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出了黑木崖,但觉人海茫茫,真不知该到那里寻找丁采儿才是,暗想她离开未久,纵使真要回神剑山庄,也应未到洛阳,当下不甚着急,便想先找家客栈住下,细细打听不迟。
说来也是巧合,他竟又回到了那家客栈。
想起当日乍闻金惜月嫁人的消息,自己竟伤心地哭将出来,还被丁采儿臭骂一顿,此刻心情却是大变,但觉世事无常,盖莫如是。
此时已至夜深时分,照理说客栈已经打烊,但见大堂上烛火仍亮,店小二睡眼朦胧,双掌托着下巴,瞌睡连声,见赵无邪见门,低低骂了一句,脸上立即堆满了笑,道:客官晚安,咱店里恰好还有间上房!赵无邪却是没空答他的话,目光凝在一旁喝得烂醉的白衣男子身上。
店小二皱眉道:这人还真会喝,整整一天才醉倒……话音甫落,却听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道:谁说我醉了,快上酒来,你们这儿便只这点儿酒吗?还不够本姑娘漱口!店小二一怔,赵无邪笑道;店里多少酒都搬上来吧,咱们不会欠你这几个酒钱的。
见店小二依旧迟疑,一拍流星剑,笑道:她若发起酒疯来,便由我扛着,包你一夜做个好梦!那人猛一抬头,骂道:呸,谁要你做好人!虽是脸颊烧红,却掩不住其冰肌雪肤,绝色之姿,正是丁采儿。
赵无邪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哪知她竟来勾肩搭背,笑道:好人,陪我喝一盅!赵无邪见她眯着眼,满嘴酒气,心头微微一酸:她竟没认出我来!店小二上了两坛酒,丁采儿拍开泥封,为赵无邪满了一碗,笑道:请?赵无邪喝了`一口,但觉比以往所饮之酒还要浓烈几分,脸上立时现出一抹酡红。
在旁店小二轻声道:这已是本镇酿得最陈最烈的酒了!丁采儿迷糊间听到,笑道:什么最陈最烈的酒,隔壁酒楼那坛陈了五十年的汾酒可比这香醇多了,还不是给我几口干了。
去去,别来搀和!店小二咕喃道:那坛酒可是他们的招牌,怎肯轻易出售,难道你将他家的酒都喝光了不成?摇着头去了。
赵无邪暗暗心惊:莫非这几日她泡到酒缸里去了?当即轻声道:姑娘可否有什么心事?他故意变了语音,深怕她听出是自己,不肯以事实相告。
丁采儿果然听不出他是谁,摇头道:你这人恁地婆妈,像个大姑娘似得,喝酒便喝酒,少来聒躁!说着一碗酒下肚。
赵无邪无奈,暗想唯有暂时顺她心意,去了她的疑心再说。
不多时一坛酒已见底。
丁采儿见他分去了五层烈酒,还能顶得住,拍他道:你比那小色鬼稍强一些,改天跟他比比,败他个四脚朝天,那才叫好玩!赵无邪心下有气,但又不敢打草惊蛇,轻声道:你那么想在下胜他,他一定可恨极了。
姑娘放心,在下定叫他老老实实的向你跪地求饶。
不知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丁采儿哼了一声,恨恨地道:这小色鬼得罪我的地方可多了!又哼一声,咬牙道:那小色鬼极是贪花好色,最喜欢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还打起了我妈妈的主意。
呸,他以为天下女子都会为他倾倒吗?到处留情,害人不浅,早晚要被本姑娘千刀万刮。
赵无邪大叫冤枉,但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显露,凝神细问道:你既然这么恨他,就应该立即去找他悔气,何以独自在此地喝酒?丁采儿神色一黯,又饮了一碗,叹道:那小色鬼坏透了,害得我有些不忍杀他……赵无邪心中一动,才知她实是对自己情深意重,什么眉来眼去、到处留情云云,皆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罢了,为此只怕她真会醺酒多日。
不由得心下一热,拉起她手,柔声道:其实他没那么坏的。
丁采儿不知是酒醉迷糊还是心甘情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争辩道:我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他是好是关我鸟事!赵无邪却觉甚是欢畅,笑道:不错,你一点都不喜欢他,来,咱们再喝酒!丁采儿吃吃笑道:你也是个色鬼,要打我的坏主意。
赵无邪笑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没喜欢的人,我自然还有机会。
丁采儿又笑道:可惜你来晚了!赵无邪一脸沮丧,心底却比涂了蜜还甜,但转念想到平日她又怎会跟自己说这些话,心下反盼望她永远醒不过来了。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两大坛酒已所剩无几,赵无邪已然不支,爬在桌上不住喘气。
丁采儿兀自自酌自饮,眯眼瞧着他,好不得意。
突地美目一亮,见他腰间衣带上露出一枚晶莹之物,抽出一看,竟是一对玉佩。
她此刻受酒精影响不尚多思,但隐约间觉得似曾相识,推醒赵无邪,道:这是什么?赵无邪早已不醒人事,摇头道:不知道!正欲再睡,后脑勺猛地一痛,似被人敲了一下,大怒跃起,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丁采儿杏目圆瞪,喝道:胡说八道,这明明是小色鬼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快说,你把他怎么样了?说着抽出腰间紫金鞭,便要动手。
赵无邪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东西?醉酒之人不但脾气暴躁,更不尚思考,赵无邪此言无疑已暴露身份,但丁采儿却似不疑有他,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见酒已喝完,叫道:小二,上酒!店小二初时见赵无邪头脑清醒,尚能打保票,但此时却也是烂醉如泥,心下稍有不安,但见丁采儿疾言厉色,更恐她发起酒疯来要了自己小命,吓破了胆,忙将店内仅存的酒悉数搬将出来,见她开封既饮,实不法相信她竟会是个女子,饮了一整天的酒也是无恙,心下既敬佩又恼恨。
赵无邪本已烂醉,但被丁采儿这么一打,清醒了许多,灵机一动,不住怂恿她喝酒,待她醉得不堪,便用自己的声音笑问道:你还记得这对玉佩?丁采儿酒量虽豪,但此刻也已不支,哪里能认得出他,叹息道:这本是我家的东西,我怎么不记得。
赵无邪立马追问道:你可认得王昌王博士?丁采儿抬头瞅着他,赵无邪心头狂跳不止,丁采儿眼中露出愤恼之色,贝齿咬着下唇,恨恨道:他不是我爸!赵无邪松了口气,说道:你很恨他?丁采儿怒道:对,我恨他,恨透了他!他只会捧着玉佩躲到屋子里,好像跟他结婚不是我妈,我也不是他的女儿!说着一碗酒下肚,似喝得太快,竟自呕吐起来,到后来更是抱头痛哭。
赵无邪悲悯道:其实他是很爱你的,不然也不会叫人来寻你了!丁采儿抬起娇靥,哽咽道:那他干吗不自己来找我,竟让那小色鬼来,我恨死他了!赵无邪心下一凛:莫非她早就知道我的来历。
叹道:你知道吗?他为寻你连两条腿都断了!想起当日惨状,不胜悲凉。
丁采儿冷笑道:敢情好,那是他自作自受。
我妈生了病他也不理,活该之极……嘿嘿,他还以为自己那宝贝藏得有多神秘,还是被我偷出来了……赵无邪大怒,啪得一声,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他……他是你亲生父亲!你……你怎可以如此不敬不孝……想起自己孤苦伶仃,别人却不懂得珍爱,忍不住捶胸大哭起来。
丁采儿挨了巴掌,如何不怒,但这一下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赵无邪,叫道:小色鬼,是你!想起他适才不知占了自己多少便宜,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甚是恼怒,决心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丁采儿心下定计,道:你说我不孝,自己便是大孝了。
也不见你时常守在父母身边。
嘿嘿……尽是光说不做!这话无疑击中赵无邪痛处,他抓起酒坛狂饮,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粉碎,叫道:我不想?我不愿?我……我……我是不能啊!你知道吗?我有个可笑的过去。
你又怎会相信,我感觉一出生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泣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就算恨你爸,恨谢夫人,起码还有个爱憎的对象。
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哥哥姐姐对我虽然好,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亲人。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我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那样的想爹妈,却连梦也做不到一个,更不瞧他们到底帐得什么样子……越说越是伤心,越说越是语无伦次,伏桌大哭起来。
丁采儿心下剧震,愈加觉得他不过是个孩子,即脆弱又倔强,隐藏在心底的母性油然而生,想起当日在丐帮大会上立下的誓言:我丁采儿对天发誓,终我一生,定要保赵无邪周全,不让他遭受丝毫损伤,纵使要我粉身碎骨,名誉扫地,遭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当即不再多想,端起桌上酒碗,叫道:好了,咱们别想这些烦心事了。
来!咱们再喝,不醉不归!赵无邪把心一横,暗想醉死更好,当下狂饮起来。
两人先是一碗一碗的地喝,到后来竟是一坛一坛地饮,终于支持不住,醉死过去。
两枚玉佩跌落于地,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