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杰斯特罗说,为了您筹划的这种盛大的文化发展,开头先要五百张。
你照料着办一下!拉姆对海因德尔说。
谢谢你,先生。
各位,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意见。
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这时候,其他的长老一个接一个怯生生地站起来,提出了一些不关痛痒的要求,拉姆全热情地接纳了。
室内的气氛有所改善。
正在这时,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阳光射进了这间屋子。
杰斯特罗又站起身。
音乐组可不可以申请更多的质量更好的乐器呢?拉姆笑了。
当然可以!布拉格的产业登记总处有两个大仓库里堆满了乐器:小提琴、大提琴、长笛、单簧管、吉他、钢琴,应有尽有!这件事压根儿没问题;只要交上一张单子就成。
没一个长老提到粮食、医药和居住面积。
杰斯特罗觉得自己倒敢提起这些事,可是会有什么好处呢?他会把这个乐融融的时刻破坏,给自己带来麻烦,结果一事无成。
他的部门没必要这么做。
等拉姆和海因德尔离去时,爱泼斯坦站起来,脸上那种一成不变的谄媚微笑消逝了。
还有一件事,他宣布。
新司令官发现,这个城市的过度拥挤非常有碍观瞻和卫生工作,因此有五千名犹太人必须立即遣送走。
在一个拥有五万居民的普通城市里,如果一场龙卷风的袭击消灭了五千人,人们或许多少会有犹太人遇到一次遣送后所有的那种心情。
你根本无法习惯于这种间歇性的灾难。
每一次,犹太区的结构总遭到彻底破坏。
乐观的情绪和信心黯淡下去了。
死亡的感觉又上升起来。
虽然谁也不知道东方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但它是一种恐怖的名称。
不幸的人们惊恐万状地四下奔走,向亲友辞行,把他们无法收进一只手提皮箱去的那一点点物件分送掉。
中央秘书处受到疯狂的申请人的包围,他们想方设法、无孔不入去取得豁免。
然而数字这座钢铁舞台注定了这出悲剧:五千名。
五千名犹太人必须搭上火车。
要是有一个人获得豁免,另一个人就必须去替代。
要是有五十个人给放过了,另外五十个自认为安全的人就必然像触电那样收到灰色的征召通知。
主管遣送组的犹太人是一伙伤心苦恼的人。
他们既是自己同胞的管理员和救星,又是他们的刽子手。
犹太区里有一个笑话,说到头来特莱西恩施塔特会只剩下司令官和遣送组。
人人都对他们赔笑脸,可是他们知道,自已受到人家咒骂和鄙视。
他们具有自己从来没想要的生杀大权。
他们是特别司令部的职员,用钢笔和橡皮图章就处置了犹太人的活躯体。
应该责怪他们吗?许多不顾死活的犹太人随时随地都准备夺取他们的职位。
遣送组的这些官僚中,有些人属于共产党或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地下组织,把每天夜晚都白白地浪费在策划起义上。
有些人除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外,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别的。
有少数英勇的人想法制止最最残酷的虐待。
有些卑鄙恶劣的人徇私纳贿,公报私怨。
人性遭到了德国人残酷行径的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说自己适合呆在哪儿呢?当时不在场的人又有谁能判断长老、中央秘书处和遣送组人员的是非曲直呢?上帝宽恕受到胁迫的人。
古代的犹太人从几千年的苦难中得出了这么一句谚语。
含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央秘书处仿效着德国人的周密细致作风,把灰色的征召通知发到了各处。
犹太人用六七种不同的编目制度,对其他犹太人编了一套又一套相互交叉的索引。
不论何处有个人体可以躺下过夜的地方,那块空地就给编入了目录,还写下据有那块地方的那个人的姓名。
每天全市都点一次名。
死亡的和遣送走的人,全从卡片上很整洁地用笔划掉。
新来的人一到达,边受到掠夺,边就给编制成索引。
一个人只有通过死亡或是上东方去,才可以从目录卡片上给划去。
在党卫军的管制下,特莱西恩施塔特的实权不是操在爱泼斯坦、三人执行委员会或是长老市政委员会的手里,而是操在中央秘书处的手里。
然而秘书处并不是一个你可以找他谈话的人。
它是由好些朋友、邻居、亲戚或者只不过是其他犹太人组成的。
它是一个办事处,遵照着官场手续执行德国人的命令。
秘书处的接待组,坐在办公桌后边的一排愁眉不展的犹太面孔,是一个不起作用的嘲笑对象,不过它却提供了许多工作。
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大大超出了实际需要,因为它是一个藏身之地。
然而这一次,灰色的征召通知甚至发到了秘书处人员的手里。
这个怪物开始咬啮自己的内脏了。
最最莫名其妙的是,每次遣送总有少数人当真申请离开。
他们的配偶、父母或是儿女在上一次遣送中已经走了。
他们感到很孤独。
特莱西恩施塔特并不是一个他们会不惜任何牺牲想要呆下去的安乐乡。
因此他们愿意冒险试试那个不可知的去处,希望在东方找到他们的亲人。
有些人收到过信件和明信片,所以他们知道,他们寻找的人至少还活着。
甚至在云母工厂里,特莱西恩施塔特最可靠的藏身之地,有几个女工也志愿申请上东方去。
这是德国人向来宽厚仁慈、予以批准的一项要求。
下班以后,娜塔丽在幼儿园外面遇见乌达姆时,他把接到的灰色征召通知拿给她看,使她惊得目瞪口呆。
他已经到秘书处去过了。
他认识爱泼斯坦的两个副手。
遣送组的组长是布拉格来的一位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老伙伴。
银行经理也进行了干预。
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也许,党卫军对他的表演已经感到厌倦。
无论如何,一切全完了。
今天晚上,他们最后演出一次。
第二天清早六点钟,他就得接出他的女儿,上车站去。
她最初的反应是,惊吓得心都凉了。
她一直在演出;白天,会不会有一张灰色通知也递到她的房间里去呢?乌达姆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忙告诉她他已经问过,并没征召通知送来给她。
她和杰斯特罗享有级别最高的豁免权。
如果往后有些同胞从东方和西方到来时,没别人在这儿,他们也会在这儿。
他有一些可以用在《寒霜——杜鹃国》中的应时的新笑话。
他们不妨排演一下,把最后这场表演演得很精彩。
他抬腿朝里走去时,她一手放到了他的胳膊上,提议把演出取消。
杰斯特罗的听众不多,他们也没心情欢笑。
或许,没一个人会来。
埃伦的讲题《〈伊利亚特〉中的英雄人物》学术性大浓厚了,一点儿也不鼓舞人心。
埃伦要求演出木偶戏,因为他始终没看过,不过娜塔丽猜想,教授的虚荣心很不容易打消,他实在是想吸引一群听众。
这是自从他成为长老之后发表的第一篇演讲;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人心了。
乌达姆不肯取消演出。
干吗不好好利用一下有趣的笑料呢?他们走进屋子,上孩子那儿去。
路易斯在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里,以通常那种狂喜的心情来迎接她。
吃饭的时候,乌达姆很乐观地谈到东方。
说到头,东方又能比特莱西恩施塔特糟多少呢?他妻子大约每月寄来一次的明信片,始终是简短但令人放心的。
他把最近的一张明信片拿给娜塔丽看,日期仅仅是两星期以前。
亲爱的: 一切安好。
马撒身体如何,甚念。
我很想念你们俩。
这儿常常下雪。
爱你的, 希尔达 第二乙号营地,比克瑙 比克瑙?娜塔丽问,这地方在哪儿? 在波兰,奥斯威辛郊外。
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庄。
犹太人在四周的一些德国大工厂里干活儿,领到了很多的粮食。
乌达姆的音调跟他说的话不很相称。
几年以前,娜塔丽跟拜伦上梅德捷斯去参加班瑞尔儿子婚礼的途中,曾经路过奥斯威辛。
她仅仅记得它是一个单调沉闷的铁路镇市。
犹太区里很少有人谈到东方、那儿的营地以及那儿所发生的事情。
如同死亡,如同癌症,如同小堡中处决人那样,这些都是避而不谈的话题。
虽然如此,奥斯威辛这个词还是散发出使人震颤的恐怖意味。
娜塔丽并没多问乌达姆。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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