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在望远瞄准镜中正朝他迎面涌来的这些凌乱地挤在一起的飞机,清晰得连机身上的白色号码也看得清,还有那些微小的日本人看见他迎面冲下来,四散奔逃,打着手势,这些是多出色的轰炸目标啊!至今尚未挨到别的炸弹;那么由他来吧。
这会儿,他的心怦怦地跳,嘴里发干,耳朵好像快要爆裂开来。
他使劲一拉投弹器,随着炸弹离机下坠,感到机身一震,顿时轻起来,为了保证不把炸弹投偏,他没有忘记继续朝前直飞,然后爬升。
他身子朝后倒在机座上,头脑发晕,肚子好像啪地紧贴在脊骨上,眼前一片灰雾忽现忽隐;他把机尾一甩,朝后一望……乖乖,我的天! 一片白热的火焰从这些飞机中间升起,冒着滚滚黑烟;就在他望着的当儿,火势蔓延开去,沿着甲板一路爆炸,向上直冒,一片美丽的颜色,红、黄、紫、粉红,还有五光十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仅仅一两秒钟,多大的变化啊!碎片朝四面八方飞迸,飞机的碎片、甲板的碎片,整个人体像被抛起的布娃娃般在空中翻跟头;多么可怕、叫人难以相信的壮丽景象啊!这一大片充满疯狂的大屠杀的地方,烈火和浓烟轰隆隆地朝天直冲,朝舰尾涌去,因为这条被击伤的航空母舰依旧在以全速迎风前进。
亨利先生,有架零式在大约一千英尺的空中,角度八点钟 。
对讲机里传来科尼特的声音。
它正朝我们冲来。
明白。
华伦把飞机机头朝下,朝水面俯冲,拼命地躲闪、偏航。
海面涌起一排排浪峰,又长又白,他穿过像雹子般打在他座舱罩上的浪花一路猛冲,捉摸不定地闪避着,这架SBD-3型能始终灵敏地适应这样颠来倒去的飞行,使他感到庆幸。
这是按规范办事:紧贴水面,让那个日本人打不中,诱使他扎进海里。
科尼特的机枪哒哒哒地怒吼起来,飞机震得使华伦牙齿嗒嗒响。
他看到机首前方几码外的水面被子弹溅起一行水花,抬眼一望,只见那架零式正朝他俯冲下来,喷射着黄色的火焰和白烟。
在珍珠港上空把他击落的那架战斗机漆的是和平时期的银色;这架是肮脏的斑斑驳驳的棕绿两色,但机翼上那些红色大圆点却是完全相同的。
零式飞机直冲到水平面才爬升,消失在一片高炮烟中;我的天,这些该死的玩意儿操纵起来可灵活哪。
华伦在飞行中打眼角上瞥见了一幕悲惨的景象——一片上有一颗白色五角星的蓝色机翼,突出在水面上;就只剩下一片机翼。
它消失了,接着一条巨大的灰色军舰出现在他的挡风玻璃前,但见有四十道黄色光芒在朝他闪烁,准是条战列舰或重巡洋舰。
高炮炮弹在他周围砰砰地爆裂,冒出团团黑烟,震撼、冲击着他的座机。
几秒钟工夫,军舰横在他的正对面,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大堵灰色的钢墙。
华伦拼命把这无畏式飞机拉起,于是它越过前甲板蹿上天空,飞得比那弯曲形的塔式桅杆低得多,差一点碰上前炮塔上那几根灰色的长炮筒。
他如今总算飞越屏护舰队啦!但愿好运能维持下去,能把正从背后朝他周围水面上撒弹片的高炮群抛在后面—— 亨利先生,那狗杂种又来了。
他一路盯着我们不放哪。
明白。
华伦又想用那一套东躲西避的办法,放大胆子尽量紧贴水面飞行,可是飞机如今驾驶起来不灵活了。
零式飞机发射出的红色曳光弹像雨点般沿着他的左舷落下,击起一股股白色水柱。
他使劲朝右拐,一片机翼差一点被浪峰卷住。
飞机不像刚才那样听人使唤了。
呱呱叫!亨利先生,我看哪,也许把这狗杂种打中了。
科尼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在看中学垒球赛的孩子。
我敢说,他准是赶回家看妈妈去了。
你瞧,亨利先生,他就在正后方。
他在冒烟哪。
无畏式飞机掉头爬升。
那架歼击机朝敌特混舰队退去,尾巴上拖着条浓烟;而在它的后面,屏护舰只的后面,三条航空母舰全在阳光灿烂的青天下冒着火焰和黑烟。
他不禁纳闷,是谁击中那第三条航空母舰的呢?另外有个驾驶员干下了他想干的事吗?这第三条航空母舰在燃烧,这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三根黑色烟柱直冲特混舰队的高空,像枢车上插的三片黑羽毛。
他看看表,望望油表,再望望航空地图。
这时是十点半,而他是在十点二十五分飞来袭击的;这五分钟内他过了多长的一段生活呀!油太少了,不能多考虑了。
他相信,参谋部定的选择点的方位准是搞错了。
这帮参谋部的笨蛋没准儿以为斯普鲁恩斯会以全速进军——他们对日本人也同样估计错误——而实际上他倒很可能掉头迎风,去回收战斗巡逻机或者返航的飞机了。
华伦朝十点钟方位飞去,心情沉重地意识到飞机的反应还是不大灵活。
这一下真出色,亨利先生。
乖乖,这小玩意儿可真一飞冲天哪! 喂,科尼特,察看一下机尾部分。
我就要摇撼机尾操纵杆啦。
如果翼面上有什么损伤,告诉我。
是,亨利先生。
啊,老天爷,方向舵掉了,长官。
只剩一小块破片儿啦。
没关系。
华伦硬压下心头涌起的一阵恐惧。
我们自己也要回家看妈妈去啦。
我们回得了吗,亨利先生? 哪有回不了的道理,华伦愉快地说,心里可没这么乐观。
我们也许得扔它两三块巧克力糖在油箱里。
哦,不管怎样,亨利先生,科尼特带着他难得有的欢乐笑声说,不管会出什么事,光是投中那一下,看那帮狗杂种在那边挨火烧,就值得了。
同意。
华伦这会儿想起禁止使用无线电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倒是个可喜的意外。
他把汽油孤注一掷,爬升到两千英尺,收听企业号上发出的Y-E返航信号。
从正前方的十点钟方位,又响亮又清晰地传来他盼着的莫尔斯电码发送的字母。
他把速度减到近乎失速的程度,下降到贴近覆盖着白色浪花的汹涌的大浪。
这是桩千钧一发的事,不过总是有可能碰到救护驱逐舰的。
他心里很得意,在海面上迫降也吓不倒他。
他依旧看得到那条日本母舰上火焰在翻腾,飞机在爆炸,人体在纷飞。
是他干成的;干成了,他呢,可还活着,正光荣地返航。
机尾后好多英里的地方,南云中将正被他的参谋们拉着离开那在燃烧而朝一边倾侧的赤城号。
炽热的铁甲板仍然被一声声爆炸震撼着,甲板上那些断肢缺腿的死尸被烤得发出一阵阵烤肉的气味,他一边在这些尸体中间小心地觅路前进,一边还在婆婆妈妈地嘀咕,实在还没必要弃舰而逃。
他没授权那条没中弹的飞龙号上的下属山口来指挥,甚至也没给山口任意出击的权利。
这位心神错乱的老先生爬下绳梯,到一条巡洋舰的救生艇中,仍旧是这支被击溃的航空母舰突击队的总司令。
可是山口不愿再等待南云(他也许刚替日本断送了战争的胜利)的命令了。
看到第一批炸弹使加贺号上冒起一片浓烟烈火,山口马上开始发动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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