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八苦,本卷取二苦:怨憎会;爱别离,此乃八苦两极——————————————————————————————————————————赵无邪抱着丁采儿,逐小铃儿而去,坠落悬崖,以为必死无疑,迷迷糊糊中只见丁采儿抱着出生不久的小铃儿,含笑着向他走来。
赵无邪欢聚若狂,紧紧抓住她双手,不住摇晃,垂泪道: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咱们一家人会团聚的。
说着张臂抱去,孰知丁采儿全身一颤,刹那间消失不见,而自己怀中确实抱有一人。
怀中那人轻声道:无邪,快八年了,你过得很不快活吗?言语温柔关切,似是故人。
赵无邪睁看眼来,低头看去,却是大为吃惊,但见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庞现于眼前,却不是赵清是谁?赵无邪啊了一声惊呼,急忙将她放开,四下一望,却原来已回到了那间别墅,房内布置与离去时一般无异。
当日赵清在此地给了他一个吻,又赏了他一巴掌,如今回想,却是恍如隔世。
赵清见他呆呆出神,笑道:去了几年,怎么人都变呆变傻了。
赵无邪喃喃道:我本来就是个傻瓜。
赵清一怔,忽听咕噜声响,乃是从赵无邪肚里发出,扑哧一声笑了,道:饭桶,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说着站起身来。
赵无邪别过头去,道:我不饿,什么也不要吃,你让我饿死算了。
赵清俏脸一板,冷面含霜,嗔道:说什么话,开口就寻死,一点都不长进。
赵无邪见她轻嗔薄怒的模样,依稀便是往日的丁采儿,忍不住握住她手,泪水竟是止不住的落下来。
赵清轻声道:无邪,你到底是怎么啊?赵无邪猛地惊醒过来,放开她手,转过头去,道:没……没什么……赵清见他苏醒已是欢喜,又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更感欣慰,哪知他竟一触即离,心下不免微微一酸。
她察言观色,见他说话间吞吞吐吐,不似往日流利,且动不动便热泪盈眶,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知他这几年在外一定吃了许多苦,心下也如刀割般得疼了起来,脸上却笑道:这几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跟姐姐说说?赵无邪哪会再重提伤心往事,拆开话题道:我明明从悬崖上掉下来,怎么会到了这里?赵清听他说从悬崖上掉落,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但她知道赵无邪性子倔强,不愿说的话,纵是撬破了嘴,也不会吐露半句,叹道:我不知你这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但她把你送回来时,你就已昏迷不醒了。
你知道吗,你整整昏了三天三夜了。
赵无邪知道她一定陪了自己三天三夜,却一时想不起那个她是谁。
此刻的他意兴阑珊,什么事也不愿深究,只是点头道:我还以为没有两枚玉佩就不能回来呢。
赵清笑吟吟地自口袋中拿出一件晶莹之物,却是一枚玉佩。
赵无邪惊道:这不是我的玉佩吗?自怀里一掏,却是空了。
赵清又是一笑,道: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她百姓点灯?她就还有一枚呢。
赵无邪恍然大悟,知道那个她便是杨楚儿,更是不解:她怎么会有?然而他最不解却是自己为什么会恍然大悟。
赵清笑道:这世上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想不想一个个弄明白?赵无邪心想:我都快要死了,不明白又能怎么样。
于是问道:楚儿呢?怎么不见她?赵清一愕,随即明白楚儿便是那个白衣少女,心道:楚儿,这名字倒挺适合她的。
微笑道:别管那么多了,好好休养,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赵无邪实不愿她留下,但又不便直言拒绝,惟有闭目装睡,但一合眼,又出现丁采儿的影子,如何能睡得着。
赵清果然坐在床边陪着他,纵使赵无邪假装鼾声大作,她也只是笑了笑,只觉看着赵无邪入睡就是人生最快乐之事,又怎会舍得离开?赵无邪心下又气又急:快走啊,快走啊。
不要理我,你们都不要理我。
但赵清既然不愿走,他也无可奈何。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小时,忽听屋外传来哭声。
赵无邪一跃而起,道:谁在哭?夺门而出。
赵清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心下气极,怒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装睡骗我,我就这么讨人厌,你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见赵无邪冲出,虽然气愤,但还是追了出去。
赵清听出这哭声乃是从王博士的实验室里传出的,轻声道:你将老师的女儿送回来了,却是一具尸体,他如何能不伤心?见赵无邪扶着墙壁,双肩颤抖,知他又在哭泣,忙从桌上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道:是姐姐说错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这样。
却见赵无邪转过身来,神色漠然,竟没有落泪。
赵清见他这般,反比流泪更糟糕,自己却是泪如雨注,泣道:无邪。
你别这样,想哭便哭出来吧。
赵无邪摇了摇头,推门而入,却见丁采儿躺在床上,神情安详;博士则坐在床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以膝为腿,磨着地面而行,不久便已鲜血淋漓。
赵洪正站在一旁,见赵无邪跪行,大吃一惊,道:无邪,不能这样,你快起来。
伸手去扶,但觉赵无邪身上一股大力撞来,将他震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虽未受伤,但一时半刻竟站不起来,见赵无邪向王博士跪行过去,砰的一声,一头磕在地上,道:岳父大人,小婿对你不起。
这一磕,额上已流出血来。
赵清正扶起赵洪,乍听赵无邪说出岳父、小婿云云,但觉胸口被人重重敲了一锤,顿时天旋地转,脚下不稳,向后摔去。
反是赵洪将她扶住,叹道:清儿,别太伤心了……赵清眼眶一红,泪水盈了一眶。
王博士回过头来狠狠瞪视赵无邪,怒道:她年纪才这么小,怎么会死了?赵无邪,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无邪终于再次流下泪来,仰起脖子,道:是我杀了她,你快杀了我为她报仇吧!赵清以为赵无邪伤心过度,竟自认罪责,扑上去挡在王博士身前,看着赵无邪,道:老师千万别信他,这小子已经疯了,胡言乱语。
赵无邪嘿的一笑,起身踉跄着走到丁采儿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微笑道:采儿,你再等一会儿,我很快便来陪你。
猛地拔出她胸口断刃,手一扬,蓝光一闪,断刃正中墙上人体图形的胸口,正是丁采儿致命之处。
赵洪和赵清见他这一手使既快且准,均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赵无邪出外游历,本事大长,忧的是只怕赵无邪真是杀老师女儿的凶手。
赵洪怕老师会勃然大怒;赵清则怕老师真要杀赵无邪,而赵无邪却真的一心求死,均不约而同地望向王博士,瞧他决断。
王博士朝人体图望了半晌,又看看女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懂武功。
赵清忙道:这事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做不得数。
赵洪也点头道:不错,无邪,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不能随便认罪。
赵无邪怔怔地看着两人半晌,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现出狂态,叫道:什么没有人证物证,你们明明是自欺欺人。
指着自己胸口,吼道:我明明是杀人凶手,在这个时代是要枪毙的,你们为什么隐瞒案情不报?你们为什么不来报仇?抱着头跪倒在地,嘶声道:我要陪她一块去,你们就成全我们吧!赵清知他死意坚决,纵使勉强劝住,但终究还是无济于事,眼珠一转,突地厉声道:好啊,你去死啊!此言一出,连赵无邪也吃了一惊,赵洪忙来拉她衣袖,要她不可胡言。
赵清不理,上前一步,冷笑道:像你这种人,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留在世上反是害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赵无邪见她迫进,下意识得退了一步。
赵清又迈前一步,道:不过,你欠下的债该怎么还?赵无邪奇道:我什么时候欠人钱了?赵清冷冷道:你欠了一大批人情债,够你还的。
赵无邪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和大哥对我有养育之恩,赵无邪铭记在心,一辈子也还不了的。
我欠了王博士一命,我死了便能还清了。
赵清听他心中还有自己,颇感欣慰,摇头道:不对,还有一个人。
赵无邪看着丁采儿,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轻轻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答应过她要永远和她在一起,我只有下去陪她,才不算失约。
赵清听他称老师的女儿做妻子,这可比岳父、小婿更加直接,一颗心顿时碎成了千千万片,一咬牙,强忍心中苦楚,道:都不是,是楚儿,你欠她一笔大债,不想还了吗!赵无邪眉头紧皱,低头不语。
却听赵清续道:你不是问我她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她知道你身中剧毒,难以医治,便拿了玉佩,去找解药了。
你若死了,就是欠她一辈子!赵无邪怔了一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赵清皱眉道:你笑什么?赵无邪道:清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编得故事未免太过荒诞。
这世上本来就只有两枚玉佩,丁采儿打碎了一枚,另一枚在我手上,又何来第三枚?赵清一时哑口无言,也觉此事太过不合情理,难道自己亲眼所见也是假的?王博士突道:这事本来没有可能,但若有了这块奇玉,就大是不同了。
就好像你现在回到过去,见到了过去的你,那这世上就有两个你了,又有什么稀奇。
人可以如此,死物又为何不能?赵无邪怔住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确实凭借玉佩回到过去,要不然便没有今天的事了,一时将信将疑,不置可否。
赵清将玉佩丢给他,道:信不信由你。
不过你得先还清了债,不然休想去死。
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赵洪叹了口气,想说话,但还是闭了嘴,道:老师,我推你出去吧。
王博士看了女儿一眼,叹道:罢了罢了,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由赵洪搀扶着坐回轮椅,转瞬间房内仅剩赵无邪一人。
赵无邪握着玉佩,喃喃自语: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念叨着跪倒在丁采儿床前,拉过她的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揉擦,涩声道:采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