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喝咖啡的时候,她让他看了罗达最后的来信,她希望信中那种絮絮叨叨的闲聊会使他高兴起来。
罗达忙起教堂的事情来了。
这方面的细节以及一些海军方面的小道消息,写满了三页信笺。
信末附笔提到梅德琳在电影界的工作已经吹了,她已经回到纽约为休?克里弗兰工作了。
帕格在读信时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该死的混账丫头。
我本来以为您听到梅德琳的消息会高兴的。
好莱坞可是个阴沟洞。
他把信扔在桌上。
顺便问一下。
你家门前那条运河叫什么名字? 叫阿拉?瓦伊运河,它通向游艇的港口。
这里蚊子多吗? 您在乎。
我可不在乎。
凶得很,多得惊人。
罗达和我曾经住过不少热带房子。
你会知道厉害的。
唔,这所房子我几乎等于没花钱搞来的。
从约克敦来的一个战斗机驾驶员原来住在这儿。
他的妻子回家了,因为——杰妮丝欲言又止。
事实上,托托是他们的狗。
你不想回家吗? 不。
我觉得这儿是我打仗的地方。
当您和拜伦回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
你们两人可以在海边有个住处。
维克也有机会好熟悉您。
是的,这对拜伦很有好处,帕格清了清嗓子。
至于我,我可不知道。
我想我的海洋生活也该结束了。
那是为什么呢?这不公平。
又是短促地苦笑一下。
为什么不呢?战时的军人班子变动很快。
你少走一步就要落到队伍旁边。
我可以在军械局或舰船局继续工作。
他喝了咖啡,然后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讲下去。
今天,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他们可能要对我在火线上所作的判断提出质询。
我还拿不准。
我们的阵亡数字不大。
不过,我的公事包里有五十八封我写给他们亲人的信。
我在飞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消磨时间的。
我为我们失去的每一个人感到遗憾,但是在一次追击战中,我们吃了两枚鱼雷。
情况就是这样。
我要走了。
谢谢你的午饭。
让我开车送您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我借来了一辆海军汽车。
他跑进卧室,把小木箱和公事包拿了出来,手臂上还搭着一件有浓烈樟脑味儿的黄铜钮扣蓝大衣。
你知道,一年多以前,我穿着这件大衣首途赴莫斯科,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的。
绕地球一圈。
他在华伦的照片前停了下来,看了两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我说,给我说点儿埃斯特少校的情况吧。
卡塔尔?啊,他正在成为一位出名的潜艇艇长。
他指挥的‘乌贼号’击沉了两万吨敌舰。
目前他准备把一艘新潜艇‘海鳗号’投入现役。
事实上,他已搞成了把拜伦调到‘海鳗号’的命令。
那么说,埃斯特在这里干些什么呢?新造的潜艇应该在国内。
为了把某种雷达弄到手,他和军械局发生了争执,他飞到这儿来就是要在太平洋潜艇司令部里试一下本领。
卡塔尔不是在这儿闲荡。
他的为人怎样?我一向不大清楚他的底细。
我也不清楚。
他对维克和我都不错。
你喜欢他吗?这本来不是我该问的问题。
您该问的。
她咬紧牙根,蒙眬的双眼朝远方望去。
帕格在中途岛战役之后多次看到过她脸上出现这种神色。
您在问我跟他的关系是不是认真的,对吗?不,我不想在一次战争中做两次寡妇。
再过一年左右他就可以轮换担任陆勤。
呀,不是这样!她马上以不加掩饰的自信直截了当地说。
太平洋潜艇司令部尽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战绩优异的舰长派回海上去。
拜伦被派到‘海鳗号’上去,我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有点惋惜。
他当然会爱上这个工作,不过对我来说,卡塔尔这个人过于喜欢冒险。
维克和我跟他一起游泳,有时他带我去跳舞。
我是个寡妇,在没有更紧急的战争行动时,我是个候补的约会对象。
她那露出歪牙齿的笑容倒也漂亮。
行吗? 行。
拜伦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挨斯特说起过吗? 没听说过。
好吧,我要向这里的长官告别了。
一条在阴凉处摊开的毯子上,维克睡得正甜,手中抱着红皮球,小狗蜷伏在他脚旁。
天气很热。
拉娜耷拉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打瞌睡,这孩子浑身出汗。
维克多·亨利朝他看了约莫一分钟。
然后抬起头来看了杰妮丝一眼。
他发觉她眼里泪水晶莹,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宛如诉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我将想念您。
她说,一边陪着他走向一辆灰色的海军轿车。
代我向我的家人问好。
告诉他们我在这儿过得很好,行吗? 一定做到。
他上了车并关上门。
这时她敲了敲玻璃窗。
他把玻璃摇下。
还有什么话? 如果看到拜伦,请他给我写信。
我非常爱看他的信。
我会告诉他的。
他把车开走了,一次也没提到华伦。
这也不使她感到奇怪。
自从中途岛战役以后,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他那个已经阵亡的儿子的名字。
帕格对他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报到时会遇到什么情况完全心中无数。
那天早上三时在飞行途中,副驾驶员递给他一份笔迹潦草的电文:乘客维克多(空白)亨利美国海军上校十四时正向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值班军官报到。
在电筒的红色光柱中,这些字看起来有不祥的征兆。
帕格有一条向来爱好的箴言:我一生中有过许多使我烦恼的事情,其中大多数都没成为事实。
但这条符咒近来也显得失灵了。
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这幢大楼是白色的,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它坐落在潜艇基地上面马卡拉帕山高处,从它也可看出战争进行的情况。
这幢大楼完工得很快,它是权力与财富的结晶。
环绕上面几层的长廊是适应热带地区的精巧结构。
在里边,大楼还散发出新涂上的灰泥、油漆以及油漆布的气息。
人丁兴旺的总部人员——炫耀着肩带的军官、穿着白军服的新兵以及许多漂亮的妇女志愿队员——都是神情轻快,走路轻捷。
这些轻快的步伐代表了中途岛战役、瓜达卡纳尔战役以及船坞里排列整齐的新舰艇。
这还不是一变而为胜利姿态或者甚至是乐观情绪,但是美国人民在工作中那种开朗、充满信心的神情已经恢复过来。
珍珠港事件之后那种忧伤的表情和中途岛之前几个月来那种忙于招架的紧张气氛已一去不复返了。
在值班军官那间用玻璃板隔开的小室里,在一大批青年军官和妇女志愿队员的人堆中,安坐着一位维克多·亨利从未见过的最年轻的三条杠军官。
长长的黄发,一张似乎从未用过剃须刀的乳酪色的脸。
是个海军中校,帕格心想,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值班军官?我真的落伍了。
我叫维克多?亨利。
啊,维克多?亨利上校,是,先生。
在他仔细打量的眼色中,在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帕格可以看到火光熊熊的诺思安普敦号在下沉。
请坐。
小伙子指了指一把木椅,揿了一下对讲电话的按钮。
斯坦顿吗?去看看参谋长是否有空。
维克多?亨利上校来了。
看起来讯问他的人就是斯普鲁恩斯。
很难对付的人;一点也不讲老交情。
不久,对讲电话咯咯地响了一阵,接着值班军官说:先生,斯普鲁恩斯中将正在开会。
请等一会儿。
一些水兵和妇女志愿队员匆匆地走来走去,值班军官有时接电话,有时打电话,或者在日志上草草地写上几个字。
维克多?亨利坐在椅子上全面考虑讯问可能进行的方式。
如果斯普鲁恩斯抽空接见他,话题肯定涉及那次战役。
值班军官不时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他感到像黄蜂刺痛一样难受。
过了令人焦急的半个小时了,斯普鲁恩斯才接见他。
值班军官那张狭长的像姑娘一样光滑的脸、他偷偷地投向他的怜悯的目光以及等待时的焦急心情,帕格全都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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