见。
王牛道:少侠你看!拉起衣袖,却见黑黝黝的一条手臂上清晰可见的一道道伤痕,月光下显得甚是阴森可怖。
赵无邪一见,顿时哇哇大叫起来,大声道:反了反了,世上怎有如此狠毒之人,快带我见他去!张猫见他比想象中要容易对付得多,便大起胆子,道:其实我们打他也没错,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无邪冷笑道:你这人也够无耻的,怎么欺负了人还数落别人的不是?张猫争辩道:这人烂赌成性,输妻儿不算,还专做拐卖女子的勾当。
这不,就在今天白日里,城里来了个外乡姑娘,长得天仙也似,却被他暗中下了迷药,卖到窑子里去了。
王牛接口道:这老家伙贼心不死,又来偷我们少主人的宝贝,当真是该死之极!赵无邪将信将疑,奇道:窑子是什么地方?能卖人吗?带我瞧瞧去。
三人闻言一怔,心想这人是傻子不成,连妓院也不晓得。
他们又怎知赵无邪失忆后智比孩童,一派天真无邪,而赵清也犯不着跟他说这些事,自然所知有限。
青衣人见赵无邪天真单纯,打心底里欢喜,但又有些担心,便道:小伙子,这几人奸诈得很,可莫被他们骗了。
三人闻言冷汗迭冒,一齐跪倒在地,指天明誓,决不相欺。
赵无邪笑道:这世上那有那么多坏人,这人虽恶,但算起来还是他们的少主人错得多些,大侠您多虑了。
青衣人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禁摇头叹息,道:我与你一起去。
赵无邪大喜。
五人一道来至洛阳最大的妓院群香楼。
却见明灯高挂,人群熙攘,门口招徕生意的妓女均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向路上过客大抛媚眼,有的甚至拧腰扭腿,以做勾引。
三人早已看得神魂颠倒;赵无邪目瞪口呆,他长得这般大,还当真没见过这等壮观的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青衣人依旧如故,冷面含霜。
张猫等人本是此地常客,刚到门口,便有妓女上前搭讪。
一个红衣女似乎要将整个身子贴在张猫身子,媚声道:你这死鬼,这么久也不来,那母老虎就那么厉害?张猫谑笑道:那可不是?也不知她看上我那点,尽是死缠着不放。
哎哟,我的小乖乖,你可不要想岔了,那母老虎人虽美,脾气却大得很,哪及我的小红风骚迷人,善解人意。
她是一堆冰,你吗,便是熊熊烈火了,热得我直想不穿衣服。
小红呸了一声,笑骂道:你们这些男人只要女人好不好看,管她凶是不凶,越凶反是越有味道,只怕她压根儿不让你近身,却到此处诳我!李狗忙插口道:小张,可别乱说,要是给少主人听见,咱们都要没命。
王牛笑道:你就是胆小怕事,怎不见干那事时胆怯些!说着淫笑一声,向怀中妓女狠狠亲了一口。
赵无邪此时方知他们口中的母老虎便是那个霸道的少主人,暗想却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小红一瞥眼瞧见赵无邪,见他年少英俊,不由得春心荡漾,摆脱张猫怀抱,主动缠上身来,媚笑道:小帅哥贵姓,这么长得这般俊,定是个大好人,奴家空闺寂寞,来陪陪我好吗?赵无邪此生只被赵清抱过一次,此刻不由得浑身发热,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情郎在那边。
别……别来找我。
小红咯咯荡笑起来,道:哎哟,小帅哥吃醋了,奴家以后不理那贪嘴猫便是……说着将赵无邪缠得更紧。
赵无邪无计可施,忙向青衣人求救。
青衣人冷冷道:够了,我们有要事办。
随手轻轻一挥。
小红只觉一鼓大力袭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出。
但她对此事极有经验,只要一落地,便大声哭嚎,惹得路人旁观,再趁乱拉了赵无邪回房,那时到了自家天下,饶他是得道高僧,也非得破戒失身不可。
主意虽妙,却是事与愿违,眼看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哪知身下似有一股大力拖住,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
饶她身经百战,计谋无双,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怔在当地。
张猫等人亦看得目瞪口呆,才想起自己此刻正被挟持,再不敢与妓女厮缠,领着二人走入大堂。
此厢却是另一番情景,但见东一桌西一簇,碰杯声,嬉笑声,不绝与耳。
却见一个嫖客搂着妓女喂酒,更是上下其手,大肆亲热;另一人则搂了几个粉头上楼开房,不过笑得多是男子,那些妓女却多数苦着脸,纵使欢笑也很做作,唯有小红等几人依旧谈笑自若。
赵无邪心下纳闷,为何两者相差会如此之大,刹那间他想起了戏台上的演员,不由得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上喉咙。
老鸨见新客到临,忙迎将上来,笑骂道:小张小李啊。
你们好是没良心,都害得咱家姑娘害上相思病了!转眼瞧见赵无邪,微露讶色道:这位公子可面生得很?张猫却再不敢调笑,道:这位少侠听说妈妈您又得了个新女儿,据说美得紧,特来瞧上一眼。
老鸨白他一眼,骂道:就你耳朵灵,什么事也瞒不过。
随即皱眉道:小丫头模样倒没话说,只是性子强得很,谁都近身不得,更是几次寻死觅活,让老妈子操碎了心。
只怕要怠慢了几位贵客。
长叹一声,似乎真的很为难。
怎么,妈妈还有新女儿?一名嫖客自妓女丛中站将起来。
赵无邪见他衣冠整齐华贵,剑眉俊目,三尺白须飘在胸前,宛若化外仙人,心下甚是震惊:嫖客中也有这等模样的?白须老者向赵无邪瞧了一眼,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冷哼一声,自怀里掏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掷,竟有上百两之多,道:不够吗?老鸨见钱眼开,心痒难忍,但她深知各种道理,依旧眉头深锁,道:丫头性子不好,只怕……却听啪得一声,又是一叠银票抛在桌上,竟是翻了十倍有余。
老鸨心下权衡再三,眼望赵无邪,瞧他有什么表示。
赵无邪见白须老者花钱如流水,又见他六旬有余,暗想这老色鬼人老心不老,那姑娘落在他手上,那还了得,当下将身上所有银两与贵重之物尽数掏出,丢在桌上,道:那我的呢?原来赵清实舍不得赵无邪离开,却又无可奈何,故而给他的项链首饰多数名贵,亦有些许宝物,可谓价值。
老鸨瞧了瞧银子,又看了看银票。
她乃久经阵仗之人,心下暗自得意,自己慧眼视雄,果然得了个摇钱树,如今不借此机会大敲竹杠,那便是傻瓜了。
当即笑道:两位大爹出手真是阔绰,盛情之下着实难却。
但不知丫头意下如何?她才刚到,半点规矩也不懂,若有失礼之处,老妈子真是百死莫赎。
白须老者呵呵笑道:妈妈只要开了金口,剩下的事便有我一人打理,妈妈不必操心了。
莫非是怕我伤着了您的心肝宝贝。
说着又抛出一叠,竟是上千两的金票。
赵无邪已花去全身家财,可谓囊空如洗,见老鸨一双眼盯着金票不放,只怕转瞬便要点头,事不疑迟,瞧准众人都不在意,闪身上楼,想要先将那姑娘抢出来。
哪知干到楼梯口,身旁便有一人挤了过来。
那楼梯本窄,两人挤在一块甚是拥挤,可说毫无缝隙可钻,一时间两人谁也上去不得。
原来那白须老者深知自己以金钱压得赵无邪抬不起头来,对方定然会另使诡计,强取豪夺,便下放了十二分心思。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动,见赵无邪上楼,立时抢上。
众嫖客妓女见两人既斗财又斗力,却是各怀心思:嫖客们心想那姑娘定然美若天仙,世之难寻,不由觉得身旁女子均是庸脂俗粉,分文不值;妓女则想这些男人确实没一个好东西,见色起意不算,还闻色起意,荒淫无度至此,也是分文不值。
小红见赵无邪如此作为,与先前判若两人,可深心却觉得他并非装腔作势,贪花好色之人,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心下又是伤心又是愤恼,更带着几分迷醉与嫉妒,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再也移不开了。
两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楼上跑下个龟奴打扮的男子。
他似乎跑得太急,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跑……跑了……赵无邪与白须老者异口同声道:谁跑了?那龟奴好不容易将话说全:是姑娘跑了!赵无邪闻言大喜,立马跳将出来;白须老者先是一怔,随即才知自己希望已然落空,才慢慢走下楼来,摇头叹息。
老鸨却是大吃一惊,她知这龟奴是自己安排那姑娘身旁的眼线,她一举一动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是以几次脱逃均被自己抓回来。
此时瞧他惊慌的神色,心下大叫糟糕,奔上楼来,骂道:你死了吗?怎么给跑了!龟奴上气不接下气,张大了嘴吐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不住摇头。
老鸨不信,看门一看,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
一时间老鸨只觉天悬地转,喊了一句:我的银子!顿时喷血而亡。
原来适前那醉汉搂着几个粉头上楼后,与她们调笑几句,忽地出手将她们点倒,径直向那姑娘房中走去,龟奴出来阻拦,却被他一掌打倒在地,进得房内,只与那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她破窗而逃。
大堂众人均在意赵无邪与白须老者的好戏,纵有武林高手,也无甚查觉。
赵无邪虽仍是一头雾水,但见事已了,便收了银两。
回头找其余四人,见仅留青衣人,才知张猫等已趁乱逃走。
白须老者心中大是不甘,见小红站在一旁呆呆出神,便狠狠一把搂住,哼声道:今晚老夫便拿你开刀。
张嘴狂吻,小红神色木讷,只是瞧着赵无邪离去的背影呆呆出神,泪水盈了一眶,想要叫住他,但却说什么也不敢开口,终被白须老者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