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维萨特?娜塔丽语音哽咽,对拉宾诺维茨说了这个名字。
法国集中营。
他说。
拜伦冲着盖瑟站了起来。
你是在吓唬她。
我在跟她说老实话。
你呢,年轻人?你是身上带着机密文件的人。
一旦你吹的牛被人识破,德国秘密警察就可以把你当作一个骗子来处理,没收掉你的信使皮包,一刀子把它捅开。
拜伦的脸上变得苍白而呆板了。
这是微不足道的危险,他停了一下说。
我愿意试一下。
这不是你能作主的。
拜伦的语气变得平静,近乎是恳求了。
盖瑟先生,你别吓唬人了。
这件事是万无一失的,我担保。
只要我们过了边界出了法国,那就完事大吉了。
这一番担心害怕,你自己都要觉得好笑。
我们还是要试试看。
我可不能。
我是这个地区美国官员的首脑,我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命令不许你这样做。
我很抱歉。
拜伦,娜塔丽说,话音犹疑不决,睁大的眼睛,显出内心的惊骇,大不了是几天工夫的事儿。
你走吧。
上里斯本去等我们。
他对着她发蒙了。
见鬼,娜塔丽,地中海上都快要天翻地覆了。
直布罗陀已经有上千架飞机,翼梢挨着翼梢排好了队。
只要一有出事的迹象,他们便会封锁边界。
她像是已经陷于绝境一般看着他,仿佛希望能够得到一句能够使她宽心的话,然而偏偏听不到。
我的上帝,亲爱的,我们从克拉科夫走到华沙,一路上我们的身旁都是战火纷飞,可是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路易斯。
拜伦脸对着阿夫兰?拉宾诺维茨。
你不相信我们能过去了吗? 这个缩在一旁、闷头吸烟的巴勒斯坦人把头一歪,朝上面看着拜伦。
你是问我吗? 正是。
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就是在去巴塞罗那的火车上被德国人拖下去过。
拜伦目不转睛,瞧着他好一阵子。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我先上这儿来一下的? 对了,正是这样。
拜伦在一只椅子上倒了下去,对盖瑟说:把那杯酒给我喝了吧,先生。
我必须走了。
拉宾诺维茨说。
他朝娜塔丽的眼睛投了最后的阴郁的一瞥,抚摸了一下路易斯的面颊,便离开了。
盖瑟往杯子里添上了威士忌酒和苏打水,想起了他从维希回来的火车上翻过一遍的那本法文的反犹刊物《黄皮书》里的头一篇文章。
照片都是在一个法国政府在巴黎举办的名为犹太人的性格和容貌的展览会上拍摄的:钩鼻子、鼓嘴唇、招风耳的石膏大模型。
路易斯?亨利是完全对不上号的;可是如果法国的移民查验员或者德国秘密警察对他下手的话,他就跟他妈妈一样是个犹太人。
要是情况不像现在这样的话,亨利太太,不消说得,就是没她的中尉丈夫陪伴也能闯过任何一处边界站;一个美貌妇人,又是做妈妈的,还是一个美国人;通常都是毫无问题!但是德国人已经把在欧洲的日常旅行变成一桩要使犹太人拿性命去冒险的事儿,就跟要从一幢烈焰融融的高楼上纵身跳下一样。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几片废纸都能决定人的生死;盖瑟认识一些犹太人,他们的护照和出境签证都是有效的,可是他们都情愿在法国住下去,只是因为不敢去和边界上的德国秘密警察照面。
盖瑟把酒杯递给他们,这时房间里一片死寂。
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空气,他说起曾经在开往巴塞罗那的火车上送走几个美国飞行员逃出法国,都是伪装成烧火工人或火车司机的。
不过他们都是些强壮汉子,他解释道,受过逃命脱身的训练,准备好了去跟德国秘密警察打交道的;但也还是出过几次不幸事故。
领事馆的汽车到达之后,盖瑟便又是一副公事面孔了。
火车还要再过一个钟头才开,他说。
拜伦上火车站只要二十分钟就够了。
他要单独和家人相处一下吗?汽车司机会去把亨利夫人的行李取来的;既然她已经到这儿来了,她就不妨住下来等候出境签证到达。
明天早上他会派人去把杰斯特罗也领来,他会亲自照料他们三个,直到他们动身去里斯本。
他自己要陪他们走到边界,或者派一个靠得住的人代替他去。
他把拜伦和娜塔丽带领到一间小卧室,便把房门关上。
娜塔丽没朝拜伦看,顾自把熟睡的娃娃在床上放下,又用她自己的外衣把他盖上。
拜伦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她脸对着他。
他背靠在门上,手插在裤袋里,两腿交叉着,她头一次看见他在锡耶纳街上、从杰斯特罗的汽车上招呼他的时候,那副模样就跟现在完全一样。
你气坏了。
倒也未必。
他把你给吓倒了。
不过现在我还认为我们本来是走得成的。
要香烟吗? 我早就不吸烟了。
我认得那枚饰针。
华沙离开现在好像有一百万年了。
我要在里斯本等你,娜塔丽。
我有三十天假期,我就用来等你好了。
我每天都要上领事馆去打听。
他的笑容是优雅绝伦的,又好像是遥隔云天的。
我担心没法订到咱们在伊什图里尔度蜜月的那套房间了。
试试看。
好,我就试一下。
于是他们便回忆起往事。
卡塔尔·埃斯特的名字也出来了。
拜伦聊起了派他去向海鳗号报到的命令,也赞美了一通海军的新潜艇。
娜塔丽尽力而为,表示听得有趣,并且有所对答,其实这些话都是乏味透了。
他没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她又不敢自己首先主动。
她对自己的懦怯感到羞愧,所以心里对他觉得畏惧。
难堪的疑惧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心头,他的那一番万里寻妻的惊心动魄的事迹此时此际却成了最使他们难受的事情。
但是在这乐极生悲的转折关头,她又何能为力呢?在德国人的眼里,在维希法国特务的眼里,这娃娃是个犹太人。
这种恐惧不是拜伦所能体会的。
这是一块足以使他们的婚姻撞得粉碎的礁石,并且确实是有这么一块礁石。
我想该是我上路的时候了。
他终于说,语气平淡冷静,说着便站了起来。
这就触发了娜塔丽的反应。
她立即向他冲去,双臂紧紧将他箍住,一次又一次发狂似地对着他的嘴亲吻。
拜伦,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是没办法。
我不能不听盖瑟的话。
我想他说得对。
要不了一个星期我就会来的。
等着我!原谅我!爱我,看上帝的份上!我永远爱你,直到我死。
难道你信不过我? 他用温柔的亲吻回答她;他说话的时候又露出那奇妙的忧郁笑容,这样的笑容从一开始就曾使她心神迷醉,为什么,娜塔丽,你和我都是永远不会死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两颊通红的熟睡的婴孩。
再见,小乖乖。
我很高兴能够见上你一面。
他们一同走进起坐室,和盖瑟握了一下手,他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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