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朗杜丘跟我们说起过这件事,加福里说,伸手拿过石雕的酒壶,把拉宾诺维茨的杯子和他自己的杯子都斟满了。
他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别的事情,例如伊斯坦布尔的那件小小事故。
他向拉宾诺维茨举杯。
只要你活在人间,这所房子永远欢迎你光临。
多谢你给我们送来了美国的大作家和他的朋友们。
杰斯特罗说:我觉得我们成了你的负担。
不。
你们可以住下去,先生,直到我们一起得到解放。
现在,帕斯卡尔和我得再去干活了。
他们站起来离开餐桌的时候,娜塔丽悄悄对拉宾诺维茨说:我一定得跟你谈谈。
你有时间吗? 好的。
他跟她一起走到外面街上,沿着小石块铺砌的高陡的踏级走上去,这条路一直通到那座颓圮的古堡,它的大门洞开着。
我们爬上去好吗?她说。
顶上面好看极了。
行。
伊斯坦布尔是怎么回事?她问,他们已经沿着一道贴着内墙的石梯拾级而上。
没什么大事情。
我想知道。
哦,好吧,奥朗杜丘这小子每当我们船到港口总爱大喝一通,闹点儿事。
这是在他结婚成家之前的事了。
我正在甲板上修弄一部坏绞车,快半夜了,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从码头上走来。
几个流氓上去把他摁住了。
这些码头上的水老鼠都是些胆小鬼,他们专拣酒醉的人欺,我便拿了一根撬棍跑过去,把他们打散了。
啊呀,你岂不是救了他的命。
也许只是他的钱。
所以加福里一家对我们客客气气,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不,不。
他们都参加了抵抗运动,全家人。
一块平地上挤满了棕色的野草,一座没有房顶的灰墁建筑的架子,窗洞上还有铁栅,几只山羊在断垣残壁间随意来去。
警卫室,拉宾诺维茨说。
现在是毫无用处了。
给我说说‘伊兹密尔号’。
她说,带领他穿过平地走上一道通向高处的梯级。
‘伊兹密尔号’?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摇摇头,显得伤感和懊恼。
我们启航的时候,天气倒是不坏,到了我们抵达海法的时候,可真是老天无情。
我们得在狂风暴雨的深夜里把船上的人卸到小船上去。
该死的土耳其船长趁机捣乱,以辞职相要挟。
有几个人掉到水里淹死了,人数不多,确切数字我也不知道。
人们一上了岸,便走散了。
我们根本没法清点人数。
娜塔丽一本正经地问他:这样看来,我从船上下来,还是做得对了? 谁知道呢?现在你是在科西嘉了。
最高处的梯级很陡峭,已被游人踩得深陷下去。
他气喘吁吁,说话也慢了。
马赛的美国总领事知道你们在这儿。
他名叫詹姆斯·盖瑟,是个好人。
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是个讲道理的人。
领事馆里也有几个坏蛋。
他亲自处理你们的问题,严格保守秘密。
你们的证件全部弄好之后,你们就去马赛,到达的当天就要上火车去里斯本。
这是盖瑟的主意。
要等多久呢? 这个嘛,麻烦的是出境签证。
直到个把月以前,你们还完全可以像个旅游的人一样坐火车去里斯本。
但是现在法国已经停办出境签证。
这是德国的压力。
你们大使馆可以在维希把事情办妥,所以你们还是拿得到签证的,只不过要多等些时候。
你已经给我们办成这么多事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
这个答复来得尖刻锋利。
盖瑟收到伯尔尼美国公使馆的来电,要他留神你的消息。
我告诉他你在科西嘉的时候,他说了声‘好哇!’就这么回事。
他们现在到了顶上。
他们的视线越过久经风雨剥蚀的雉堞,遥望着下面被林木茂密的山岭圈在当中的一片河谷地上的农庄和葡萄园。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了。
好风景。
卡斯泰尔诺沃一家人怎么办呢? 他合拢手巴掌罩住一支卷烟,点燃了。
他们的事可要麻烦得多。
德国人的停战委员会九月间在巴斯蒂亚来了一次大搜查,因为难民们都经过那儿逃往阿尔及利亚。
那次搜查破坏了我的几处联络点,所以使你们在马尔恰纳耽搁久了。
不过,他们离开锡耶纳还是做对了。
意大利秘密警察在七月间开始逮捕意大利的犹太复国主义分子。
所以这会儿他们很可能都在集中营里了。
我已经在给他们想办法,请你务必要劝说这位医生不要过于心急。
就算实在万不得已,加福里这一家总会照料他们的。
他喷了一口烟,看了一下手表。
我们该回去了吧。
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再过一个小时,上阿雅克肖去的火车就要开了。
嗳,对了。
那个小伙子,帕斯卡尔——她欲言又止,举起一个手指关节,用牙齿咬着。
是的,他怎么了? 噢,见鬼,我一定得讲给你听。
我又不能在家里跟你谈。
前天夜里,我睡着了醒来,他在我的房间里,坐在我床边。
一只手放在我盖的被子上。
就在我腿上。
他们走下迎风的梯级,她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就那么坐着!我孩子的小床离开我们不到两尺。
我弄不清我是在做梦还是什么的!我轻声问他:‘怎么回事?你来干什么?’他也轻声回答,‘我爱你。
你愿意吗?’ 拉宾诺维茨在梯级上站住了。
她想不到他居然脸红了。
哦,你不要担心,他没强奸我什么的,我把他打发走了。
她使劲拉住他的肘弯。
他皱紧眉头,重新向下走。
也许是我自己不好。
在厄尔巴的时候他就对我挤眉弄眼了,在船上他也有点放肆。
到他家里以后我干了件蠢事。
旅程已经完毕,我们一路平安,我心里对他感激。
我吻了他一次。
好家伙,他看起我来就好像我脱了裙子一样。
从那以后,我就好像一直没再把裙子穿上。
于是就发生了前天晚上这件事—— 你怎么打发他走的? 哦,不那么容易。
我开头是轻声对他说:‘不行,你会把孩子吵醒的。
’娜塔丽瞥了拉宾诺维茨一眼。
也许我该不顾情面,干脆轰他出去,大声嚷嚷,叫他父亲,这么来一通。
但是我当时睡意正浓,又是突然间被他惊醒的,加上我不想把路易斯吵醒,并且我也觉得好歹我们的性命都在人家手里。
接着他便轻轻对我说:‘哦,不要紧,我们像两只小鸽子一样不要出声。
’娜塔丽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
我怕得要死,可是他也真是荒唐,‘两只小鸽子’ —— 拉宾诺维茨也在笑,可是并不快活。
到底是怎么收场的呢? 哦,我们就这么轻声交谈,行,不行,他说一句,我回一声。
他不肯走。
我想起,何不求救于他的科西嘉人的荣誉感,不可伤害来到他家里避难的人。
或者声言要告诉他父亲来吓唬他。
可是那就得花上好长时间,费许多口舌。
所以我只说:‘你瞧,绝对不可以,我身上不好。
’他立即把搁在我腿上的一只手缩回去,唰的一声从床上跳了开去,好像我声明了有麻风一般。
以航海为生的人们中,她心里想,拉宾诺维茨算得是一个出奇地拘谨的人了。
他听了这番话之后显得很不自在。
然后他站着俯身对我轻轻说:‘你是说的实话吗?’‘当然。
’‘太太,如果你只是为了拒绝我,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
我可以保证使你快活得神魂颠倒。
’她假装出一副男中音的喉咙。
‘我能使你快活得神魂颠倒。
’这是他的原话。
说完了这个,上帝保佑我,他便踮着脚尖出去了。
我担心他会再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要跟他父亲说吗?老东家可是个很严厉的人。
拉宾诺维茨脸上显得伤透脑筋,伸出手巴掌擦了擦脸。
我现在想的是到了马赛有什么地方可以安顿你们。
除非你果真想要试一下神魂颠倒的滋味。
她没吱声,她的浮肿的脸又涨红了。
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开玩笑,我知道这是不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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