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信在哪儿? 你现在就要看? 是的。
信封都磨破了,印有美国军舰诺思安普敦号字样的信纸,折痕都快磨穿了。
拜伦倒身坐在一只安乐椅里看信,他熟悉的父亲的笔迹,坚定而清晰的海军书体,字母t的短横很着力,大写字母一律写得端端正正。
最亲爱的罗达: 此刻你已收到正式通知。
我几次拿起电话要跟你通话,都没接通,或许这倒反而最好不过。
接通了电话,对你对我岂不都很痛苦。
我们的儿子英勇苦战,经历了这一战役的最艰苦阶段。
他出击归来,总要飞过我舰上空,摆动双翼。
华伦的炸弹直接命中一艘日本航空母舰,立了战功。
他很可能会得到追授的海军十字勋章。
这是斯普鲁恩斯海军少将告诉我的。
斯普鲁恩斯是个郑重自持的人,但是在他说起华伦的时候,却也泪花盈眼。
他说华伦立下了出色的、英雄的功绩,而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是绝少如此措辞的。
华伦是在最后一天执行一次收拾残敌的例行任务时牺牲的。
一发高射炮弹打中了他的飞机。
他的中队的三位僚友眼看他在一阵烈焰中急旋下坠,所以他在水面紧急降落,在救生筏上漂流,或者浮上一处环礁,这样希望是没有了。
华伦已死,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们还有拜伦,我们还有梅德琳,但他是一去不回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华伦。
就在战役开始之前,他来看我,交给我一个信封。
当我获知他已牺牲(这时我们已经返回港口)之后,我拆开了它。
这里面有一张他的款项清单。
杰妮丝是无需担心的,但是他也并非指靠他的阔丈人。
他已安排好把你母亲遗留给他的信托款子过户给她,还有一笔保险金足以保证维克的教育费用。
这是怎么回事呢?战役开始之前,他信心十足,高高兴兴。
我知道他预期要打完这一仗回来。
然而他又作了这一番准备。
现在还好像就在我的眼前,站在我舱房的门口,一只手扶着舱门顶板,一只脚踩着舱门的拦板,带着他那随和的笑容,冲着我说:如果您太忙,不能见我,请告诉我。
太忙!上帝原谅我,如果我竟给他这样的印象。
我生平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和华伦谈话。
其实也只是端详他一番而已,说不上是谈话。
从你上次来信到现在已经有些时候,梅德琳怕有半年没写信了。
所以我有隔膜之感,也不知何以向你进言。
如果你能和她同在纽约逗留若干时日,也许不无好处。
姑娘需要有人陪伴,而你一个人住在华盛顿家里,现在也不是时候。
杰妮丝举止端淑,但是她受的打击非同小可。
拜伦很可能会一如往常地把他的感情掩藏起来,但是我倒为他担心。
他是一向崇拜华伦的。
我刚才写毕我舰的作战报告。
这份报告只有一张纸。
我们没开过一炮,没见到一只敌舰。
华伦想必是三天之内执行了十二次搜索和攻击的飞行任务。
他和几百名跟他一样的青年人挑起了这一场胜仗的重担。
我什么也没干。
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个角色说过,人人都欠上帝一个死。
就算我们能把时光退回到一九三九年三月的那个雨夜,他刚从莫纳根号休假回来,告诉我们他已报名参加飞行训练——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毫不张扬,让我们面对一个既成事实——就算我们当时便已知道日后会发生的事,我们又怎能有两样的做法呢?他生为军人的儿子。
男孩子总爱学爸爸的样。
他选择了海军里最好的部门,最有效地努力杀敌的部门;他无疑已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不论在哪一兵种里,或哪个战场上,一举予敌重创,为国立功,贡献在他之上的人是不会有多少的。
如今,他正是求仁得仁。
他的一生是成功的,尽责的,完整的。
我需要相信这一点,而在一定的意义上我也确实如此相信。
然而可惜啊,华伦可能会有多好的前程!我是一个已知数。
像我这样的四条杠有上千人,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我已经有了家庭;你也许会说我已经是一个在世上生活过来的人了。
华化可能会有的前程,我怎能比得上呢? 千真万确,华伦是一去不回了。
他不会有任何身后的声名。
战争结束以后,谁都不会记得那些在战火中出生入死的人。
人们将把海军将领的英名,甚至把那几次拯救了我们祖国的战役,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现在就已感到,不管当前传来多少次失利的消息,我们终究要打赢这场战争。
日本人在中途岛惨败之后将要一蹶不振,希特勒休想凭他自己的力量踏平全球。
我们的儿子在这次扭转全局的战役中出了力。
他在关键的时刻处身在关键的所在。
他豁出性命,投身进去,尽到了一个战士的责任。
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将永远不会失去这份自豪感。
只要我一息尚存,便有我对他的怀念。
别的事情都等下次信中再说。
上帝保佑你平安顺利。
爱你的, 帕格 罗达穿了一件绸浴衣从她的房间出来,对拜伦说:这封信写得真好,是不是?拜伦没吭声。
他坐着抽雪茄,两眼呆望,面容黯然,信纸摊在膝盖上面。
见他如此沉默和这副神色,她也心里不安,便跟他说点高兴话,同时对着一面大镜子梳理头发。
我把它保存着。
我保存着所有的东西——电报,海军部长的信,所有的其他信件,还有金星母亲会的请柬和《华盛顿先驱报》登的新闻。
这篇报道表扬得可好呐。
嗳,这儿又是个什么招待会呀,拜伦?难道她不是在给休·克里弗兰工作了吗?我全给闹糊涂了,还有——哎哟,这头发真是见鬼!光线不好,也没时间,我也顾不上了,随便吧。
她还在给他干。
这个招待会是另一回事儿,这她是尽义务的活动。
拜伦站起来,咖啡桌上有一叠红黄套印的通知,他拿了张递给她。
先吃冷餐,然后开始热闹的场面。
争取立即开辟第二战场 美国委员会 好莱坞分会 举 办 特大群众大会 地点:好莱坞圆形露天会场 下面是一长排按字母排列的出席人士的名单,有电影明星、制片人、导演、作家。
我的老天!这么强的明星阵容。
还有埃里斯特·塔茨伯利,他也在这儿!你瞧,这可全是了不起的人物呐,不是吗,拜伦?‘梅德琳?亨利,节目协调人!’好家伙!想不到这丫头果真够得上是个名流了。
梅德琳正好冲了进来。
噢,妈妈!这一声叫喊的深切感情,以及随之而来的紧紧拥抱,使母女俩心头共同的悲哀产生了交流。
她穿了件深色的宽肩衣裳,深色的头发梳得雅致入时,说话疾如旋风。
你来了,我真高兴!唉呀,我本来希望你们都准备好了,可是我得马上就走,我想,然后再叫休的汽车回来接你们。
哦,上帝呐,有那么多话要讲,是吗,妈!这次聚餐活动今晚可以全部结束,多谢老天,然后我好喘一口气了。
亲爱的,我们不认识这些人,我也累了,又没衣服—— 妈妈,你们俩都得来。
塔茨伯利父女俩也坐在你们的包厢里。
他们是为了和你会面,所以才留下来的。
他们不参加宴会,但是你可以会见所有的电影明星。
哈里·汤姆林的家里,在乐瞰山上,别提那地方有多美了。
他经营电影业,在同行中要数他第一。
随便你穿什么!你总该有套黑衣服吧。
我一路来火车上全是穿的这一套,不过——罗达没把话说完,就上隔壁房间去了。
拜伦指着那一叠通知。
梅德,这不是共产党的活动吗? 好哥哥,没那么回事儿。
全好莱坞都参加了。
这是家喻户晓的运动。
现在真跟希特勒打仗的就是苏联一家,打死的也全是他们。
我们需要一个第二战场,我们非要大叫大嚷不可。
人人都知道丘吉尔最恨布尔什维克,他想按兵不动,让苏联去跟德国人单独作战,让它打得精疲力竭。
人人都知道?我就不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