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第十五章(2)

2025-03-30 18:46:46

回到舰上,他看到书桌上堆着一叠私人信件:两封是罗达写来的;一封厚信是梅德琳写来的;一封是他父亲写来的,老人家八十一岁了,可难得写信;一封是他哥哥写来的,他哥哥是西雅图一个经营不含酒精饮料的商人;还有一封是参议员拉古秋写来的。

他在里舱扶手椅上坐下来,先拆开这末一封信。

看到娜塔丽在锡耶纳跟一批新闻记者一起遭到扣留的消息,他深为不安,虽然同时附来的国务院的信件说她有希望回国,多少叫他放下心来。

这总比不知道她的下落来得强;至少他希望拜伦也会这样对待这个消息。

罗达在圣诞节写的那封长信口气婉转温顺——等你从前方回来,我会像一个海军人员的好妻子那样,在狐狸厅路的宅子里等着你,穿着我最漂亮的衣裳,准备好满满一壶马提尼酒……我从来没那样敬你、爱你……另一封是短札,仿佛根本没出过什么差池,只是闲聊什么大除夕下过一场大雪啦,什么在陆海军俱乐部吃饭啦。

  梅德琳的厚信原来是骗骗人的,信只有一张黄色信笺,用打字机每隔两行打的,还附了一份戏剧报上的一页,折好了放在信封里。

梅德琳滔滔不绝地说她最恨这样宣扬得大家都知道,真想不到这种混账事怎会登上报的,可偏偏登出来了。

  ……如果您看见拜伦和华伦,代为问好。

告诉他们我很快就会给他们各写一封长信。

也给您写一封长信。

这一封不作数。

休正对我大叫大嚷,吵着要开广播稿讨论会。

只是想要让您知道一下,您那个漂泊江湖的女儿很好,很快乐,不再是默默无闻的了。

  爱你的  梅德琳  又及——啊,关于我上次那封糊里糊涂写的信,就当没收到过吧。

克里弗兰太太病得很厉害。

幸好她没拿那一套吓唬人的话来大做文章,特别是对我提名道姓的事。

我揣摩她还不至于那样疯。

我本可以跟她官司一直打到天国。

  在《综艺周刊》那一页上,用笔划出了一段休?克里弗兰的助手梅德琳?亨利的消息。

梅蒂出身于一个了不起的海军世家。

她父亲指挥一艘航空母舰,一个哥哥率领一个战斗机中队,另一个哥哥是潜艇艇长。

这分明是搞宣传的利用了亨利家的出身来抬高克里弗兰的身份,文中竟提到他四次之多。

暂且不说这消息错误百出和用了自作聪明的俚语,整个事情都叫帕格看了反感。

他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儿,从前还是他的心肝宝贝呢,如今却整天跟一帮大傻瓜泡在一起,自己也快变成这么一个大傻瓜啦。

他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最好还是别把这件倒霉事往心上挂。

  一只棕黄色的信封,用绿墨水写的姓名地址,笔迹陌生,邮戳是华盛顿的,邮戳日期模糊不清。

光是一张信纸,上面没署明日期,也没具名。

  亲爱的帕格:  这封信是一个认识你和罗达已有多年的真心好意的朋友写的。

我了解战争对婚姻能起什么破坏作用,可是我不忍眼看你们这对一贯那样恩爱的模范夫妇出这等事。

  写信给罗达,向她打听一下同她在圣奥尔本斯球场玩网球的那个高个儿(此人名字以柯字开头)。

她玩的还不仅仅是网球呢。

还看到她在不恰当的地点和不恰当的时间同他在一起——假如你懂我意思的话,我想你是懂得的。

在华盛顿,凡是认识你们俩的人都在谈论这事。

我们大伙儿都敬畏你,罗达也同样敬畏你,你说一句话恐怕还能叫她迷途知返,克守妇道。

最好马上就写,免得来不及。

善意相劝,明人不必细说,好心人上。

  这是封平信。

可能是好几个月前写的,早在罗达提出离婚之前。

然而,这封信又让他尝到了丑闻初次泄露时心头尝遍的痛苦,另外了解到自己的不幸已成为众人飞短流长的话题,又添上了一段新愁。

  正当海尔赛那支特混舰队其他舰上的人员在岸上欢庆胜利之际,诺思安普敦号又出海去了。

甲板四处沸沸扬扬,埋怨这个王八蛋竟然说到做到。

但等第一批怨言平息下来,真正感到不满的人倒也不多。

水兵们都尝过了打炮不准的丢丑滋味。

敌人的阵阵炮火纷纷落在近旁,差点儿打中,激起一股股温暖的海水,他们的舰只就在阵雨般的海水中穿行。

他们看到了盐湖城号处在夹叉炮击下,他们听说了双管四十毫米火炮装置的五名炮手被打中了,打得血肉模糊。

他们准备学习如何打仗。

他们还没驶出港口的航道,就响起了警报,敲起了警钟,开始了第一课碰撞应急演习,水兵们都闻风而动。

水上飞机的弹射和返航,原来是希克曼当舰长那时的老毛病和沃特杰岛那一仗的奇耻大辱,如今一天之内就顺利解决,应付裕如了。

进入Z级戒备状态所需时间也减少了一半。

随时还突然举行突击消防演习、空袭演习和弃船演习。

这一天演习得真够呛,不过到二十三点正,帕格规定的那套严格演习终于结束了,这时候水兵们不仅都感到筋疲力尽,而且也感到兴高采烈。

  帕格却并非如此。

那封匿名信使他大伤元气。

他在舱里一直坐到半夜过后,翻阅着积了三星期的新闻杂志。

从傻气十足的广告来看,这个国家还在自得其乐,举凡军工生产、军事训练、实地作战等,各个方面,都说明人们依然意识不到失败不仅是可能的,而且近在眼前了。

举国上下就像诺思安普敦号在沃特杰岛时一样。

与此同时,德国潜艇对美国船舶穷凶极恶发动攻击。

这个数字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一个月内击沉一百多万吨!隆美尔正横扫北非,击溃了英国军队。

由于美军溃退到巴丹岛,英军后撤到新加坡要塞,除了俄国人的大反攻之外,帕格看不出哪儿还有什么希望。

其实,这些反攻看来无非也只是牵制行动而已,而顽强庞大的德国军队正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夏季攻势。

  维克多?亨利在作战计划处供职期间,早已深深了解武装部队的库存物资和地球上的自然资源。

局面不断变化,使他感到惊恐不安,爪哇、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看来势在必失,这些地方都是极大的聚宝盆,地方比日本本土大,军工原料的潜力也比日本本国大。

日本人进军缅甸威胁到美国,因为这一来动摇了英国对几亿怨声载道的印度人的统治。

印度一丢,波斯湾就可能被封锁。

要知道波斯湾正是把《租借法案》的物资运往苏联的最佳路线,也是石油的大源泉,而这场世界大灾难正是石油引起的。

在战略上,所有的大陆,所有的大洋,在这场战争中都连结在一起了。

除了俄国那条战线之外,全世界各地的局势都日益恶化,面临大难;综观这整个烽火连天的动乱景象,最糟糕的莫过于美国人民不断示弱,愚昧无知,偏偏又踌躇满志。

  他白天看的密信使他情绪更加低落。

大造登陆艇的规划搁浅了。

生产远比他在作战计划处亲自制订的进度表落后得多。

一场危机就像千里外的海啸激起的大浪潮一样,正向罗斯福总统滚滚涌来;登陆艇不足总有一天会使大规模登陆行动搁浅,或者只能搞些小规模袭击,最后一败涂地。

帕格感到自己能够防止这点。

他深知问题的症结。

他同搞设计和制造的主要人物作过斗争。

他知道如何搞到优先照顾的原料。

海军方面的决策人士都听他的。

连欧内斯特?金在登陆艇的问题上也听他的。

许多四条杠的军官都能指挥一艘重型巡洋舰。

但是对于战争中的这一关键问题,谁也没有他了解得这么透彻。

  他终于面临了这个事实:他已沉湎于随着年龄增长而忘却的往事之中。

指挥大型军舰固然是一种鞭策,也是一种荣誉,可是比起他能为战争所尽的最大的努力来,就差远了。

总之,沃特杰岛一战加深了他对重型巡洋舰的怀疑。

对潜艇的恐慌反映了盐湖城号舰长心里的畏惧——他本人也感到过这层畏惧——生怕这些外型美观、重炮轻甲的庞然大物不堪一击。

现在一切作战计划都由航空母舰担当重头角色。

战列舰不中用了;诺思安普敦号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种不堪一击的战列舰而已,只消一枚鱼雷或炸弹就能把它报销。

沃特杰岛一战也迫使他正视自己的错误,错就错在他挑的职业不当,他当初没当海军航空兵,而偏偏去做官。

他的儿子华伦,驾驶了一架蚊子般的俯冲轰炸机,机上只有一个当兵的炮手,他呢,率领了一艘万吨级巡洋舰和舰上一千两百名官兵,可是华伦在夸贾林岛给敌人造成的破坏也许要超过他在沃特杰岛的战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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