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转醒后发觉自己所在之处四面围墙,惟有头顶的一扇天窗尚能通风。
墙头亮着盏油灯,但光线灰暗,只是映出地下一张草席,别无它物。
赵无邪四肢一动,便发出当啷声响,竟是被扣上了手铐脚链,宛若囚犯一般。
赵无邪又惊又怒,强行运功震动铁链,但全身竟是没有一丝气力,非但不能震断铁链,反倒使手腕被铁链割得流出血来。
试了几次终是无果,不禁心下骇然:难道她这般心狠手辣,竟废了我的武功。
当下打坐运功,但觉体内真气虽不甚充盈,但武功算是未废,心想:这丁采儿莫名其妙,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她是要困死我,饿死我不成?此时的他已是心灰意死,丁采儿无论怎么折磨他都不甚放在心上,反是悠然自得,轻轻哼起赵清教他小曲来。
小曲哼了一遍,正要重新再来,忽听吱的一声,似是铁门开启的声音,随即开了一扇又是一扇,逐渐向自己的这间牢房移近。
赵无邪心下好笑,也不知自己所处之地到底第几层地狱,却听又是一声响,一人开门而入。
赵无邪也不问来人是谁,低着头玩弄地上草席间的一根根竹条,道:带我临刑吧?你们还是快些动手,老子可等不了太久。
说着抬头向面前那人一笑,见是魔教护法伍浪。
伍浪神情却极是恭敬,赔笑道:姑爷多虑了,大小姐正想你得紧。
赵无邪哈哈一笑,道: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伍浪竟也做了她的奴才,丁采儿果真厉害!伍浪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淡淡道:姑爷且勿多疑,我们并无恶意。
赵无邪忍不住哈哈大笑,双脚一撞,当啷作响,笑道:这叫并无恶意?伍浪道:那是大小姐怕你逃走,怕你离她而去。
赵无邪一怔,见伍浪兀自低着头,甚是恭敬,便道:我大哥呢?伍浪脸上表情颇是古怪,转头对身旁的人道:给姑爷梳洗一番,莫让大小姐等急了。
随即身后一人端着一盆热水,另一人拿着一条毛巾,第三人则捧着一件干净整洁的锦锻长袍走将进来。
赵无邪有些神不思属,只是想:难道丁采儿倒行逆施,已将大哥杀了?见奴仆走近,冷笑道:阶下之囚,何谈形象。
脚下当啷声响,大步迈出。
伍浪神色颇是尴尬,挥退左右。
赵无邪由伍浪指引,莫约小半个时辰后走出牢房,外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无邪见此处布置与神剑山庄颇是类似,笑道:看来你们的教主还没忘本。
伍浪一直忍让,此刻听他对谢晓峰颇有微辞,冷然道:请姑爷不要牵怒旁人。
赵无邪笑道:你们教主是她爷爷,算是旁人吗?伍浪听他言下之意,似说谢晓峰才是幕后主使,不由大怒,但还是忍住了,说道:姑爷只要见到大小姐自知其中原由。
赵无邪见他一再容忍,与往日性情大是不副,心下猜疑更深,当下只是一笑,大步走去。
两人来到魔教主殿正堂,赵无邪见殿内虽站满了人,但左右两排站得整整齐齐,宛若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想是教主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赵无邪走进大殿,见金碧辉煌,座上之人宝相庄严,心下不由起了异样之感。
此地不似是江湖教派的总舵,倒像是皇宫大院,只不由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座上的谢晓峰见到他只是一笑,丁采儿却板着脸,怒道:你……你这算什么样子?赵无邪笑道:我本来便是这样子,大小姐若见不惯,大可将我一刀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丁采儿见赵无邪忙脸倔强,显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向自己降伏,眼珠儿一转,瞥了谢晓峰一眼,黯然道:爷爷你也看见了,我连自己的丈夫也管不好,又如果能担任爷爷您托付的重任。
谢晓峰笑道:正所谓事在人为,你们之间不过是小小的误会,哪有化不开的仇恨?丁采儿叹道:孙女儿对这小子真是没任何法子了,我想他还是休了我的好。
赵无邪听丁采儿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古怪,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听她竟说要自己休了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
谢晓峰笑道:你们成亲也不过几日,还是以和为贵。
丁采儿道:不成的,那日我将大哥打落悬崖,他是恨死我了,又怎么还会有和气可言?赵无邪听了这话,当啷几声,大步抢到丁采儿面前,喝道:你……你真的杀了大哥。
丁采儿却是不闪不避,道:不错,就是我,你要为他报仇,快动手吧。
赵无邪还未打算该不该杀她,谢晓峰却叫道:不可!自坐席飞出,以指代剑,直逼得赵无邪胸口滞闷难当,不住后退。
丁采儿大惊失色,叫道:爷爷,你不能伤他。
纵身挡在赵无邪身前。
赵无邪甚是吃惊,叫道:采儿,你不能……谢晓峰凝指不发,叹道:采儿,难道你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了?丁采儿瞧了赵无邪一眼,苦笑道:在他心目中我不过是个小魔女,为达目的不折手断,既然如此,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爷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教主之位我是不会做的。
这世上若没了他,再大的权力与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
赵无邪听她说得挚诚,心下一热,自后将她抱住,转过身来,背对谢晓峰的指剑。
丁采儿惊道:傻子,你要做什么?赵无邪笑道:你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我难道就不能为你做些事情,我可不是小气鬼。
丁采儿嘤得一声,呼道:无邪哥哥……扑到他怀里。
伍浪见两人重归于好,心下颇是欣慰。
他因苦恋阿媛不得而怨天怨世,见不得世之有情人,非要横插一脚不可,而如今阿媛变得奇丑无比,且疯疯癫癫,更是不认得他,但伍浪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感觉老天爷对他其实还是不错的,能让自己最心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照顾,如此一来,伍浪心魔已去,反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谢晓峰见两人合好,虽不免感觉有些突兀,但想年轻人感情本就变化极快,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也不以为意,笑道:好,老夫再送你们一件大礼!也不见他身法如何移动,竟已到丁采儿身前,出指如风,点她膻中穴。
丁采儿吃了一惊,抽出紫金鞭,护住全身要害,竟是密不透风。
谢晓峰赞道:好鞭法!身子猛地拔地而起,向一旁的赵无邪攻去,其势仿若出鞘利剑,势不可挡。
赵无邪知道无法闪避,也便不再闪避,心想:剑神原来就是一把剑!丁采儿关心赵无邪安危,不顾自身危险,纵身扑上。
谢晓峰见她扑到,身法一缓。
丁采儿已挡在赵无邪身前,笑道:小色鬼,你别想抛下我不管。
赵无邪再次转身,以后背挡住谢晓峰全力一击。
丁采儿大声惊呼,突觉一股极强的力道自赵无邪身上传将过来,其势如排山倒海,惊涛拍岸,又如雷滚电霍,黑云压城,但觉全身真气鼓动,便似要爆炸开来,意识渐渐模糊。
正乍神间忽听身前的赵无邪叫道:不可,不可,谢前辈你不可这般做。
睁眼一看,却见谢晓峰满脸皱纹,发白如雪,心下顿明,叫道:爷爷,你不能这样!原来谢晓峰所说的大礼便是将自己数十年的内力尽数传给两人,两人皆明其理,是以大声叫嚷。
谢晓峰将毕生内力尽数传给两人,顿时全身软滩,成了废人,坐在地上不住喘息,道:快……快调整内息,不可说话。
赵丁二人依言而行,打坐运功。
谢晓峰见赵无邪只用小半个时辰便打坐完毕,笑道:好孙女婿,我见你筋骨奇特,大异常人,少年时可有什么奇遇?赵无邪道:实不相瞒,晚辈失忆已久,对往昔之事皆已忘了。
谢晓峰以为他是不肯透露,也不以为意,喘了口气,见丁采儿头顶冒出白气,印堂间微微发红,不由得心下一惊。
他知道武功苦练到化境,印堂间确实会泛出红光。
但已自己年轻鼎盛时修为也没达到这等境界,而如今老迈,内力虽然愈加深厚,武功其实已大不如前。
现今丁采儿只得自己一半内力,如何能达至这等境界?谢晓峰心下一惊:星月魅影!他知这套神功的创始人集正邪两派之所长,威力之强,自然非同小可,但后人若要练成这套神功,非要拥有五十年以上的功力不可,丁采儿的内力自然不足,然自己将内力传授给她,便等同与帮了她一个大忙。
想到此处,谢晓峰恍然大悟,才知丁采儿瞥了自己一眼的真正用意,知道她方才言行只怕都是在引自己上钩,不由长叹一声,自己少年放浪,弃神剑上庄少三爷剑神的身份,美丽的未婚妻子,成了没有用的阿吉,那时的自己就是个浪子,天生流得是浪子的血,却没想到得老年,居然如此看重亲情,居然如此轻易便上了当,难道这就是所谓因果之报?越想越觉好笑,不由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我这教主非得退位让贤不可了。
丁采儿脸上微微一红,道:爷爷……谢晓峰叹道:你能再叫我一声爷爷,那已是不错了,毕竟你娘之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要报仇那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怪你。
说着向魔教教众望了一眼,道:他们都是不被正派所容而无家可归的人,你做了教主之后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便成。
丁采儿微笑道:我会让他们重新站起来做人的。
谢晓峰叹道:孩子,你要记着,凡事不能过,过了便是错。
丁采儿点头道:孙女儿晓得。
谢晓峰哈哈一笑,长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诵吟着去了。
伍浪追到门口,叫道:主人,主人……但他的主人已永远消失在黑夜之中。
魔教教众见教主离去,低头商量几句,一位长老走将出来,跪倒在地,高声道:在下聂世雄叩见教主。
这聂世雄乃是魔教执法长老,武功虽不甚高,但在教中极有威望。
教众见他也向丁采儿称臣,都悉数下跪,高声道:恭祝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教主姑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势绝不下于百官朝贺。
丁采儿微微一笑,见赵无邪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无邪苦笑道:什么?丁采儿叹道:你在想自己的妻子为达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也不论这人是不是她的一生最爱。
赵无邪摇头道:不,我是在想,你刚才说得话中到底哪一句是真的?丁采儿微笑道:你以后就会明白。
赵无邪神情木然,宛若行尸走肉,微笑道:那我还是回牢房去,等你的真心话吧。
铁链当啷作响,独自一人向门口走去。
魔教教众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