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天色已入暮,钟诚跟父亲招呼一声便往杨夏至家去。
到了杨夏至家时,正是他们家围着饭桌吃饭的时候。
看到钟诚上门,一家子异常惊喜。
杨红莲从桌旁起身,笑容满面,热情招呼道:八妹,你怎么来了?吃饭没有?来,一起吃点……杨夏至更是跳过来扯着钟诚的手臂坐到桌边。
钟诚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叔,姨。
我刚吃过了的,你们吃就是了。
吃过了再吃点!杨红莲的语气颇有点不容置疑,又指挥手舞足蹈的杨夏至去给钟诚添副碗筷。
钟诚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了两口。
饭后一群人围着坐在门外,一人搬个小竹凳子。
杨红莲坐下便开始说个不停,尽是些陈年往事也不时表露着两家的源远流长,最后连她和钟诚母亲还是穿开裆裤的历史都翻了出来。
钟诚听着很是不自在,杨红莲的汉子却咧嘴笑个不停;只有杨夏至,抓耳挠腮片刻不安宁。
钟诚注意到杨夏至的坐立不安,很明白杨夏至的心情。
他也寻思着怎样去和叔姨二人开口——不过这毕竟是杨夏至的事,由他自己开口最好。
只是杨红莲积威甚深,杨夏至最终也没敢把话说出来。
没办法,钟诚只好代劳。
姨,跟你说个事……杨红莲这次被打断谈性也不气恼,只是微笑看着像是失而复得的子侄,问道:什么事?那个,姨,我可能要搬走了……啊!搬走?搬到哪里去?杨红莲如闻惊雷,汉子咧着的嘴也因初闻此声合不拢来。
钟诚也一阵愕然。
难道杨夏至还没给他父母提起过?也没多远……钟诚有些不好意思般挠挠后脑,讪笑着回答,就在县里附近呢。
呃……怎么回事呀!杨红莲还似不能置信,谈根究底一定要搞清楚状况。
没什么啦。
就是我爹他要调走,到县城边的学校去。
我也要去县城念中学去啦。
钟诚将就着解释了一下,只是把客观上的原因大致叙述了一下。
杨红莲心情已经明显失落下来,半天没声音,然后才喃喃念道:走了呀……就走了呀…………是这样的——钟诚看大家都沉默低落下去,连忙把正事抛了出来,夏至不是也要一起毕业的么?我寻思夏至是不是也能一起继续去县里面上中学的。
他?……杨红莲斜着眼看了眼杨夏至,一脸轻蔑,他能上中学?考不考的上是一回事——考上了也别去浪费那些钱!这就是只泼皮猴子,即使去念中学了——天高皇帝远的,要没我管着还不翻了天去?杨夏至闻言不满地翻翻白眼。
钟诚却是听着有戏,连忙保证:不会的,姨。
夏至也很聪明,你看他平时学习什么的都还不错,这几天突击一下子,考个县里的中学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到了县城有我和我爹在那了,我们也可以继续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看着夏至的。
杨红莲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的对钟诚说道:那倒也是。
八妹,你我是放心的,只是杨夏至太跳脱了……说着又皱眉思考一阵,才继续说道,好了。
我也晓得现今能混出去是最好的,万一夏至真能考得上……到时候再说吧,我和你姨父先商量下。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呀?过几天吧。
还有十二天就是宁江一中的招生考试,然后就是三中的,再接着是二中。
我爹说早搬过去几天也能熟悉熟悉。
要是夏至去的话我们就一起走,不管去考哪个学校都好……八妹你肯定是要上一中的!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杨夏至父亲突然插了一句。
呵呵。
钟诚惊讶地看向中年汉子,干笑两声。
可做不得数,也要考出来再说。
然后又转向杨红莲,姨,不管怎样,这几天让夏至跟我一起念书复习。
你们也尽快决定,然后夏至也可以跟着我一起走……恩。
……钟家要搬走的消息便让大家失去谈性。
钟诚很快返家而去,留下杨夏至一家大眼瞪小眼。
回屋时钟山河刚洗完澡坐在门口纳凉。
见着钟诚回来,开口问道:怎么样?都说了么?跟他们说了。
钟诚应道,坐到父亲旁边,将杨夏至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夏至可能也会跟我们一起去。
一二三中,随便考一个。
他父母这么说的?我跟夏至提的。
刚才跟叔和姨说了下,他们说要考虑,不过应该会让夏至去的。
嗯,也好。
钟山河点点头,宝田这个地方……出去了最好。
不过,夏至这些天得好好复习下了。
我让夏至跟我一起。
那些题让夏至多练练吧…………杨夏至父母的决定第二天便做了出来。
供个孩子上学估计确实不会容易,但是曾经与钟家这样见多识广的家庭关系颇好也让他们对寨子外面的生活有了个大致印象。
一切为了杨夏至的将来,做家长的只能自己多苦了些。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杨夏至每日早早来到钟家,然后在钟诚的督管下,对着那几份内部试题废寝忘食般突击记忆,到月上中天再踏着夜色回去——当然,也总有大人会在半路守候迎接。
钟山河这几天则忙着给学校里的孩子安排考试,然后准备放假。
回到家就收拾自己的行李,也偶尔指导指导杨夏至的突击复习。
日子很快又过去几天。
学校里已经由钟山河安排妥当,又算正式结束了一个学期。
按道理还应该有个统一的升学考试——升的是镇上中学。
不过这些年都没有学生去考过,因为宝田寨的家长们从没要求。
今年也是一样。
对钟山河来说未免又少了一事。
启程的日子便在放假后两天。
家里的那些已经用不到的东西农具什么的都叫杨夏至搬了回去,要带走的东西也已经整理好。
余下的一些大件只能留在屋里,钟诚寻思着等自己走后也让杨夏至家给搬走。
宝田寨小学放假后的一天,钟诚依然还在为杨夏至的突击辅导,却渐渐发现父亲的不对劲。
一整天的时间要不在屋前站站,要不到屋后逛逛,还爬到屋子边上的山丘孑立环顾,消沉而浮躁,远没有一贯的淡定安静。
钟诚终于明白父亲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只是一种对这个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的离别愁绪。
其实对钟诚而言,现在心里只有换个新环境的紧张兴奋。
宝田寨留不下他的人,更没留住他的心——即使是永别,钟诚也不会对宝田寨有任何念想。
起码当下钟诚是这么认为的——对宝田寨他没有任何的好感。
钟山河的情绪在日落入暮时分在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兴致依然不太高,晚饭也是由钟诚准备的。
饭桌上钟诚想着是不是也安慰父亲几句,却颓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也组织不起语句。
最后笨拙地旁敲侧击了几句,钟山河也是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心里头有些想法而已……你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明天一早就走,不然白日里日头太毒,人会受不了……夏至你也要准备下,明天你也要担个担子走的。
小男子汉了哈……钟山河连回答都是杂乱无章。
杨夏至却没注意这些,扒着饭兴奋地回答道:好的,没问题!不过太重了可担不了——我没有诚子哥那么大的力气呢。
钟山河笑了笑。
吃完饭早点回去,你爹妈肯定有事跟你说。
你也再去拾掇下——明天早点过来!杨夏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杨夏至走后,父子俩默然相对而坐。
夏夜的天气好得一如既往,星辉漫天,但是父子间的气氛很是压抑。
以往时候父子俩也会相对静坐,却没人这种令人心闷的诡异。
这感觉让钟诚很难受。
想要回房去,却有股念头让他留下陪着父亲;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谧静,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真是一种折磨。
钟诚想到。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连钟山河也难以忍受这种折磨,最终发话道:再清点一下你自己的东西,然后早点睡觉吧。
明天可会累人的!钟诚如逢大赦,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该带走的钟诚早就整理好了,反反复复的甚至能把每样东西都背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再去清点。
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父亲偶尔的长吁短叹,还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默默揣测着父亲的心思;又或是憧憬一下未来,畅想远离宝田寨这个让人生厌的地方的生活——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兴奋状态中的睡眠总是很浅,在天色稍微露白时钟诚就醒了过来,然后很自觉的进了厨房。
做饭的过程中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使用的东西时,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