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这一行真是了不起,再这样打上几仗,就能使他饱享荣誉,大获成就。
在和平时期,海军这一行是处在不利条件下的苦差使,油水不大,路子狭窄。
他爸爸浪费了他的一辈子光阴和出色的才能,浪费得真不少啊。
在五分钟的作战中,他,华伦,对国家的贡献比维克多·亨利在整个海军生涯中所取得的成就更大。
他并不是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他认为他父亲比大多数人都优秀——但华伦为他感到惋惜。
这榜样过时了。
他的岳父是个更好的榜样。
艾克·拉古秋在一个金钱和政治的现实世界中活动。
相比之下,海军像一颗在严峻的太空中旋转的怪诞的小行星。
它为某种目的服务,但它无非是真正大权在握的人手里的工具而已。
这些想法在华伦疲乏的头脑中闪现时,清新的晨风、有节奏的步伐,使他感到轻松自在。
战斗尚未结束,还完全需要依靠他的精力和运气去进行。
这他明白,但挨过了这最危险的一天,星星依旧照耀在他身上。
他站住了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这才留意到北斗七星和北极星清清楚楚地挂在左舷上空,而在舰尾的正后方,一轮黄澄澄的月亮正在下沉。
全能的上帝啊,这支特混舰队正在朝东行驶。
斯普鲁恩斯少将撇下吃了败仗的敌人撤退啦! 这一发现使华伦大吃一惊,以往他从来没这样吃惊过。
这违反了《岩石和暗礁》中庄重地阐明的海军第一条法则:决不从可能发生的战斗中后撤,要始终寻找战机;它也违反了一条战争的基本准则,不给已战败的敌人以任何喘息机会。
难道接到了什么关于庞大的日本增援舰队——六条航空母舰什么的——在进逼中途岛的最新消息吗? 他匆匆赶下甲板到待命室,发现只有彼特·戈夫一个人,正忧郁地靠在一把靠背朝后倒的椅子上,抽着玉米穗轴烟斗,直勾勾地望着没有字的电传打字机屏幕。
大伙儿在哪里,彼特? 哦,我看还在餐室里大嚼吧。
有什么消息吗? 少尉双眼矇眬,面带愠色,对他望了一眼。
消息?只知道我们遇到了一位胆小如鼠的将军。
你可知道我们在撤吗? 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呀?司令室里闹翻天啦。
你去听听餐室里在谈些什么。
他们说,为了这件事,斯普鲁恩斯可能受到军法审判。
他凭什么理由呀?他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嘿,这小子就是没种打仗哪,华伦,少尉说,气得脸都红了。
今儿个参谋人员差一点没法使他叫飞机起飞。
正是这么回事。
他老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地拿不定主意。
要是没有布朗宁上校,我们永远不会从甲板上起飞去发动那第一次进攻。
日本人就会打垮我们,而不是倒过来。
天,但愿海尔赛没害上那种怪病睡倒多好啊! 我们要上哪儿?关于这个,有什么风声? 我可说不准。
依我看,一到早上我们会把航向又掉回来,为了在拂晓可以给中途岛提供空中掩护。
到那时候,不用说,这帮黄脸儿的鬼子会在回日本的半途中啦。
华伦打了个哈欠,从堆满食物的盘子里取了一块三明治,在戈夫身边的椅子上懒洋洋地坐下来。
他感到失望,但也隐隐约约地觉得宽慰。
哦,我们反正炸毁了那些航空母舰。
没准儿他打算赢了钱就歇手吧。
这样打扑克可不赖。
华伦,他把我们歼灭日本舰队的机会给吹了。
华伦很疲乏,不想跟这小伙子多费唇舌。
听着,也许人家还想在明天拿下中途岛。
这样又将是个忙碌的日子。
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的好。
华伦,把那颗炸弹投中目标,你当时究竟有什么感觉?彼特·戈夫摸摸浓胡子,带着稚气,忸怩地咧嘴笑笑。
我两次都没投中,差得远哪。
哦,感到多舒畅啊。
舒畅极了。
什么都比不上它。
华伦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
可是,彼特,我跟你说呀。
在返航的长途中,我不禁想起那么许多日本鬼子给活活烧死,身体飞散开来,那些飞机像爆竹般飞上天空,那条呱呱叫的军舰毁个干净,把人们全都火烤水淹。
接着我想起,在这混账的海军里,我们拿了钱就是干些莫名其妙的名堂哪。
天亮时阴云密布。
没布置拂晓搜索,所以看来白天也不会出击。
日出时分,特混舰队以每小时十五海里的航速安稳地冲破铁灰色的浪涛前进。
没下达任何升空作战的命令。
机库甲板上还是震响着通宵机修工作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人员的尖叫声。
待命室里一片消沉的气氛。
憋着一肚子气的飞行员三点钟就吃了早饭,等啊等啊,等着会发生什么情况。
十点钟,太阳破云而出。
还是没有命令下来。
没有警报。
除了掉头迎风去弹射飞机和回收上空的战斗巡逻机以外,就像和平时期的航行一个样。
牢骚越来越多,说什么少将把日本人放跑了。
同时,电传打字机上嗒嗒嗒地传来互相冲突的消息。
中途岛上的侦察机找到了那第四条航空母舰,正冒着烟,但没沉掉,仍在行进中。
不,那实在是第五条航空母舰,被陆军的B-17型轰炸机击中的。
不,那第四条航空母舰失踪了。
不,日本舰队分成了两支,一支朝日本西行,另一支带着一条冒烟的航空母舰正朝西北方向撤退。
报来的方位在海图上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叫人摸不着头脑。
驾驶员中间传布着一种看法:过了那光辉灿烂的第一天,上面出了什么非常非常糟糕的乱子。
实际的情况是,斯普鲁恩斯少将和海尔赛的参谋人员之间正在争论。
在参谋人员心目中,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仍然是一位屏护舰队战术指挥官,他凭着侥幸才被推上指挥这场战役的地位,而这一仗原该由海尔赛来打的。
老总曾叫他们相信斯普鲁恩斯才华出众,但这次夜撤使他们的信心大为动摇。
面临着实战的考验,他似乎要错过一场历史性的大捷了。
至于斯普鲁恩斯,他也对他们失去了信心。
他原以为他们能以经验丰富的技能来执行作战计划,但实际上这还是他们打的第一个战役。
海尔赛中将迄今只指挥过一些对那些环礁打了就跑的突袭。
拖拖拉拉的第一次起飞、对敌人行动的错误估计、关于选择点的计算错误,都是叫人泄气的失着。
重创四条敌方的航空母舰(因为斯普鲁恩斯尚未接到沉没的可靠消息)是个大战果;但是由于耗尽燃料而迫降的美国飞机比敌人击落的还多。
三个鱼雷轰炸机中队没护航就投入了战斗。
大黄蜂号上的飞行员,除了那自取灭亡的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的以外,全部没赶上战斗。
这是糟糕的玩意儿。
后来,在第二次出击中,参谋人员竟然——真叫人难信——忘了把进攻令通知那不幸的大黄蜂号,因此他们起飞得迟,白飞一趟。
参谋人员对上一夜的后撤还是耿耿于怀,这会儿要求全速追击敌人,立刻命令搜索和攻击的机群起飞,不管天空是否多云。
但是斯普鲁恩斯要得悉日本人驶出了能够空袭中途岛的航程的范围,才肯让中途岛没有空中护卫;而且他要保留现存的飞机和飞行员,等掌握了敌人到底在哪里的确实情报,才发动直接的袭击。
这就是旗舰司令室里的僵局。
待命室里那些坐立不安的飞行员,由于事关自己的生命,很准确地猜出了上面有些情况非常糟糕。
一点以后,命令终于下达。
舰队航速将提高到每小时二十五海里。
各中队将追击那支据说带着一条冒着烟的航空母舰撤退的日方舰队。
无畏式飞机将循着模糊的踪迹出发,多方进行搜索,发现什么就打击,要在断黑前赶回来,因为他们没训练过夜间降落。
驾驶员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按照命令在航空地图上标绘着。
静寂得异乎寻常。
华伦·亨利被叫到欧尔·加拉赫的睡舱去。
韦德?麦克拉斯基脸色惨白,神情疲惫,坐在加拉赫的扶手椅上,卡其上装在身上扎绷带的地方鼓了起来。
加拉赫咬着一支熄了火的雪茄,把门关上。
来得及把新的进攻方案标绘好吗,华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