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里?斯鲁特情绪低落,百无聊赖,只得饱餐一顿聊以解闷,这顿瑞士菜吃得过于油腻,瑞士酒也喝得过了量,他吃饱喝足,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公使馆来。
他竖起衣领,埋着头,顶着风雨,差点一头撞上刚走出使馆大楼的奥吉·范?怀南格。
留神,老兄。
嗨。
昨天我们会面时我说的一番话,请你不要见怪。
不见怪。
好。
要是你进一步搞下去的话——会闹出大笑话来——说不定更糟。
斯鲁特在办公室里扔掉了湿衣湿帽,一把抓起电话机,就给塞尔玛?阿谢尔挂电话。
话筒里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喂?哪一位呀? 噢——阿谢尔博士,我是莱斯里?斯鲁特呀。
哦。
歇了片刻。
你想跟我女儿说话?我女儿不在家。
不要紧。
谢谢你。
我女儿六点钟回来。
要她给你回电话吗? 她有空就打吧。
他着手工作,辛辛苦苦地钻在文件堆里,速度只有平时的一半。
钟敲六下,电话铃响了。
喂?我是塞尔玛?阿谢尔啊。
你有工夫谈谈吗,塞尔玛? 当然有。
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声调生硬冰凉,一听就心中有数了。
呃,我很想打个电话给上回在你府上见到过的英国姑娘。
你是说南希?布里顿吗?她家住在泰伦大街十九号加芬公寓。
你要南希的电话号码吗? 劳驾啦。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
等一下——啊,有了。
南希的电话是六八二一五。
真太谢谢了。
那么再见吧,斯鲁特先生。
电话铃又响起来的时候,他正沮丧地往公文包里塞文件。
听她声音气喘吁吁,兴高采烈的。
呃,莱斯里吗?我在拐角汽车房打公用电话呢。
塞尔玛,我在你府上见到过的那个神父—— 马丁神父吗?他怎么样? 我得找他谈谈。
千万不能给你父亲知道,我又不能打电话到他教区神父的住宅里去。
呃,明白了,就这么回事吗?稚气未脱的声调活泼起来了。
回头我还得再给你打个电话。
我就要回寓所去了。
电话号码是—— 别,你等着别走。
过了半小时,她又打电话来了。
菲尔德大街和林阴大道的拐角上。
你认识那地方吗? 当然认识。
在那儿等着。
我开车来接你。
他刚赶到那条热闹的林阴大道口,那辆灰色的菲亚特跑车就飞驰而来,车门呼的打开了。
南希·布里顿,装得可真像,塞尔玛心烦意乱地一笑,喊着说。
跳上车吧。
哦,我总得找句话说说啊。
他砰的关上车门。
闻到了一股座椅的皮革味儿和她身上那股香味儿,他不由得回想起他们上回晚上一起出来玩的狼狈心情。
刚才你父亲就站在你身边吗? 可不是,她吃上排挡,出溜一下车子就开动了。
我跟马丁神父不大熟悉,不过我刚才开车子去找了他。
他给了我几道奇怪的指示。
我只能把你送到半道上。
他说你千万不能再把我牵扯进去。
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等事。
真像电影。
斯鲁特听了笑起来。
她又找补一句说:别笑,说真的。
有危险吗? 没有。
这件事跟他说的犹太人的消息有关系吗? 别问啦。
我父亲知道咱们那晚在一起了。
怎么知道的? 他问我的呗。
我不能对他说谎。
我没听他的话,又同你见面啦。
他究竟反对我哪一条? 哦,莱斯里,别说废话了。
我说的是正经话。
他的态度真叫我莫名其妙。
难道你不觉得我逗吗?她把汽车飞快地开进一条黑沉沉的小巷,突然问了他一句。
逗极了。
我觉得你才逗呢。
我已经订婚啦。
我们是信教的人家。
我父亲的态度哪点叫你莫名其妙?听了这一连串干脆利落、明明白白的话,斯鲁特仿佛听到的是娜塔丽·杰斯特罗的声音,像在过去的日子里那样,把他追问得哑口无言。
塞尔玛在一座耸立着一排排住宅的小山腰前刹住车子,近旁有盏路灯,有两个穿得鼓鼓囊囊的孩子在灯光下玩造房子。
我就在这儿跟你分手了。
你一直走到山顶,向左拐弯,沿着公园一直走,走到一座石砌的教区神父的住宅,石墙上有一扇木头的花园门。
趁眼前没人敲门就是。
塞尔玛,咱们难道不再见面啦? 不啦。
那对圆溜溜的、充满柔情的眼睛在一块红披巾下闪闪发光。
娜塔丽也经常这样裹着披巾御寒。
看上去也是这个模样——如梦初醒,意气消沉,由于拼命克制自己而显得神情紧张。
他不由心头怦怦直跳,又一次感到在她身上找到娜塔丽的影子而追悔莫及。
她握住他的手,用冰凉的指头紧紧握了一下。
千万珍重。
再见了。
谁?他敲敲厚沉沉的木头圆门,一个来应门的女人问了声。
我是斯鲁特先生。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难看的矮子在头里走,领着他朝一扇在暗处亮着桔黄色灯光的凸窗走去,他看到神父坐在一张点着蜡烛的桌子边。
斯鲁特走进屋,马丁神父就站起身,指着身边摆好的饭菜请他上座。
欢迎!陪我一起吃吧。
他揭开一个大汤碗的盖子。
这是红烩牛肚。
真可惜,斯鲁特低头朝那碗热气腾腾、辛辣刺鼻的酱色东西瞧了一眼。
他生平吃过一回牛肚,觉得像嚼橡皮,就此把它列为章鱼一类忌吃的讨厌食物。
我吃过了。
那好吧,他们就座时,马丁神父从一个陶土酒壶里斟出红酒来,一边说,尝尝这个。
谢谢你——啊呀!这酒真好极啦。
哦?神父看上去高兴了。
这是我兄弟在维尔茨堡附近老家的葡萄园里自己酿的。
马丁神父不再说话了,只顾有条不紊、不动声色地把一整只面包都吃光。
他把面包掰成一块块,就着牛肚,在盘子里蘸着酱汁吃。
他每掰开一块面包,那个手势和红光满面的样子,都流露出对面包色香味的满意。
他不断给自己和斯鲁特的杯子里斟酒。
一张圆脸,嘴唇厚厚的,神色安详得简直有点傻相了。
那个矮胖的管家婆是个长着一嘴浓密汗毛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拖到地板的黑长裙,端来了一块黄色的干酪和一只面包。
你尝一口干酪吧,神父说。
包你爱吃。
谢谢,谅必配我胃口。
这会儿斯鲁特狼吞虎咽了。
干酪、新鲜面包、葡萄酒全都美味可口。
马丁神父满意地出了口气,把大半块干酪吃得精光以后,抹了抹嘴。
咱们这就去吸点新鲜空气吧。
户外正起风,刮得园子里几棵高高的老树光秃秃的枝桠嘎啦啦响。
你有何贵干?这声音变得一本正经,焦急不安。
在屋子里我不便说话,哪怕是自己的屋子也罢。
就是关于我在电影院里拿到的文件。
你看过没有? 没有。
我得鉴定一下它是不是真的。
据说这文件绝对可靠,不需要证明。
大家不吭声,只有两人踩着砾石路的嚓嚓声。
雅各布?阿谢尔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是他安排我们在他家见面的吗? 他没有安排过。
我跟你说说我这一头的经过好吗? 好吧 斯鲁特就把他会见公使和范·怀南格的事讲了一遍,他还把会议纪要内容说了一下。
神父听得怪腔怪调地喘着气,嘴里咕噜咕噜的。
风呼呼地刮着,刮得树木簌啦啦响,他们在园子里踱来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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