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依旧是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天气预报喋喋不休地对市民普及着昨晚那一千七百多道雷的常识,诸如什么‘强对流’‘积雨层’之类的名词一个个地蹦出来,让人听得似懂非懂。
在闹市区的哈根达斯店,上午的时分,还没有多少顾客在,两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手拉手站在海报下面,仰着头看,一个嘴里嘀咕着:这个要!这个也要!那个那个!另一个则豪气地把小胸脯一拍:听吾的,吾有经验哩!在远处位置上,两个娃娃分别的监护人耐心地等着,胡小凡小心翼翼,屁股都不太敢坐踏实,就准备随时拔腿逃命。
开什么玩笑,正一道!专门降妖伏魔抓鬼镇祟的皇家御封天师,他身为一尾狐狸,如何敢大大咧咧地和人家对面而坐。
须皆白的何长老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哥儿骨骼倒是清奇。
哪里哪里。
胡小凡下意识地想把尾巴藏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人形,没有尾巴。
我家幼天师自小生活在山上,几乎未曾踏足尘世,这次一下山就能交上一个好朋友,也算是缘分呐。
胡小凡看他谈吐和蔼,才松了一口气,扯着不太自然的微笑说:带小孩子是很辛苦……看他的样子,只怕要多逗留几日方肯离去,正好贫道还有些别的事要做,这段时间,就麻烦小哥儿了。
不麻烦不麻烦……咦!老先生您是说要我照顾他?!胡小凡习惯性地客气完了才惊呼出声。
自然这个费用么,我们来出。
不是……这个……胡小凡作为一只要照顾天师的狐狸,感觉压力很大。
刘家庄园,刘先生听完了冯雷的回报,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家主,看道盟罗长老的口气,这次只怕要严办了。
不然还能怎样?刘先生淡淡地说,道盟最重要的一条的准则就是不惊动当局,其次才是平衡展,这次……难怪他们这次这么及时地赶到,急着出来调停,再打下去,视频就上互联网了!传我的命令下去,所有刘门弟子,全都回山修行,十年之内,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外出!以前他们倒是看不起陈家韬光养晦,现在到头来才现陈家是最聪明的一个。
是!冯雷答应一声出去了,刘先生目光移向自从回来就跪在面前的古雷,叹了口气:这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家主。
古雷重重地磕了个头,依旧没有起身,弟子不想为自己辩解,实在是因为有私心作祟,以为依照秦明川的吩咐做事,可以提高将来弟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以为他是真的为刘家着想……没想到被他利用了,差点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这是弟子的罪孽,恳请家主责罚。
都说了让你起来。
刘先生苦笑了一下,秦明川是个人才,心机深重,我们谁不是在他的算计当中,责罚你一个有什么用,你也算忠心为主,就是还不太理解尘世间的勾心斗角……这样吧,我就罚你封住全身修为,到尘世去历练十年,此十年里不得利用家族任何关系人脉物品,生死由天,你可愿意?古雷点了点头:弟子愿意。
那去吧。
刘先生揉了揉额头,对最后剩下的华雷问:这次损失多少?家主,我们这边人手没有折损,就是秦明川拿走的三幅阵图全遭反噬,符器混杂之后互相排斥,气息混杂,等同废物,除了请炼器高手重新祭炼,别无他用了。
至于正一道和终南山,他们带来的三十七名金丹期弟子全数殒命,四大长老战死一名,被阵法撕裂一名,剩下两名也是修为大毁,基本成为废人了。
刘先生头都不抬地苦笑了一下:照这么算,还是我们赚了的……阵图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秦明川这一下真够狠啊……要是我真的把雷字号人马都借给他布七星散花阵,那恐怕也会是一个不剩……家主,恕我多言,这样也好,修真一共六大世家,周家姜家向来不是以武力见长,陈家向来不理世事,终南山现在四分五裂自顾不暇,正一道执事的是个娃娃天师,新兴的青莲宗才经大战要休养生息,我们刘家好歹还算处在安稳之地,只是被道盟责罚赔偿而已。
至于秦先生……他虽然是个凡人,但家主您也说他心机深重,恐并非小姐的良配啊。
刘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情之一字,难啊。
打走了华雷,他漫步走到前面,却看见婚庆公司的员工正在有条不紊地拆除昨天刚刚布置好的一干装饰,偶尔有窃窃私语: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是咋想的,这咋又要拆了呢?切,这都不懂,不结婚了呗。
哪能说不结就不结,小孩儿过家家啊?有钱人结婚跟我们不一样,背后道道深着呢,别多说了,赶紧干活吧,反正钱也不少给。
他走到花厅,看见女儿正指挥着工人干活:对,那个也让花店搬回去,什么退钱?不用退了。
酒店的自助餐也取消……赔就赔吧……还有雇来的人,让管家支付一半的酬金。
杏子。
他在后面叫了一声,刘杏子回过头来,笑了笑:爸爸。
父女两人一时都无话,刘先生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摸着她长长的秀,半天才说:对不起。
刘杏子咬着牙,狠狠地摇摇头:爸爸,这跟你没关系,是他不爱我,我早就知道……眼睛里逐渐盈满泪水,她还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对不起,爸爸,我不再任性了,这次我听你的,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刘先生默然,过了半天才说:王俭来信了……愿意入赘。
刘杏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哽咽着说:好,我答应!卫总的别墅里,陈初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扫着庭院里的玻璃碎片,安装玻璃的人刚才来过,量了一下尺寸又走了,物业保安也轮着来了一圈儿,语重心长地提醒要注意安全,雷雨天要关好窗户云云,最后才说:咦,好像这是落地窗……陈初啊,别弄了。
卫总从楼上下来,你去换件衣服,等会陶韬来了大家一起去吃午饭。
陈初把扫帚和簸箕放到墙角,走回客厅,先叫了一声卫叔,然后说:不了,我等会就回学校去收拾东西,师父现在没事,我们自然也不必东躲西藏,我还是赶紧回去跟大家会合的好。
那也不差在一顿饭噻!再说,你舅舅……啊,这个……卫总意识到自己失言,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陈初,看他面色平静,完全没有原来的嫌恶之情才放心大胆地说,夏英杰还在楼上睡觉呢,这个没心没肝的龟儿子,自己的人生大事啊!一点都不关心,你别急着回去……不如这样吧,请岳小姐出来一起吃顿饭?我们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
陈初吃了一惊,急忙婉拒:师父应该挺忙的,还是再等等吧……唔,也好,对了陈初啊,你不是说要考大学,那我给你找个家教吧,很管用的,陶韬参加成*人高考就是他辅导的,我跟你说这个家教一定要选好……不了,卫叔,家里地方小,腾挪不开,我去上补习班就好了,真的用不着请家教。
陈初立刻变了脸,想起家里那巴掌大的地方,还有麒麟和小玖,还有孟长老的化学分液装置。
想到最后才意识到孟妮可已经走了,而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他望着庭院呆呆愣,到底昨天看到的是真的呢,还是自己的幻觉?你们早该换房啦!卫总大手拍在他肩膀上,没问题,这个房子向来是该由男方出的吧?我跟你说,你那个舅舅啊是个死脑筋,还不得我给他想着!婚房我来给准备!什么地段什么户型的你们只管说,包在我身上!这个死龟儿子,我既然当年把他从临平山带出来,就要负责把他弄得整整齐齐的。
卫总正在豪言壮语,门铃响了,陈初趁机站起来:我去开门。
他打开门,却惊呆了,然后心虚地低下头:师父……哦,陈初也在啊。
岳青莲却没有注意他,探头看见卫总,笑着说:卫总,打扰了。
哎呀,哪里是打扰啊,请都请不来呢。
卫总热忱地说,岳小姐,刚才我还跟陈初说,请你出来一起吃饭,来来来,快进来,老夏,夏英杰!你怎么还在睡啊,陈初,上去叫他起来。
不必了。
岳青莲一手制止住陈初,我去叫。
卫总有点嘀咕地看着她脸上那杀气腾腾地笑颜,然后用手指了指:二楼,左边最后一间。
谢谢。
岳青莲蹬蹬蹬地上了楼梯,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来,回头向他笑了笑:卫总啊,不好意思,今天恐怕要借你的地方解决点私人恩怨,您不介意吧?不……不介意不介意。
卫总打着哈哈,我也早看夏英杰这小子不顺眼了,你狠狠地揍,没关系!伤了我管送医院,死了我管埋……那多谢了。
岳青莲明明是笑靥如花,但卫总怎么看怎么觉得后心有点凉。
岳青莲走到房间门口,提气喝道:老夏,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不出来我就……一,二,三!哎哎!来了来了!房门迅打开,夏英杰衣冠整齐,但是臊眉搭眼地站在门口赔笑,弗萝拉你来啦,别闹得这么声势浩大,这可是人家卫总的家,我们有事出去说……出去说。
岳青莲一脚踩住门防止他再关上,斜眼看着他:老夏,我可一直等着你带玫瑰花和钻戒上门来求婚,没想到你跑到卫总家里睡大觉了。
哪……哪有玫瑰花和钻戒!我昨天许你这个了?!夏英杰脸色大变。
嗯哪,你还许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呢。
这种谣言可别瞎传啊!夏英杰听到楼下传来卫总有意压低的笑声,苦着脸说,人生大事,我们慢慢谈……不要冲动……万事都好商量……商量?岳青莲秀眉一挑,男婚女嫁,你情我愿的事,还要商量什么?!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不会又想耍无赖吧?没……没有……夏英杰胆怯地把身体向后挪了一下,好像害怕岳青莲的巴掌随时会招呼上来。
岳青莲忽然笑了,手指伸向了夏英杰的胸口,自第三颗扣子一路向上,声音甜腻地威胁着:老夏……你敢耍无赖,我就敢耍流氓……说着,她用力一推,自己也大步走了进去。
救命啊!劫色啦!夏英杰惊慌失色地大声嚎叫了起来。
门被砰地一声踢上,隔绝了以后的所有声音。
哎呀,哎呀,很激烈啊!卫总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然后看到身边的陈初,脸色一变,推着他向外走去:管他们干什么,我们去吃饭!吃饭!瓜娃子啊你可要记住,将来千万不要赖账,否则要肉偿的!181181、大结局一个月之后,香港。
机场永远都是那么喧闹混乱,人来人往,在人群中,有一对男女特别引人注目,男的身材高挑,面容俊美,鬓边一缕白略带刺眼,却又给他近乎完美的形象增加了一抹沧桑的感觉,更加有成熟的男人魅力。
景行,真没想到在香港遇见你。
岳青莲意外中带着惊喜。
顾景行微微一笑:我父亲说了,在我有足够能力之前,禁止踏上中土一步。
他深深地凝视着岳青莲,低声说:这不是巧遇,我是特地赶到香港来看你的。
啊……是吗?谢谢你,你早给我打个电话啊,我们还可以改签机票,然后一起吃顿饭什么的。
岳青莲落落大方地说。
那就不必了。
顾景行微笑着说,我是个很小心眼的男人。
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青莲,他对你好吗?你幸福吗?岳青莲轻轻地点了点头:很好,很幸福。
其实我早就到了,一直不敢去见你们,就是怕听到你这句话,但是今天你都要走了,我再不见你,恐怕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所以我还是来了。
顾景行落寞地笑了笑,但真的听到了,又觉得不像想象中那么难受……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岳青莲的脸颊,又半途落了下来,低声说:对不起,青莲,没能陪你到最后……岳青莲摇摇头:都过去了,景行,修真的岁月很长,你还会遇到合适的人的。
两人面对面地沉默着,直到提醒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岳青莲才振作精神,笑着说:我该进去了。
欢迎你到南洋来,随时。
顾景行真诚地说,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岳青莲‘啊’了一声,摇头笑着避开这个话题,目光移向他鬓边的白:正好我带了一盒水果,怕是不能过海关,你留着吃吧。
说完她手掌一翻,出现一个用精致的小柳条编成的篮子,里面盛着拇指肚大的红艳艳果实,正是能融合任意两股灵气的离火济水十方果。
顾景行是知道这个的价值的,他身负柳家的正统道法心诀和毛家的降头术,任意一种修行下去都会影响另一种,将来修行到了高阶必然会遇到瓶颈,有了这个做保障,问题就迎刃而解。
虽然是对他如此珍贵的灵物,他也只是眼神稍微变了变,并没有多大的欣喜之情,温柔地说了声:谢谢。
岳青莲笑着把篮子递给他,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就要入闸。
青莲!顾景行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出声叫她的名字。
岳青莲转过身来,睁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顾景行喉头哽,既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唐突,又不舍得放弃这唯一的机会,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能不能……简单地拥抱一下?岳青莲笑了,主动地上前,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他,仰起脸,在他耳边低声地说:景行,保重。
说完,她松开手臂,退后一步,挥挥手,转身进了闸口。
顾景行站在原地,怀中岳青莲的体温还清晰可辨,最后的一声‘保重’在耳边萦绕不休,他默默地看着那个秀丽的人影轻快地向前,消失在他看不见的拐角。
在这个世界上,错过,就是一生,就是无法挽回。
岳青莲转过拐角,看到那个拎着包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男人,不禁气不打一出来,怒喝一声:夏英杰!你藏头露尾的干什么!我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哎呀,谁藏头露尾了。
夏英杰站起来,懒洋洋地说,顾景行摆明了是不想见到我嘛,我就索性大方一点……岳青莲嗤笑了一声:你大方?你大方会躲在拐角偷偷摸摸地看?小心眼的男人。
唉。
夏英杰愁眉苦脸地说,果然是看了外面的小白脸英俊潇洒,回来就对家里的糟糠之夫看不顺眼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还小心眼?我就差陪着老婆去见前男友啦!岳青莲拉着他走向飞机,一边说:好啊,既然你这么自觉,那下次我一定给你这个表现的机会。
夏英杰大惊:什么?还有下次?!喂,老婆,你交代清楚,你到底有多少个前男友?回眸一笑,岳青莲无限温柔地说:总之比你那两百多个金融街o1少多了。
这种谣言不要瞎传啊!什么两百多……郊外,北部青屏山。
沿着小路走上山,大概一千米的时候有一个小庙,从庙后面基本不能称为路的泥巴小径继续往上走,据说还有一座更加小而破败的庙宇。
沿路的松树上有的被人剥去了一截树皮,用油漆写着路标,这条泥巴路特别地难走,夏英杰走了三十分钟就宣布放弃了,赖在地上一动不动,岳青莲好说歹说也不干,一怒之下,岳青莲恐吓他:等会有大老虎来吃你,别喊救命!就一扭头自顾自地向上走了。
夏英杰抱着手在后面嘀咕:明明可以飞上去的……岳青莲走出十米又回头鄙视他:你懂什么,菩萨在上,要有敬畏啊!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等她一步步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也忍不住扶着树喘气,咬牙狠说:我就不信了,以前修庙的背着木头都能上去,我就上不去!再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不知不觉,青屏山的主峰已经在遥远的云端,城市的轮廓好像被灰色的雾气团团围绕,周围松木清香阵阵散出来,额头的微汗也被山风一吹变得有些凉意,和山下的暑热完全不同。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庙,大概是修缮实在不易,即使是主殿,也不过是三米高的木头砖瓦混搭建筑,进了庙门就是一座小小的香炉,岳青莲身为道家弟子,还在门口犹疑了一阵,害怕自己一进去就会被一个佛门狮子吼给轰出来,半天才鼓起勇气,踏步进去。
她没有进殿,在门口对着里面的佛像行了个单手稽礼,在心里说了句‘打扰’就绕过主殿,径直向后面走去。
后面是一溜小院子,最左边的门通向外面的菜地,几畦青菜大概是刚浇过水,嫩生生,碧绿青翠,黑色泥土泛着刚翻过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地安然。
她穿过中间的洞门走进最后一间院子,一个穿着灰色粗布僧袍的和尚正站在树下,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微笑着说:小岳,你来了。
她凝立不动,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她带到了过去的岁月,自己初入社会,自己摸索成长,自己独当一面……但无论何时,走廊尽头的部长办公室都是她安心的地方,自己只要走进去,听到那句‘小岳你来了’,看到那个在办公桌后沉稳如山的身影,就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在眼里。
她是如此地信赖过他……是,我来看看。
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还扎着缎带蝴蝶结的巧克力,走上前两步,放在石桌上:这是高彤的喜糖,三天前她和韩骏结婚了。
是吗?秦明川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很好。
于是这个开头定下了他们谈话的基调,剩下的十几分钟里,岳青莲一直把话题固定在从前的工作圈,对其后生的事避而不谈:罗杰现在接了你的班,美国那边曾经空降过一个,没过十五天就被召回去了。
周浩除了太过谨慎之外,是个做ceo的好料子,懋华交给他,很好。
现在风投部的老大是何烨,他和罗杰相处得……不能算不好吧。
何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干劲十足,周浩恐怕也头疼他的步子太冲吧。
艾瑞克当爸爸了,儿子八斤重,乐得他现在都不加班了。
呵呵,总算没有耽误他的婚事,不枉我抓着他去给新娘子赔礼。
韩骏现在升了行政总监,坐高彤从前的位置,你从前的pa薇薇安被配到他手下了。
她很能干,韩骏有了她帮手,是件好事。
如此这般,直到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岳青莲站在秦明川面前,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剃去头身着僧袍的模样,一串菩提子组成的佛珠在他手中不停地捻动着,动作不疾不徐,节奏丝毫不乱。
这算什么?忏悔吗?她忽然想大笑起来。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修真打乱了她的生活,也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秦明川不该在这里当什么和尚,他是风投高手,她是他最心腹的部下,他们还是应该回到过去,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忙忙碌碌地上班,从电梯里就开始讨论工作,上班时间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开会,讨论,看资料,会见客户……下班也不能走,要留下来加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洗个热水澡,第二天闹钟一响又起来生龙活虎,化个妆穿上高跟鞋继续冲锋陷阵。
一切都改变了……他们的生活,都改变了。
岳青莲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她只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山风轻吹,把她心头刚涌起的一股热气给压了下去,岳青莲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山间的空气,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经脉中的青色灵力已经完全改变完毕,丹田内莲台上的小小元婴因为她刚才的心绪波动而似有不安,此时也完全放松下来,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细细金光,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自己座下的莲台。
就在刚才,她又悟到了什么,心境越清明,道心更加坚韧。
秦明川似乎也察觉到了,微笑着说:小岳,恭喜。
谢谢。
岳青莲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秦明川点了点头:对于我来说,死亡是个解脱,但显然,我还没有修到这样的福气,所以我愿意在此居住,每日诵经,这很好。
前些时候,刘先生把曹总的骨灰盒送了上来,我愿要为曹总念一千零一天的大悲咒。
这……你是在忏悔吗?岳青莲不禁问。
秦明川的脸平静无波:小岳,我没有什么可忏悔的,对于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岳青莲抿紧嘴唇,然后轻声说:死了那么多人,牵连了那么多人,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如果那天,白玉印里没有我爸爸的一缕神识留存保护我,我死在他们手里,你也不后悔吗?不破不立,小岳,我说过,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你想安安分分地做个修道者,但是他们不想,你不想的话,我来替你想,他们想做的,我来替他们做。
秦明川说完才笑了笑:阿弥陀佛,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是我着相了。
听到他嘴里诵念佛号,岳青莲猛地惊了一下,仿佛此刻才意识到面前的秦明川真的出家皈依佛门了,这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于是她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匆匆地道了声别,就向外面走去。
走到院门外的时候,她又回身看了一眼,秦明川对她的到来和离去仿佛都无动于衷,此刻又转过身去对着大树,手中的佛珠转动还维持着刚才的节奏。
一切是如此平静,丝毫不因为她的到来而被打乱,岳青莲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佛门圣地,自有佛门的因果,岂是自己一个小小修道者进入就能打扰的。
她从包里抽出一方蓝色大手帕,踮起脚尖仔细地系在门口一棵柏树的树枝上,山上的阳光热烈,映照着在风中微微摆动的手帕蓝得更加纯粹干净。
老大,再见。
她在心里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奔向下山的小径。
对于她来说,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等她快步走到山路拐弯处的时候,看见夏英杰站在一棵松树下,正仰着头逗弄着上面的一只松鼠。
那只松鼠是不常见的红松鼠,乌溜溜的小黑豆眼,毛茸茸的大尾巴,头上竖着两只小尖耳朵,在树杈上蹦前两步,又跳后两步,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来,来啊,给你吃的。
夏英杰从树下捡了几个个大饱满的松塔,轻声地哄着,还剥出一颗松子放在手里给松鼠看,好吃的,松子儿……他就那么站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裤,简简单单地穿着,却透出一股干净的味道,虽然已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但是岳青莲每次看到他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还是有些不习惯,当然绝不是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浓眉大眼,端正俊朗。
她认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自己的后半生,怎么就栽在这个人手上了?看着他卷起的衬衫袖子,露出半截肌肉结实的手臂,岳青莲的嗓子咕地咽了口唾沫,再不犹豫,大步地向下冲去。
小松鼠被她的脚步声所惊,一个俯冲,跳下来抢了夏英杰手里的松塔就跑,夏英杰刚遗憾地说:跑了……想逮回去给陈初解闷的……哎哎!就被岳青莲给扑了个正着。
他抱住岳青莲,觑着她的脸:看起来好好的嘛,我还以为你真的被佛祖显灵给吼出来了呢。
呸,你以为佛祖跟你一样小心眼儿。
我怎么小心眼儿了,唉……这年头连看和尚都比家里的黄脸公顺眼……喂,老婆,下一个是哪路神灵啊,我是不是要陪着你把这城里金融街的全部精英都过一遍?岳青莲恨恨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看着他夸张地大叫,语气冰冷地说:下一个是我爸爸!咦!拜见岳父,这好啊,你看我们要不要带点什么土产去?他老人家喝酒不?抽烟不?别吵,我以为我父母已经去世了,可是从那天181、大结局起,我就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们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所以我要去找到他们。
咳……那好啊,反正丑女婿总也要见岳父的。
没准他们有办法治你的毛病,免得你一天到晚以废柴自诩……哼,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陈初,先拿你做实验品而已。
还为了陈初……为了陈初你不早说呀!夏英杰立刻摆出慷慨的姿态,来吧!要肉割肉,要血放血!岳青莲酸溜溜地说:哟,为了陈初就这么舍得啊?她伸手扯住夏英杰的脸用力地拉:你连人带钱,都是我的,晓得不?没我的允许不许浪费!晓得晓得,我不是每天都在勤恳地交公粮么……哎哟!岳青莲满意了,拍拍手:走,下山吧,跟大家吃个告别饭,我们就出,环游全球!去找我爸爸妈妈!唉,真像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其实你也可以写一个,叫莲仔走天涯……喂喂,别闹别闹……干嘛突然跳上来……难道要我背着你下山?!哼,当年追人家的时候,背着人家跑楼梯都不嫌累,现在追到手了,背两步就不肯了……岳青莲搂住他的脖子,似嗔似怨地在耳边小声说。
好嘞,你坐稳了~~~~~冲啊~~~~~夏英杰呐喊一声,开步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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