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奥吉,多谢多谢。
比尔?塔特尔说。
三等秘书满脸堆着笑容,客客气气,甚至含着歉意,把烟斗一挥,站起身来就走了。
塔特尔把转椅转过半圈,叉起手指抱着后脑勺。
抱歉,莱斯,我同意奥吉的看法。
那玩意儿是毫无知识的人的荒唐空想,拼凑成一个恐怖故事,搞出一个一文不值的假情报。
尽管斯鲁特早就料到范。
怀南格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塔特尔说出这番话来,倒真叫他大吃一惊。
请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塔特尔正在点雪茄。
他津津有味地含在嘴里咂着,然后拈着雪茄朝文件夹挥挥。
就说铁路运输那一点吧。
自从我到这儿来,我一直在收集有关欧洲铁路的情报。
马歇尔将军叫我干的。
我认识乔治 很久很久啦。
我给他送定期的情况简报。
在欧洲的德国占领区,所有的车皮都办不了这事。
莱斯里,你这里牵涉到由一个已经处于困境而且每况愈下的铁路系统来运输几百万、几百万老百姓的问题。
希特勒光是运送他的军队、给养和外国劳工就搞得焦头烂额了。
车站里堆满了粮食啊,燃料啊,坦克啊,还有炮弹啊,这类必不可少的物资。
整师整师的官兵干坐在侧线上,因为火车无法运送他们上前线去,英国人又把他们的机车厂和铁路调车场炸得一塌胡涂。
情况不会好转,只会越来越糟,明白吗?因此,这么一个周转不灵的铁路系统怎能来回运送遍布全欧洲的一千一百万人,实行什么疯狂的大屠杀计划呢?塔特尔摇摇头。
这真是痴人说梦,胡说八道。
伪造这份文件的人根本就不懂得铁路情况。
可惜他没做些调查研究。
公使发表这番长篇宏论的时候,斯鲁特尽咬着他那熄了火的烟斗,颓然倒在扶手椅里,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阁下,我不怕被人家看作同情犹太人,容我答辩吗? 要说就说吧。
塔特尔咧开嘴笑笑。
就是这事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折。
只要在整个西欧撒下网,用扇形包抄的办法来个一网打尽——斯鲁特张开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圆形——把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荷兰、比利时、法国,接下来是意大利和巴尔干国家的犹太人,统统扫到波兰和俄国沦陷区去。
这些地方红十字会和新闻界都进不去。
跟自由地区的居民又离得远。
都是落后地区,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而且反犹主义猖獗。
不过,阁下,大多数犹太人都已经在波兰和俄国沧陷区了。
这就是最要紧的一点。
即使要搬动的话,他们也用不着搬多远。
从西欧运送犹太人决不会增加铁路负担。
西欧没有战事啊。
公使抽着雪茄,睁开那只好眼睛盯着斯鲁特。
你打算怎样鉴定这份文件的真伪呢? 你认为要怎样鉴定才算数呢,阁下? 问题就在这里。
这桩混账事情我一点也不信。
我说铁路运输问题是克服不了的。
好,我不是叫你忘了这档子事。
办得到的话,搞个鉴定来,同时还要尽最大努力保管好这份文件。
一定办到,阁下。
尽最大努力保管好这份文件,可并不是说把它交到,比方说,美联社记者的手里啊。
斯鲁特满脸火辣辣的,答道:保证不让人看到,除非由你把它发表出去。
那好吧。
斯鲁特带了文件夹回到办公室,不由感到精疲力竭,一蹶不振,愣愣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受了挫折,心里老是想不开,连嘴唇都发抖了,就埋头看起公文来,午饭时间也不休息。
三点钟光景,一个秘书探头进来问:你见不见吉恩?赫西博士? 当然见。
这位瑞士外交官精神抖擞地走进门来,他是个正派人,小个子,愁眉苦脸的,长着一簇红色的山羊胡子,斯鲁特早在华沙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他们有时下下棋,下棋时赫西曾用斯宾格勒 的口吻对欧洲人的精神破产深表忧伤。
唉,我到锡耶纳去过啦,我见到了娜塔丽?亨利太太,赫西嚓的拉开公文包说。
是个漂亮女人,犹太人,对吗? 对,她是犹太人。
嗯!他眼光朝旁边一瞟,捋了捋胡子,同时装出一副色迷迷的轻薄相。
我把你的信交给她了。
这是她的回信。
谢谢你,吉恩。
其他那些新闻记者怎么样? 无聊透顶啦。
整天喝得醉醺醺的。
就这点来说,我真羡慕他们。
我这就要向你们的公使去报告了。
照交涉的发展情况看,这些记者可能在三、四月间出来。
斯鲁特锁上门,撕开信,在窗口对着几张黄信笺看起来: 亲爱的好斯鲁特: 哎呀,收到来信真是喜出望外!趁着你那位好心的赫西博士同埃伦在外面柠檬房里喝茶,我赶紧把这封信打出来。
首先向你报告,我很好,路易斯也很好。
说来真怪,我们在这里竟过得舒舒服服。
可是我一想到伊兹密尔号,就忧心忡忡。
我们差点就乘上那艘船出航了,莱斯里!一个认识埃伦的德国外交官把我们拉下船,用汽车送我们到罗马。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可是他把我们从大难中救了出来,也可能是从死神手中救了出来。
英国广播公司对这事的经过并未大事渲染,不过看来在土耳其人勒令伊兹密尔号离开伊斯坦布尔以后,这艘船就失踪了。
天呐,这艘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这里的消息真闭塞!我想起这事就心有余悸。
什么世道呀!我救了孩子,我想我应当感到欣慰才对,但我一直在想着那些人。
我们看到屋子完整无损。
揭掉家具上的布罩,床上铺起被单,生上火。
我们就安顿下来了。
玛丽亚和托马索还完全照往常那样干着活。
天气寒冷,不过晨雾一消倒也明媚宜人。
只有留在精美饭店里走不掉的那帮人才使我们想起了战争。
他们到这儿来吃饭,一次来一、两个人。
警察对此很客气。
不少记者、家眷、一名歌唱家、两位牧师——古里古怪的一帮人,日子过得厌烦死了,多半都灌饱了托斯卡纳酒,喝得烂醉,满肚子荒唐无聊的牢骚,不过情况很好。
哦,天呐,我简直无从说起我收到你的信有多愉快!赫西博士刚走出房这工夫,我竟哭了。
这儿的生活真是寂寞得要命!你呢,在伯尔尼——相隔这么近,为争取我们的自由而奔走!我还没喘过气来呢! 唉,一下子只能说一件事。
我还是赶紧把我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事先给你说说吧。
斯鲁特,埃伦正在打这个主意,不管打不打仗,决定留在这儿算了。
大主教和警察局长都是他的老朋友,他们待他都有如流亡的皇亲贵族。
对我们来说,奇怪的是这完全像和平时期一样。
上星期天,人家居然允许他到佛罗伦萨郊外伯纳德?贝伦森 的府邸里去吃饭——你知道吗,贝伦森就是那个年高德劭的美国艺术评论家。
嘿!贝伦森竟对埃伦说他不想离开。
他年纪太大了,动不了啦,意大利就是他的家,等等,等等,他还是住下不走,听天由命。
贝伦森也是个犹太人——像埃伦一样,勉强称得上个犹太人吧。
埃伦回来时脑子里也这么胡思乱想。
如果贝伦森能呆下来,他为什么不能呢?至于我呢,当然可以自由回家。
乖乖! 我曾说过,伯纳德?贝伦森有很重要的、很有权力的社会关系。
他为亿万富翁、王公贵族、国立博物馆、巨头大王鉴定名画。
他很可能受到墨索里尼的庇护。
这些对埃伦一点都沾不上边。
他老大不情愿地勉强承认这一点。
可是他说他年纪也大了。
意大利也是他的家。
他的风湿病越来越不见好(那倒是真的)。
乘火车长途旅行,加上横渡大西洋,可能把他拖垮了,说不定就此落得个残废。
他已经动手写他自命为最重要的著作,他那套著作中的最后一部是关于马丁?路德和宗教改革运动的。
这本书开头写得很顺利,要知道这本书把我们两人都忙坏了。
不过他显然无法想象一旦我们统统走了,他会落得个什么样的苦境。
他一个人与世隔绝这种日子可不好受。
万一他病了,就会落到敌对的外国人手里。
他是在敌人的国土上呢!这就是他不愿面对的残酷事实。
他说墨索里尼向美国宣战是封住德国人嘴的一出喜剧。
反正事无大小他都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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