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和我一起出去玩的全都是些立志做医生、律师、作家、会计师或是大学教授的人。
中产阶级类型的。
是的。
带你儿子到巴勒斯坦去。
他会长成像他父亲那样讲究实干的人。
万一发生意外呢?娜塔丽怕自己在这儿码头旁边就可能晕船。
这样摇摆真叫人直想呕吐。
她由椅子上站起身,靠着舱壁。
我希望这条船能横渡地中海,可是以后怎么样呢?最终关进英国集中营?要不然带着一个娃娃穿过阿拉伯山区,被开枪打死或是被俘后杀死? 亨利太太,带他到锡耶纳去很危险。
那我也不知道。
我叔叔和贝克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打电话和我们在罗马的代办谈过。
代办劝埃伦去锡耶纳。
他把这次航行称作我们的一次不必要冒险。
你们的代办让他相信一个希特勒的官僚吗? 他说他很了解贝克。
他不是纳粹分子。
我们自己的外交部门尊重他。
贝克提出明天开车带我们回罗马去,直接去大使馆。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而且,老实讲——嗬!这小舱房的甲板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娜塔丽站不稳了,他跳起来扶住她,她倒在他身上,她的乳房撞在他的胸上。
他紧紧的攥住她的两只上臂,随后轻轻地把她拉开。
稳住。
对不起。
没关系。
他松手把她放开了。
她勉强笑了笑。
她的双臂和乳房都感到痛。
风向一直逆转着。
气象报告也不好。
可我们还是天一亮就开船。
这倒可能解决了我的问题。
也许贝克不会那么早就来。
他会的,你最好作出决定。
不过,对你来说这是个麻烦的问题,我看得出来。
埃伦?杰斯特罗身穿蓝色的浴衣,稀疏的灰白头发都被吹乱了,他敲了敲门,随即打开门。
对不起打扰了。
娃娃动得很特别,娜塔丽。
她的脸吓得变了样。
先别害怕,马上来看看。
拉宾诺维茨抓住她的手臂,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在月光下狂风扫过的甲板上急匆匆地跑着,娜塔丽被吹得披头散发。
路易斯躺在床铺上篮子里,眼睛闭着,握紧着的拳头不断地向左右挥动。
路易斯!她俯身朝着他,两只手放在他扭动着的小小身体上。
孩子,孩子!醒醒——啊,他怎么不睁开眼睛啦!怎么回事啊?他这么乱扭着身子! 拉宾诺维茨把裹着毯子的孩子抱了起来。
这是发烧引起的痉挛。
别着急。
婴儿痉挛很快就会好的。
路易斯的脑袋猛地从毯子上抬起来,眼睛仍然闭着。
我们带他去医务室吧。
娜塔丽跟着他,跑到下层甲板那里光线阴暗、臭气扑鼻——厕所的臭气、挤在一起好久没洗澡的身体和衣眼发出的臭气、人嘴里呼出来的陈腐的臭气混成一股恶臭。
拉宾诺维茨挤过在医务室门外的阻塞了通道的长队。
在窄小的漆着白漆的舱房里,他把婴孩递给医生,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灰胡子老头,穿着一件肮脏的白大褂。
医生愁容满面地解开裹着路易斯的毯子,看了看扭动着的身子,同意说这是痉挛。
他无药可给。
他用嘶哑、虚弱的声音、用德国意第绪语叫娜塔丽放心;就是这个发炎的右耳朵引起的,你知道,发烧是并发症。
我肯定这跟脑子无关。
你可以指望他很快就会好。
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他看上去并不像他说的话那么高兴。
洗个热水澡怎么样?拉宾诺维茨说。
行啊,有好处的,可是这条船上没有热水,只有冷水淋浴。
拉宾诺维茨抱起了路易斯,对娜塔丽说:来。
他们急急忙忙走下通道,到船上的厨房里去。
这厨房哪怕在晚上已经收拾干净,关上了门,就像现在那样,仍是臭烘烘、油腻腻的。
不过,有一件设备,一个巨大的桶,在摇曳的电灯光中闪闪发亮。
汤是难民伙食中的主要东西。
拉宾诺维茨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了这个饭店锅炉,安装在这里。
他敏捷地打开龙头和阀门。
水流进了大桶,从桶底下一个喷嘴里蒸汽噗噗地冒了出来。
试一试,几秒钟后他说。
太烫吗? 她把一只手浸了一下。
不。
她挽起了自己紫色的衣袖,脱光那个扭动着的婴儿的衣服,把那小身体浸在温水里,直浸到下巴。
在他头上也弄一点水。
她照做了。
路易斯僵直的背不久放松了。
拉宾诺维茨又放进了些冷水。
痉挛减轻了,她的儿子在她手里变软了,她怀着激动的希望看了拉宾诺维茨一眼。
我的小弟弟痉挛的时候,他说,我母亲总是这么办的。
蓝眼睛睁开了,婴孩的眼光对着娜塔丽,他有气无力地向她流露出小小的微笑,这一笑使她心痛得不得了。
她对拉宾诺维茨说:上帝保佑你。
把他带回到上面去,让他一直保持暖和,拉宾诺维茨说。
我弟弟事后常常要睡几个小时哩。
要是你还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如果必要的话,岸上有一个我们能去的诊所。
过了些时,他来到她的舱房,往里看了看。
里面点了两支蜡烛。
他的脸和双手都给机油搞黑了。
埃伦在上铺睡着了。
娜塔丽坐在婴孩身边。
她穿着浴衣,头发别了上去,一只手搭在盖着毯子的篮子上。
他怎么样? 他睡熟了,不过睡熟的时候还老是揉那只耳朵呢。
拉宾诺维茨拿出一个小小的扁瓶,倒满了一小玻璃杯。
喝这个,他对娜塔丽说。
斯力弗维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我喝过斯力弗维茨的,喝过许多。
她一饮而尽。
谢谢你。
这电是怎么搞的? 发电机又不行了。
我正尽力修。
你的蜡烛够么? 够的。
要是修不好,你们能开船吗? 会修好的,我们会开走。
再喝点斯力弗维茨吗? 不了。
酒挺好。
回头见。
大约凌晨二点左右,电灯忽明忽暗地亮了起来,娜塔丽开始收拾她从一个乘客那里买来的硬纸板箱子。
这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她又继续熬夜照看孩子。
这是漫长而痛苦的一夜,她心潮起伏,毫无结果地懊悔和思考往事,一直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中间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做着恶梦的瞌睡。
婴孩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
她不断地摸着他的前额,觉得前额似乎还凉;然而当舷窗开始发白时,他突然出了一身大汗。
她只得给他换上干净的襁褓。
她提着箱子到舷梯去时,赫布?罗斯在微风吹拂的甲板上碰到了她。
天开始亮了,一个晴朗可爱的日子。
甲板满是兴高采烈的乘客。
有一些乘客正在舱口盖上面围住一个拉六角手风琴的人唱歌,他们的手臂互相搭在肩上。
一些土耳其船员大声地从码头到甲板来回吆喝,滑车那边传来闹哄哄的起吊声。
天哪!罗斯说道。
你不会真的这么干吧,娜塔丽?你不会把自己送到德国人的手里去吧? 我孩子病得要命。
亲爱的,孩子发烧是吓人的,可是他们好起来也快得惊人。
只要在海上呆几天,你们就安全了,以后就永远安全了。
安全和自由了! 你们可能要在海上呆几个星期呢。
你们也许还得翻山越岭呢。
我们会成功的。
你的娃娃也会好的。
看看天气嘛,这可是个好预兆哩! 他讲到关于天气的话倒是真的。
海港平静了下来,风也似乎小了。
维苏威好像用墨水画在苹果绿色的地平线上。
幸福像花儿的芬芳一样散布在拥挤的甲板上。
可是方才娜塔丽给路易斯换衣服时,他又打哆嗦了,乱抓耳朵,哭哭啼啼。
她回想起那阵痉挛、医务室、可怕的夜、空气恶浊的下层甲板,就受不了啦。
她把箱子放在舷梯口。
我想不会有人来偷这个的。
不过,还是请看一下,只一会儿。
娜塔丽,你在做错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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