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重楼望着眼前玄衣青年,一脸凝重。
青年看起来文质彬彬,漆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垂下,随意用一根蓝色发带系着,说不尽的潇洒好看。
见他额宽鼻挺,剑眉飘逸,双颊轮廓分明,有若刀削般俊美。
案几放在一棵盛放灿烂的桃树下,青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微笑,一派从容写意地挥毫于玉白宣纸,丝毫不将越重楼放于眼里的模样。
观此青年面貌,横看竖看不过二十年纪。
越重楼却在风口刀尖闯荡了近三十年,经年更是于南朝武林闯出追云寨偌大一份基业,时人敬畏有之,崇拜有之,甚至嫉恨亦有之。
但从未有一人似他这般淡漠,仿佛在青年眼里,这世上并无越重楼这号人物。
这让横扫江浙的追云寨大寨主九霄神龙如何不气。
公子可否看在本人面子揭过此事?越重楼冷冷哼道。
气归气,一个寨主的胸襟还是得表现出来。
大寨主,你还是叫欧玉出来与我说吧。
青年淡淡回道,没有停笔,未曾抬头。
未知我五弟如何得罪了公子?越重楼眉头微皱,熟悉他的人便知道这是追云寨大寨主发怒的前征。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我曾听一人说,他生平游览名山大川,最喜便是这越地天姥山。
不论是‘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的‘谢公道’,抑或采药径、仙人洞、棋盘石、惆怅溪、司马悔桥,还是仙云浮绕、笑傲五岳、蔚为壮观的拔云尖。
风生林涛,云飘雾走,巨岩凌空,欲坠未颠。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岩颠,端的桃源仙境,无限风光!青年搁笔,笑望向白云深处,眼神深邃,不答反叹。
越重楼听他将天姥风情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又修辞华美,谈吐优雅,不由地心生好感,诚挚道:公子若是真意,本人可保证公子今日游至追云峰顶,一路畅快无阻!青年笑道:之轩谢过大寨主美意。
不过,这些家伙,大寨主还是收起来吧!说罢随手抬笔挥了挥,围在他身遭十丈远处,赫然有二十张蓄势待发的三石铁弓。
越重楼坦然笑道:花侯威名,在下素仰久矣。
公子若执意来寻追云寨麻烦,哼!越某岂有笑脸迎人之理!花侯,那是我师傅的名号,越大寨主不必如临大敌一般,呵呵。
青年洒然笑道。
花侯慕然之徒,自然便是石之轩了。
三年的岁月悄然过去,今日的石之轩少了当年那份青涩冲动,多了份笑容可掬,多了份内敛,还有骨子里那一如既往的骄傲。
石之轩无奈叹道:他欧玉不过就是一个下九流的采花淫贼,值得寨主这般维护吗?寨主在南陈武林也是排得上名号的,莫要做了自堕身份之事才好。
越重楼冷哼一笑:无知后辈,傲慢自大。
我越重楼纵横江湖,自有示人之法,他今日是我五弟,他朝仍是我五弟,岂容你挑拨!二人对视一番,石之轩依旧笑得风轻云淡,越重楼蓦地喝道:我敬花侯一分,再问一句,石公子,可否罢手?石之轩摇头失笑:当真是为了兄弟情义吗?越重楼凛然道:真是!无论他做了何伤天害理之事,到了这天姥地界,越某护定了!石之轩招手观望道:那么,‘江左帆影’风老、‘万里无踪’韦三寨主、‘擎天手’杨四寨主和‘追云一剑’平少寨主哪里去了?越重楼皱眉,此人既道出了四大寨主不在的事实,显然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察觉,暗自凝神戒备,故作淡漠道:他四人在寨里照顾,只由我一人在此,失礼了。
石之轩忙道:哪里,哪里。
不过大寨主,之轩要好心提醒你一句,我追欧玉已有一个多月,此人滑得跟条鱼似的。
他武功虽不如我,却也犯不着千里迢迢跑来天姥山找你这么一个靠山。
思来想去,之轩不得其解啊。
噢,请恕之轩眼拙,在之轩看来,欧玉的武功要好上寨主许多哩!越重楼听罢先是一怒,忽又有觉,疑惑道:你什么意思?石之轩悠哉续道:开始之轩也有很是奇怪,这么一个采花贼怎的不似江湖传闻,还隐隐有着一流高手风范。
不过他既然在可以逃脱我的追拿情况下,带我来这追云寨,呵呵,若是为了他身上那个消息,劝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越重楼沉声道:公子有话直说,恕越某听不懂公子的深意。
石之轩不答,脸上忽的古怪一笑,朝越重楼身后道:欧兄来啦!越重楼回身望去,弓箭手处领头卓立一人,三十左右,一身天蓝长衫,面目邪异俊美,正自冷笑狰狞。
男子身后尚有模样不一的四人。
一人虎背熊腰,昂首阔立,肩上竟还站了一个矮小得如同婴儿般的男子,左边是个枯瘦老者,负手而立,右边一个持剑青年,眉宇间尽显桀骜不驯。
正是追云寨余下四大寨主,越重楼的四位结拜兄弟。
越重楼显然不知出何事故,讶然道:大哥,四位贤弟,你们这究竟……怎么回事?领头的英俊男子便是石之轩口中的欧玉,只见他似没有看见越重楼的模样,对向石之轩冷笑道:石兄你好。
石之轩微笑回道:欧兄你好。
略有深意得看了越重楼一眼,又俯身继续手中未完成的那幅画作,言下之意,该是你表演的时候啦。
越重楼向欧玉不解道:小玉,你这是……?欧玉不屑地撇撇嘴,不作任何解释。
倒是身后那个魁梧男子上前喝道:二哥,我们与大哥商量了一番,兄弟们都不赞同你的想法。
说实在的,二哥你最近这些年真的变了许多,变得畏首畏尾,成天不是担心这就是担心那,哪有半点当年的‘九霄神龙’的风采?简直是……杨铮你给我住口!越重楼重声喝道,声吼用上了真力,震得石之轩身后桃树瑟瑟发颤,画上也落了几瓣粉红。
越重楼深吸一口,平复胸中愤怒,冷静道:大哥我要你来说。
欧玉哧一声轻笑,柔声道:二哥,还说什么,众家兄弟都赞同我的说法,只剩你顾着与那萧摩诃之义,不为大局着想,也怨不得我们。
言罢,抬手一挥,二十个弓箭手得令弯臂,弦如满月。
对准的非是石之轩,而是追云寨大寨主越重楼。
石之轩小喝一声好咯,放下了毛笔,抬首望清眼前场景,不由一愣,遂又对越重楼苦笑道:大寨主,若之轩眼力无错,就是你追云寨的神箭手素质太低啦!越重楼震惊得连连摇头,似不能置信昔日情同手足的结拜兄弟一朝形同陌路,又挣扎说道:大哥你始终不肯开口吗?欧玉讥笑:哪来这么多废话,放!按说就算是二十张强弓齐射,这还有近三十丈距离呢。
以九霄神龙名动江湖的轻功,岂有避不开之理?偏偏那越重楼视死如归的拽样,动也不动,看的石之轩连连摇头。
越重楼死死盯着那枯瘦长者,即追云寨资历最老,德望最高的二寨主江左帆影风孤妄。
他充耳不闻响如雷霆的弦鸣,簌簌破空的箭风,只是盯着风孤妄,期盼一生之中最为信任最为亲近的大哥能给他一个解释。
二十支强弓迅雷齐射,好在人的反应能力总是参差不齐。
所以会出现第一支箭先射至越重楼的左眼,而不是二十支一齐射得他越重楼由九霄神龙变成空穴来风。
所以才能有一支普普通通的羊毫笔搭上第一支箭的箭头。
然后第一支的箭尾羽翎搭上第二支的箭尖,第二支的羽翎搭上第三支,第三支再搭上……二十支箭瞬发瞬至,其间差毫不过微秒,却仿佛魔术一般,被他轻轻挥手,便成了一条长鞭似的,那手又绕一圈,长鞭就于身遭耍成了一个大圆。
九霄神龙瞌睡着,他当然是石之轩了。
石之轩右手食指对着笔杆轻轻一弹,圆又散成二十支羽箭,翁的抖了几声,全部直挺挺插在地上。
石之轩朝越重楼嘲讽道:傻了你!摆明就是架空策反,你还愣在这边给人宰?亏你还是一个前任领导人物!说罢不理这条衰龙,对欧玉笑道:欧兄,你的意思可是只要杀掉了越大寨主,小弟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了?远处的弓箭手以给方才石之轩露的一手吓得不行,全都傻傻看着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青年。
那欧玉先是一惊,遂又摇头失笑:石兄还是先过了我的四位哥哥这一关在说吧!尝过了石之轩一个余月的恐怖追拿手段,他还能这般镇定,是因为他的底牌——追云寨四大寨主,因为他坚信,天下间无人可破这四人联手一击,即使他的师傅也不能。
四大寨主在石之轩发话时已将他四面封围。
石之轩带着欣赏的目光将四人逐一看过,最先对那持剑青年说道:少寨主‘追云剑’平凡。
正好相反,你的剑可是相当的不平凡啊。
持剑青年毫不掩饰地对他讥笑,暗意算你识货。
石之轩又笑道:据你自己说,你与宋家二少爷宋智的剑,是继‘剑圣’谢澜后,南方最出色的两把剑。
不好意思,我真没看出来你什么地方比得上宋智那个装逼的。
平凡虽然听不懂装逼是什么意思,但石之轩话里的讽刺意味白痴都听得出来,当下气得脸色铁青。
石之轩不去理会,转而向那个如同婴儿般矮小的男子点头道:韦三寨主。
男子桀桀嘶笑,声音沙哑刺耳,听他道:小家伙有趣有趣。
石之轩和道:是有趣。
韦三,听说你不仅轻功号称‘万里无踪’,对付良家女儿家的手段也是‘万里无踪’,不说天姥山方圆,远到北国,因为你而默默咽泪的女子也是大有人在。
韦三淫笑道:哈哈,怎么,小花侯替天行道,也要将韦某就地正法吗?石之轩黯然摇头:我都出道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你就不知道我最不喜欢人叫我这个名号吗?特别你还加一个‘小’字!说罢眸子盯着韦三,韦三竟似瞧见了闪过一丝暗芒,心里不由一突。
就你这么个小身子板,也出来花场混?学学人家欧兄吧老哥,早点退休是为你好。
石之轩倾诉了一顿讥讽,正视风孤妄。
四寨主擎天手杨铮不乐意了,你这个小白脸竟敢忽视了老子?方即学他二哥运足内气朗声喝道:小子,怎的不过来跟你爷爷打个招呼!石之轩瞥他一眼,冷冷道:我从不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说话。
说罢也不管杨铮那双擎天巨手握得嘞嘞作响,直要将他撕作两半,朝风孤妄温文笑道:风老人称‘江左帆影’,虽然落草,才学文品却名扬吴越大地,晚辈斗胆,请您一观拙作。
风孤妄轻轻点头,面上依然冷漠表情,仿佛对世间一切俗事不挂心上的超然姿态,他慢步行向那座案几,凝神望去。
几上是石之轩方才作完的一幅字画。
风孤妄淡漠神色倏尔不见,转为凛然,其后更是震惊,小心捧起那幅山水,边是端详边作沉吟,最后竟放声长笑,听他读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好句!好句!可是公子所作?他的声音出奇的清朗飘逸,使人很难与他的年纪想到一处。
石之轩灿然笑道:晚辈观此间仙境胜景有感而作,贻笑大方,惭愧惭愧。
此人哪有半点惭愧之意,正自得意你江左帆影再拽,也拽不过青莲谪仙吧……风孤妄对石之轩评价大为改观,竟微笑道:公子大才,但此一文,便可名垂千古。
此间事了,孤妄真想与公子畅谈三天三夜,可惜……公子可否再次考虑一番,孤妄可以答应……哎~石之轩摇手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之轩求得是快意恩仇,笑傲江湖,对那‘永垂不举’实在不感兴趣,之轩知道风老已经做到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杨铮听不下去,一声狂吼下,双掌排山倒海般击向石之轩身前两处大穴。
唉,所以说你走的是龙套路线,招式都是袭胸这种,猥琐!石之轩一声悲哀太息,手中羊毫一转,数十点墨珠化为暗影,瑟瑟破风地投向杨铮。
那杨铮不料他有这么一招,好也是成名高手,身法说停便停,双掌丝毫不乱,呼呼间舞得密不透风。
石之轩远远望去,就似一只金刚跳着千手观音,即实用又有艺术性,不禁佩服道:好一个千手擎天!杨铮挡下墨点,强硬笑道:哈哈,知道厉害了吧!为何说他强硬呢,因为杨擎天一双铁掌已经肿得完全就是一盘高山红烧熊掌,他身旁的韦三不意间窥见,当即咽下一口吐沫。
石之轩方才一手化出花间拆,巧劲暗劲具备,数十墨点一击重过一击,杨铮不识货地全部接下,只是变成红烧,没有当场废掉这个事实已经让小花侯暗暗怀疑自己火候。
当然,这不妨碍石之轩乐得与他耍宝,方要继续打击上两句,发后骤然袭来一记森寒剑气。
石之轩胸有成竹,朗声道:少寨主也沉不住了么?却是头也不回,随手一笔迎上。
一声闷哼后,平凡出现在石之轩的视线,一剑平平刺来。
却是让石之轩暗暗一赞,这一剑,无论剑路、招意、杀气,具是完美融合,堪称神来一剑。
石之轩真挚道:看来我要收回方才所说,至少少寨主这一剑全不落宋智下风啦!说着脚下虚晃,用得却不是早已烂熟的幻舞步法,因为若没有他手上这一记轻挑,这步法完全多余。
平凡被他轻松架去一剑,却毫不气馁,从容道:还不算完!石之轩潇洒喝道:当然。
在下尚未见过少寨主必杀的追云一剑。
平凡讥笑回道:会让你见识。
两人剑来笔回,来来往往拆了百招,平凡每一次挑衅均被石之轩完美回敬,对方仅以一支木笔便能挡下自己手中利剑,平凡不由心生一阵烦躁,喝道:为何不用方才那招暗器?石之轩笑道:你用剑我便用‘剑’,胜得心服口服,用那劳什子作甚?平凡身子凭空一旋,冷笑:说得好,莫后悔才好。
说着,凌空一剑水银泄地般飞向石之轩右肋而来,石之轩眼中讶然,这一剑角度极为刁钻,但若对手躲得过,也是必死之局,忽又恍然,所以才将精气神催至巅峰,制造出剑影迷惑对方。
速度,力量,机会具备,甚至假动作都准备好了。
真似浮云莫测,又有骄阳破障,好个追云一剑。
但还是二流剑法。
石之轩脸上一凛,腰间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怪异扭曲,右脚定地一转,堪堪避过追云剑。
石之轩脸上轻松一笑,却没看见过去的平凡也是诡异一笑。
古怪就此而生,那平凡竟又突兀地于半空折回,追云剑反握,直刺石之轩心脏。
噌一声后二人擦肩而过。
平凡仍是一脸桀骜,石之轩也是笑嘻嘻望着众人。
那韦三暗料石之轩已伤在老五剑下,顷刻便要偷袭而上。
却见石之轩朝他问道:怎么,三寨主也要来吗?韦三一愣,诧异瞧向那欠扁的平凡,没成功你还拽个屁!平凡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问石之轩:那可是智剑?石之轩摇头道:不是,宋智个娃儿哪想得出来这等高明的剑法。
平凡点头:我也是这般想。
石之轩笑道:几个月前,高丽来了一个剑客,在中原四处拜山砸馆,这是他的剑法,我也只是学了模样,没有半分神髓。
这剑法名为弈剑术。
平凡愣道:招招暗合弈术,下棋?前一后九……难怪。
所以说你二流剑法了。
韦三狰狞哼道:大哥,点子棘手,并肩子上吧!石之轩暗道我怎么算也就一个人,你也好意思说出这么专业的黑道术语~!遂向风孤妄扬声道:不知风老是姓杨呢还是姓高?风孤妄瞳孔一缩,凶芒闪过,沉声道:莫怪老夫,你知道的太多了。
这句话对主角是没有用的。
石之轩看了看紧紧逼来的四人,不禁失笑道:也好,反正欠了那人一次人情没还。
他顾及你们大寨主与萧摩诃的交情,多年来不好对追云寨下手。
今日既然是你们四个先反,唉……全当还了人情,我石之轩就灭你追云寨吧!言罢,也不顾四人错愕神情,石之轩又朝越重楼喝道:大寨主你记得欠我一次,我是你大大债主啦~越重楼双目生寒,直视着坡上从容微笑的欧玉,缓缓走去。
边道:定不负公子。
越重楼愕然问道:那你为何……执意要将消息带去北边?欧玉回道:不仅仅是那消息,小弟连同这追云寨偌大一份基业也会一并归顺长安,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未知大哥明白与否?越重楼重重点头:明白了。
言罢,人已消失,再一看,九霄神龙遨于天际。
欧玉抬首笑道:大哥这份轻功稳居奇功绝艺榜,可惜小弟没有时间,否则何愁不多一门傍身之术。
越重楼凛然笑道:那就看你现在可领悟几成!双手化爪探出,竟毫不用换气顷刻便向欧玉压下。
好一个龙出云!欧玉随口赞道,也往上平平探出一掌。
这一手似缓似快,拙中见巧,变化无穷,听他讲道:小弟这招名曰‘朱雀拒’,所谓朱雀不垂者拒,如山高昂,头不垂伏,如不肯受人之葬而拒之也。
请大哥指点。
石之轩若在此处,定会大声疾呼你丫原来是魔相宗的妖人。
因为这朱雀拒正是赵德言最为擅长的归魂十八式的起手式了。
越重楼识出他这一手的高明,心下重视,二人双手齐碰时并不与之交缠,倏地上升,倏又下击,每次均是点到即止,从容游走。
他轻功自成一家,既称九霄神龙,这般空战与他自是最为有利。
欧玉俊眉一皱,奇怪道:大哥这是何意,对小弟下不了手么?既如此,小弟也不客气啦!只见他言语间斜冲而起,两爪齐攻,忽又左爪变为直急冲射,湍怒有声,另一手变得屈折弯曲,悠扬深缓,一刚一柔攻向方于变位中的越重楼。
这也难不倒越重楼。
听他高喝一声好,凌空变换,双腿连换蹬出,待逼开欧玉左爪,双掌另又迅速击向他右手腕节。
他轻功高上欧玉不止一筹,欧玉尚未有变招时间,越重楼双腿的第三重攻击又早备好,当真龙游于空,风云变色。
欧玉轻笑一声,我是比不上大哥。
那被迫推开的左掌随意一抓,越重楼身上却然不妙。
便似空间平白塌了一处,引得九霄神龙不由自主地往那处坠落。
空间当然不会平白塌陷,自然是欧玉使得手段。
咔嚓一声,越重楼断了三根肋骨,重重摔于地上。
欧玉脸上阴晴不定,冷哼道:不愧是大哥,这一掌本该是打中你的心脏。
九霄神龙你足以自傲,竟躲得去我这一招。
越重楼不甘哼道:你使得什么妖术!妖术?欧玉嗤之以鼻。
若是石之轩在此,变态啦!你果然是个妖人!……石之轩确实在此。
欧玉迅速转过身去,着一身金镶边玄衣的石之轩卓然玉立,笑吟吟望着自己。
石之轩面上吃惊道:你会归云爪也就罢了,天魔功竟也懂!说着摸上下巴,语气期盼道:现在我对你是越来越好奇了。
欧玉望向远处,顿时大为震惊。
风孤妄四人随地或卧或坐,显然伤势十分严重,那韦三更已昏厥过去。
只听风孤妄断续呻吟道:石……公子,你用的……什么……石之轩温文微笑,语气里却透出了一股淡漠,听他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四月节,洛阳花贵,花语是卓尔不群的高贵。
欧玉骇然失声道:花间十二枝?石之轩笑道:倒有份见识。
所以方劝你不要大意,你那四位义兄联手威势固然惊人,但世间岂有绝对,江湖也不是就天姥山这么一点儿地。
你说呢,欧师兄?欧玉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疑惑问道:我与石兄有何深仇大恨,石兄可否讲明?石之轩不答他,自顾自走到越重楼身边,扶起他道:大寨主无恙吧?越重楼喘着粗气紧瞪欧玉,目光里透出遗恨难平之色,沉声回答石之轩:还死不去。
公子,我那几位兄弟……你啊你……石之轩不禁摇头大叹,这时候还想到已做了背叛你之事的结义兄弟,即为此人迂腐失望,又不禁对他的胸襟气魄起了敬意,遂又笑道:你放心吧,我也知他们见宝起意,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只是重手教训了一番,不曾下那毒手……杨三寨主与平少寨主休息几日便好,不过韦三寨主嘛……他回身瞧去,倏地一愣,遂又对越重楼苦笑:风老大倒是跑得快。
越重楼却甚是无奈,语气寥落道:风大哥与我亦师亦兄,萧大哥又对我有知遇之恩,唉……石之轩忽的想起一事,诉道:说起你那萧大哥,越大寨主,之轩奉劝你一句了,你若不是真想毁了追云寨,无论他萧摩诃要做什么,大寨主你还是莫参合的好。
那个宋大公子可不是吃素的。
一旁沉默不语的欧玉听罢惊道:宋缺?石兄可是为宋家而来?石之轩讶然道:欧兄为何如此说,之轩可是地地道道的北人,生于北方长于北方,这一点从未骗过欧兄。
小弟此次就是为那消息而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未知欧兄明白与否?他用欧玉方才对越重楼所言还以颜色,激地欧玉心生恼怒。
待石之轩安置好了越重楼,欧玉已然无所动作。
石之轩拍了拍手,向欧玉潇洒笑道:欧兄为何不逃呢?欧玉苦笑:石兄追了我已有月余,石兄的高明小弟已领教十足。
如今连我这四位兄长都不是石兄对手,既过不了江,南方虽大,小弟还能逃往何处。
石之轩点头道:欧兄既有此觉悟,那就随之轩走吧。
说罢,微微一鞠,从始至终是这般轻松神色。
欧玉摇头:小弟不明白,你我既然都是北人,又是同门,石兄为何如此咄咄相逼?你不乖啦。
欧玉神色一凛,左右抬手间迅速曲抓化掌,归云十八式由起手式朱雀倏尔变为第一式玄武,继又双手回收交缠,最为厉害的十八式青龙嫉主喷薄而出。
石之轩身法飘忽难测,倏尔踏往欧玉右方,倏尔单手却从左击来。
欧玉奋力回击下仍然两面难顾,他仗着花间幻舞与自己游走缠斗,于自身不擅轻功的弱点击之。
欧玉暗叫辛苦。
更为可怕的事情来了。
本就像同时应付两个敌人的欧玉惨然发觉,这两个敌人竟还长了八只手。
偏偏那个石之轩笑嘻嘻好不正经,却实实在在只是用了单只左手招架自己。
欧玉早明晓与他实力差距,却不料眼前这比之一月里交手更为怪异的掌法,是他稍稍认真起来了,还是依旧在戏弄自己?欧玉惨哼一声,肩井中招。
石之轩轻轻避开欧玉作暗器吐来的一口黑血,追上欲逃的欧玉笑道:欧兄没睡醒吗?那欧玉不理会,至到了桃树下,嘴角狞笑一现,回身狠狠一脚,将那案几踢向石之轩。
石之轩摇头太息:你知道我那画在芳风轩是什么价钱么?单脚点上案几,腾空飞向正自摇摇坠落的山水墨。
噢,小弟愿以十倍价钱买回!欧玉赫然双手抱环,周身顿时衣衫鼓舞,方圆青草簌簌作响,忽又绞缠,似吹起了一阵龙卷。
石之轩立时感到了身遭玄妙变化,一种虚实感不定而生,那画离指尖尚有三寸,却仿佛隔了天涯般遥不可及,整个人牵线木偶般刷地坠落,引往欧玉那双似有魔力的纤白手掌。
唉,欧兄竟过了十二重境,原来你是个女人。
那张案几轰一声砸向欧玉,石之轩拼完这最后真力,内劲已老,新气未生,却仍未脱离欧玉发出的妖异气场。
欧玉左手一挥,另催发一气,案几未及其身便坠往他处,右掌遥遥对向石之轩道:小弟的出身石兄还不清楚,地地道道的男儿。
是啊,为何武心禅那娘们仍未废了你呢?石之轩依旧谈笑风生,毫不在意那只有开山裂石之能的手掌实实击中自己胸口。
石兄走好。
欧玉面目狰狞,得意邪笑道。
石之轩也笑了,所以欧玉处境开始不妙。
攻往石之轩心脉的沛然魔气竟丝毫未落地原封还来。
欧玉大骇下便急于脱手,笼罩二人的诡异气场不知何故反将自己这主人也牢牢锁住,欧玉挣扎不得,顿时大汗淋漓,浑身发颤道:你,你这是……石之轩微笑着说道:我,我这是小天魔场破小天魔场,欧兄,咱们交流交流。
你,她,那个贱人!贱人……欧玉尚未发泄完内心的震惊愤恨,石之轩单手一扬一落,立即昏见公去。
石之轩背麻袋似的将欧玉扛起,又看向坐于一旁的越重楼,见他脸色回复红润,显然行气疗伤有效,放心道:大寨主无恙,之轩就先行一步了。
越重楼仍想就欧玉之事说上什么,石之轩料他所想,不予理会,当下施展轻功飘然远去。
越重楼叹了口气,拾起那幅天姥山水全景画,运气扬声:他日公子但有吩咐,重楼无不从命!哈哈,大寨主记得我是你大大债主便好~石之轩清朗笑声遥遥而来。
杨铮挣扎起身,面露羞愧悔恨,方要说话,越重楼摇手喝道:三弟不必多言,二哥省得你们为了追云寨的苦心。
杨铮听罢眼里一红,忸怩模样丝毫不符他硕大块头,多少搞笑了些。
见他哽咽道:大哥。
那,那个……小白脸他是何人?越重楼讶然失笑,拍拍杨铮高大肩膀,说道:他便是这一代的花间传人。
……欧玉被一阵凉意泼醒,鼻子里呛了一口,猛地咳嗽几下意识终才清晰起来。
他本能下以意行气,这才发觉全身被人禁制,又想起了自己处境,抬首看去,赫然是石之轩那张温文和煦的面庞。
欧玉一阵冷笑。
石之轩平静问去:你笑什么,欧兄?欧玉颓然倒向身后树干,仰天嘲讽道:我笑你们花间派犯贱,师傅这样,徒弟也这样……哈,究竟是闻采婷,还是祝玉妍那个贱货?啪!欧玉面上一辣,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他艰难撑起身子,目光恶毒地朝石之轩望去,嘴角流了一行鲜血。
你看什么?石之轩虽仍笑,却笑得冰冷。
你们做得,我就说不得么!欧玉心内骂翻,嘴上冷道,无怪我从建康出发之事属派内机密,你却总能准时把握住我的行踪。
竟敢将我门绝学授予外人,贱人!该授千毒焚心万劫不复之苦!嘭!这回是彻底飞了出去。
石之轩语气森冷道:骂吧,我打得也爽。
欧玉翻过身,毒蛇般死死盯着石之轩不放,怨恨诅咒之意昭然。
石之轩毫不在意蹲到他跟前,说道:完了?那轮到我来问你,武心禅就在建康,你千里迢迢跑去长安作甚?欧玉闷哼一声,别头不理。
石之轩似是不觉的续道:阴癸派里,除了阴后与她,就剩那个云雨双修,你是他的弟子?欧玉讥讽道:噢,她没告诉你么?石之轩点头:她只说了你是别派的学术交流生,后来见你老拿归云十八式同我打,我还道你是魔相宗赵师伯门下。
今日你竟使出了天魔场,这是别派弟子学不到的……嗯,除了我。
欧玉见他一提这个,脸上还有几分的小骄傲,不由破口大骂:呸!不就是小天魔场吗,我瞧你也学得不伦不类!石之轩故作讶然道:这也被你瞧出来啦!呵呵,不好意思,我资质不高,她教着就来气,一气就懒得再教,所以没你学的好。
这厮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住了自己,此刻还存心挖苦,欧玉脑子一热,当即冷哼道:你也别得意!我知道石兄你有魅力手段,但你想想谷师伯、武师叔和花侯之间的事。
我提醒石兄一句,闻师妹对你,哼哼……我两个都要,你不服气?石之轩厚颜笑道。
欧玉一下子没了脾气,人家脸皮这么厚,还有什么办法。
呵呵,说着玩的,你不要乱说啊。
我是妻管严,要是妍姐知道了的话……石之轩嘻嘻一笑,忽又转冷道:好了,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欧兄,做人要厚道。
回答我吧。
欧玉方要说话,石之轩又断道:我想起了,记得你说要去长安?那么你就是去找陆令萱啦?嗯,你说下一个吧,那个消息究竟是什么?欧玉索性闭目不答,石之轩一愣,遂又笑道:欧师兄,你不会认为我只学了阴癸天魔气场吧?欧玉冷笑道:哦,不知石兄还学了什么,天魔噬魂?还是残经碎骨?又或魔心摄魂大法?不妨告诉石兄,小弟从小便是这么锻炼过来的……嗖!一道寒芒闪过欧玉裆部,欧玉骇然睁眼,石之轩手上耍着一把匕首,悠哉道:我学这些干嘛?残忍!小弟最近在陈宫敬事房学了门手艺,欧兄想试试么?欧玉怨毒地看向石之轩道:你狠!石之轩手上一抖,欧玉心上一抖,忙道:慢!你先发誓,若我说了你不杀我。
你发天魔血咒。
石之轩欣然点头:我发天魔血咒。
……你看什么,我背不下来的。
石之轩眨眨眼,无辜说道。
欧玉无奈,摊上这么个活宝,还有啥好说,只得苦道:其实也没什么,小弟偶然得知了北周宇文皇族那个逃亡郡主的准确消息。
石之轩一愣,遂惊道:你说的是知道和氏璧下落,且身怀二十幅战神图录,北周齐王孙女的那个宇文郡主?欧玉点头:正是。
你没有骗我?欧玉望了望那把森森发光的匕首,咽口吐沫道:小弟怎敢啊!石之轩霍得起身,原地转道:难怪你个狗东西突然不缠着妍儿……欧兄你太不厚道了,人说‘得宇文得天下’,你还‘没有什么’~欧玉苦道:该说得全部说了,不知石兄可否放了小弟了?石之轩冷笑道:你说的都是废话!她在什么地方?欧玉恍然:哦,是在下疏忽,见谅见谅,郡主她人在广陵。
石之轩疑惑道:扬州?欧玉道:正是。
至于确切何处,小弟消息来源只有这么多,也不得而知……啊,石兄,你作甚……呃……石之轩掐上欧玉脖子,狰狞笑道:不要怨我,怪就怪你把脑筋动到了她身上。
欧兄你知道吗,被我掐住的,除了一人,其余……石之轩花间专用语还没说完,欧玉白眼一翻就昏去了。
靠!这就昏了?吓吓你而已嘛。
喂,居然还尿了,多大人了……石之轩放开经历悲惨欧玉,随手点破他气海废了功力,朝他叹道:好好睡吧你。
遂转身离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待那声吟唱渐远,欧玉倏地睁眼,却甚为平静,对一身武艺被废竟毫不在意。
听他淡淡地冷笑:石之轩,你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