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上校一手撑头,没精打采地坐在舰桥旁的应急舱里看侦探小说,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快烧尽了。
飞行员们开始用无线电通话了,上校。
航信士官海因斯在门口向他敬礼。
好极了。
他跳起身来,连忙走进操舵室,坐在高脚椅上,装出一副舒坦的样子,实在是骗不了谁的。
舰上的调皮蛋早就在模仿他弯腰曲背的姿势和心情紧张地抽烟时那些急促的小动作。
他只顾垂着头抽烟,眺望着大海,值班人员们彼此投射会意的目光。
舰桥上的扩音器里发出从远方飞机上微弱的送话器里传来的讲话片断:……厄尔,你对付左边那一架……开始进攻……嗨!十一点钟方位上出现零式……维克多?赛尔,我是蒂姆?萨特利,我被击中了,要迫降,祝我平安吧……哇,瞧那大王八蛋烧得多欢!…… 听上去他们干得很不错,长官。
副舰长放胆说,他正踱来踱去,擦着脸上的汗水。
帕格光是点了点头,他正徒劳地竖起了耳朵辨别他儿子那特有的音色;但是那边空中的心情激动的小伙子们听上去声音都差不多。
这些夹杂着火辣辣的粗话的片言只语,在舰桥上引起哈哈大笑和叽叽呱呱的闲话,帕格由于内心紧张,这一回没加理会。
飞机上传来的通话声逐渐消失了,亨利上校朝四下扫了一眼,舰桥上的谈话声就停止了。
静寂了好一阵子,只有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
返航中的驾驶员开始冷静地报告自己的方位,有时没奈何地说句笑话,因为油没有了,打算迫降在海面上;华伦却一无音信。
随后,雷达兵报告有友机在飞近。
舰队笨重地掉头迎风。
帕格的监视哨报告,西方低空中出现一些小黑点,它们逐渐变成轰隆隆地越过屏护舰队朝航空母舰飞去的飞机。
舰身隐没在西方远处的约克敦号上也有飞机在甲板上降落。
飞机零零落落地进入帕格那双筒望远镜的视野,他打定主意,即使没有一架SBD型飞过他头上时把机翼摇晃一下,也决不担心。
华伦可能跟别人一样碰到燃料耗尽的问题,不得不降落在海面上。
不过当俯冲轰炸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他还是一架架地计着数。
出发时是三十二架 。
回来了十架……十一架……十二架……接着好一阵子过去了,还是没有;反正他觉得是好一阵子。
只见飞机一架接一架地不断在大黄蜂号上降落:企业号上也有几架,可是再没有俯冲轰炸机了…… 右舷舰首外有架无畏式在飞来,上校!从舰桥另一侧传来一声舵手的叫喊。
帕格急步穿过驾驶室。
飞机摇晃了一下上有白色五角星的机翼,机声隆隆地掠过前甲板上空,掉头朝企业号飞去,戴风镜的驾驶员挥着一条长臂。
维克多·亨利一直脸朝着海,看这架飞机飞近航空母舰,准备降落。
他不想伸手去擦润湿的眼睛。
舰桥上没人走近他。
这样过了几分钟。
副舰长从驾驶室内叫道:‘约克敦号’报告,雷达屏上出现不少来路不明的飞机,上校。
方位二七五,距离四十。
来袭的速度每小时两百海里。
帕格好歹开口了,好吧。
进入战备状态。
企业号上,负责降落的军官咧着嘴拿信号板在喉头横划了一下。
华伦的机轮噔噔噔地在甲板上震响。
阻拦装置钩住轮子,一股阻力使他朝前猛冲,胸膛贴紧在安全带上,他高兴得心花怒放。
到家啦!飞机朝前直冲过放倒在甲板上的挡板,他关掉引擎,拿了航空图板跳下机来,看见他的报务员科尼特也跳到甲板上,就啪的打了一下他的背脊。
地勤人员马上把飞机推向升降机。
好啊,我们成功了。
华伦大叫,想把声音压倒另一架正斜着机身降落的轰炸机隆隆的引擎声。
猛地响起战斗警报,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水兵们让开了砰砰地降落在飞行甲板上的无畏式飞机(是6-S-9号,彼特?戈夫的,真谢天谢地!),川流不息地奔向各个战斗岗位。
钟当当地响起来,高音喇叭吼叫着:战斗机准备起飞。
科尼特一路小跑地走了。
华伦跳进就近的高炮炮位。
头戴钢盔的炮手们吃惊地转眼望着这位掉在他们中间的飞行员,一个电话通讯兵朝西方地平线上那灰色的平顶山般的东西挥挥手。
射击指挥部报告有批敌机袭击‘约克敦号’,上尉。
对,他们首先对付它。
不管怎样,还是提高警惕好。
真他妈的千真万确,钢盔上印着炮长字样的那水兵说。
长官。
他露出一口白牙补上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华伦得意扬扬,心想这些美国小伙子长得多出色,天气好得出奇,世间再没比作战更强的事啦。
而这次乘着受了伤的飞机,油表的指针停在零字上,凯旋归来,就像拿了一百万块钱重新开始生活一样。
战斗机继续在起飞。
华伦和炮手们把手指塞住了耳朵,紧盯着约克敦号,这时飞机一架又一架呼啸着从甲板上飞出。
遥远的灰色舰影上腾起一股烟柱时,飞机还在起飞。
妈的,他们投中了它。
炮长伤心地说。
没准儿他们的护航舰在放烟幕哪。
另一个水兵说。
这哪是烟幕,笨蛋,炮长说。
地地道道的挨了炸弹,并且——我的老天爷!他发狂似的把高炮瞄准阳光明媚的天空中一簇小黑点。
一帮兔崽子来啦。
径直朝我们飞来啦。
全体炮手,注意。
高音喇叭里声调很迫切。
从左舷后部方向飞来的飞机不是,再说一遍,不是敌机,是友机。
停止射击。
它们是‘约克敦号’上返航的飞机,油不够了,要求紧急降落。
‘约克敦号’被击中了。
再说一遍,停止射击。
行动起来,准备飞机降落。
飞机地勤人员在甲板上东奔西跑,救生衣下边露出红、黄和绿色的针织套衫的边缘。
华伦从高炮炮位上跳出来,冒着风在甲板上飞奔,下到舱里。
他朝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望了一眼,变得平静起来。
电传打字机在嗒嗒地响,没人看的屏幕上字迹在移动: 约克敦号报告中了三颗炸弹下舱受重创 空无一人的皮靠椅周围搁着一些十五子游戏盘、纸牌、有半裸体女人相片的画报和体育杂志。
堆满压熄了好久的雪茄头和香烟蒂的烟灰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
天哪,林赛的中队准是碰上霉运啦!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在别的地方,从军官室或是舰上的医务处,这是指已经回来的人。
…… 他自己那中队的待命室,虽然远远不能说挤满了人,却是一片生气,人声嘈杂。
这里的十个飞行员中有两个是后备人员,当初没起飞。
这么说,十八人中至今回来了八个。
只有八个啊!他们又谈又笑,一手握着咖啡杯或者三明治,另一只手比划着飞机翻飞的动作。
上面甲板上,约克敦号上的飞机在砰砰地降落,引擎轰轰地响,而电传打字机又嗒嗒地发来一条关于损伤情况的报告。
约克敦号在燃烧,在海里动不了啦;抢救人员开始控制了火势,但企业号还得把它的侦察机也收留下来。
华伦对听取汇报的军官谈了自己的作战经过,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自己俯冲的动作,这时候,喜洋洋的驾驶员们谈个不停——谁击中了目标啦,谁没击中啦,谁挨到零式飞机的袭击啦,谁被人看见起火焚烧或掉在海里啦,谁可能在归航途中迫降啦。
关于华伦投中的那一颗炸弹没一点争议,那是千真万确、效果惊人而确凿可靠的。
其他情况却是莫衷一是,连一共看到多少航空母舰也不肯定——五艘,两艘,三艘,四艘,根本没一致的意见;在这一点上不能肯定,投中多少炸弹不能肯定,甚至连差一点命中的炸弹的数目也不能肯定,有些不同意见都近似争吵了。
中队长打电话叫华伦到飞行作战部去,他就匆匆赶到那又黑又低的人头挤挤的标图室去,那里扩音器在哇哇叫。
加拉赫和一位约克敦号上流亡来的上尉正凑在一起商议,周围是散发着臭氧、闪烁着绿光的雷达显示器,以及上面还留着用橘红色油彩笔标出日方来袭击的路线的大型有机玻璃罗经卡。
麦克拉斯基负伤回来了,加拉赫说,所以要由他率领大队去袭击那第四条航空母舰。
侦察机已经出去精确地测定它的位置。
他的中队副失踪了,所以排下来就轮到华伦了。
华伦得立刻从第六轰炸机中队和第六侦察机中队生还的驾驶员以及约克敦号上的飞行员中凑齐一个轰炸机中队。
在华伦看来,在这光辉的日子里被一下子提升为中队指挥官,也是挺正常的事。
加拉赫被迈尔斯·布朗宁来电话叫走了。
华伦和约克敦号上的中队长一起草拟了一份进攻方案,这位中队长是个板着脸的南方人,他恨不得马上对那条使他的航空母舰失去战斗力的日方航空母舰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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