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可能,不过即使真的是这样,我还从来没看到过我的儿子呢,将军。
哈特盯着拜伦看,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你可以走了。
在一辆装满一箱箱水雷、吱嘎吱嘎开着的军用卡车里,布朗奇?胡班挨着拜伦坐在司机座上,到巴丹去的路程真是又长又闷。
他在马里韦莱斯海军司令部向他的那帮工人告别。
他们正开始卸货,只是随随便便地挥挥手,咕哝了几句作为回答。
他怀疑他们能在一起呆久。
喂,当军舰上的小艇慢悠悠地驶出去,经过绿色的、处处岩石的科雷吉多尔岛,进入吹拂着微风的海湾时,胡班快活地说,下一个问题是,‘乌贼号’在哪里?他留神四顾周围一片空荡荡的海面。
马尼拉在地平线那边三十英里外,空袭后的烟雾标明了它的位置所在。
看不到一艘船;看不到一条拖船;看不到一只运垃圾的驳船。
因为害怕轰炸,海湾里的船都开掉了。
中队就潜伏在这一带海底,拜伦。
我们等着吧。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潜望镜从波面升起一下,四面看看,又消失了。
这时那条小艇顶风停着,摇摇摆摆。
终于一个潜望镜冒了出来,转了一下,像海蛇的湿漉漉的脑袋一样凝视着小艇,朝它移去。
深色的船身浮出海面,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水花;不久,拜伦又回到了狭窄的乌贼号上。
尽管他很不喜欢,它还是使他有回家的感觉和味道。
副艇长说艇上已经接到他的调令,这使他吃了一惊。
他不相信地叫起来,埃斯特上尉却坚持说:接替的人在这儿了,我告诉你,就是奎恩少尉,你认得他,离开可怜的老‘海狮号’的时候,那家伙喝了不少海水呢。
他们正在重新安排那艘潜艇上的军官。
有一封你的保举信,我的小伙子,可是将军却要把你调到大西洋去。
拜伦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夫人’ ? 忍耐一下吧。
奎恩只在海上呆过四个月,他要取得资格才行。
顺便提一句,军官餐室开会,还有两分钟就开始了。
脸色苍白、爱咬手指甲的奎恩少尉新近才离开一艘在甲美地沉没的潜艇,在那张绿面小桌旁他是惟一的新面孔。
胡班艇长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地出席了。
拜伦想道,他不但显得年轻了一些,而且也不那么叫人反感了;这个爱好打扮的在和平时期飞黄腾达、在女人中厮混惯了的家伙,这会儿成了挺顶真的军官。
要是你们哪一位对这艘潜艇有疑问,胡班咧了咧嘴,把用旧了磨损了的北太平洋的水道测量局航海图摊开在桌上,这是一条在战斗中受过伤的潜艇。
没有很多的机会让它在海上彻底修好,因此——司令部下令说,诸位,要作好准备,进行一级战备侦察。
三天之内完成维修工作,要不然就别修了。
我们维修完,装上给养和鱼雷就出发。
有情报说,大队的运输船由战列舰、航空母舰、巡洋舰和天知道还有什么舰只护航,已经离开日本本国诸岛,要大举进犯吕宋。
目的地嘛,很可能是仁牙因湾。
‘乌贼号’和中队的大部分舰艇都把侦察当作过圣诞节一样。
我们的命令很简单。
目标嘛,先后的次序是:第一,运载部队的船只;第二,主要的作战舰;第三,任何战舰;第四,任何日本船只。
拜伦背上一阵颤栗。
他看见桌子周围尽是紧闭的嘴巴、睁大的眼睛、严肃的表情;卡塔尔?埃斯特的长脸上闪过古怪的微笑。
艇长拍了拍蓝黄色的航海图。
好吧。
首先,研究一下基本情况。
我们这儿离东京一千八百英里。
离一直出动飞机对我们狂轰滥炸的台湾轰炸机基地五百英里。
离旧金山七千英里,小伙子们。
离珍珠港四千多英里。
你们也知道,关岛和威克岛看来是保不住了。
它们可能在一星期内成为日本采取军事行动的空军基地。
胡班的手指在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的航海图上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
因此我们的交通线被切断了。
我们就在日本的后院内,被包围了和陷入了罗网。
就这么回事。
我们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困境的,有朝一日你们可以问问那些政客。
此刻,救助只能由海上来到菲律宾,经过日本空军航程够不到的萨摩亚群岛和澳大利亚这条漫长的路程。
每一条路都长一万英里。
他意味深长地环顾了一下桌子四周。
顺便提一句,关于从旧金山开来庞大护航队的传说是安抚民心的空话。
别当它一回事。
我们将在受敌人控制的海域里侦察。
亚洲舰队的其他舰艇将朝南开往爪哇。
它们禁不起轰炸机袭击。
只有潜艇留下。
我们的任务是骚乱日本远征军主力的登陆——在那里,自然不用说,驱逐舰会像狗背上的跳蚤那么多。
又朝四周看了一眼,露出刚强而高兴的微笑,有问题 吗? 埃斯特没精打采,懒懒散散地坐着,举起了一只手。
先后次序的第四条是什么,长官?任何日本船只? 一点不错。
没有武装的商船和油轮也一样? 我说的是任何日本船只。
我们遵守日内瓦公约规定的程序,当然啦——警告,搜查,让船员上小船,以及其他等等。
胡班从一个马尼拉麻纸信封里抽出几张印着文字的粗糙、灰色的纸。
好,这是关于那一点的命令。
他轻轻弹了弹那几张纸。
他的声音变成朗读的单调语气。
在这儿呐——‘十二月八日,本部接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发来的如下紧急命令:不断地、无限制地对日进行潜艇战。
’胡班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的军官们一眼。
‘乌贼号’将遵命办理。
艇长,拜伦说,难道一九一七年我们不就是为了德国这么做对德宣战的吗? 你提出这一点来很好。
情况不一样。
德国人打沉中立国的船只。
我们只进攻敌船。
‘无限制’在这儿意味着军舰或商船,一样对待。
长官,那么第二十二条呢?奎恩少尉举起一只指甲被啃过的瘦骨嶙嶙的手指说。
胡班没有了小胡子,笑起来很孩子气。
好。
你为了取得资格才记住这些条例,再背一遍。
奎恩用呆板平淡的声音很不自然地背道:除了商船在接到正式命令后坚持拒绝停航的情况下,如商船上的乘客、船员和该船的证明文件尚未送到安全地点,潜艇不得将商船击沉或使其丧失航行能力。
就此而言,商船上的救生艇不被认为安全地点,除非在当时的海洋和天气条件下,附近有陆地或者有另一艘能够接纳乘客和船员的船在场,乘客和船员的安全能获得保证。
好极了,胡班说。
忘掉它吧。
奎恩看上去像只受惊的家禽。
诸位,日本人在和平谈判的过程中只字不提,就进攻珍珠港。
我们没有抛开文明战争的规则,他们却抛开了。
我们受的训练不是用来对付这种战争的,可是我们确确实实遇到了这种战争。
遇到了也好。
等我们搞完了那套烦琐的仪式,我们的目标早就发出呼救信号,日本飞机也已经像蝗虫似的正在我们头顶上了。
艇长,让我领会一下你的意思。
埃斯特擦一根火柴,点上一支粗粗的灰色雪茄。
这就是说假如我们看到它们,我们就击沉它们吗? 我们看到它们,‘夫人’,我们认出它们,然后我们击沉它们。
他脸上流露出开玩笑的狞笑。
拿不准的话,当然,我们就便宜它们。
我们拍照。
还有什么问题吗?那么会就开到这儿吧,诸位。
军官们离开餐室时,艇长说:勃拉尼! 是,长官。
拜伦转过身来。
胡班伸出一只手,微笑着。
这无声的动作、这年轻的笑容像是把六个月来紧张的敌意一笔勾销了。
这就是领导艺术,拜伦想道。
他握住了艇长的手。
胡班说:我真高兴你至少和我们一起作一次战备侦察。
我正盼着哩,艇长。
天一亮,他就起来了,拼命地干活;他还在鱼雷舱里同他的上司和船员们一起干得很晚,为战备侦察作好准备。
拜伦?亨利难得睡不着觉,可是今晚一个劲儿地怀念起他的妻子和儿子来。
在他现在和奎恩合住的舱房里全是他的纪念品:贴在舱壁上的她的照片、那些看了又看、看得破烂发皱的信、在里斯本从她那里偷偷拿来的围巾和婴儿惟一的一张快照。
他在黑夜里完全清醒地躺着,发觉自己在重温匆匆忙忙的浪漫史里那些最好的时刻——他们的初次相见、他们在波兰的历险、她在杰斯特罗别墅的粉红色闺房里的爱情表白、迈阿密的约会、里斯本三天蜜月中疯狂的爱情生活和在雾濛濛的黎明码头上的道别。
他能够详细回忆起这些情景、她的和他的话、她最最细微的动作、她眼睛里的神情;可是这些记忆已经变得迟钝了,就像旧唱片放的次数太多一样。
他试着想象如今她在哪里,他的孩子像什么模样。
他尽情幻想着热情的团聚。
听到他的调令已到艇上,他就像得了一颗宝石似的;这第一次的战备侦察将是他在乌贼号上的最后一次航行;要是他经过这次侦察能保住性命,他就要去大西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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