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来回走动,聪明的瘦脸上神采焕发。
他在亨利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帕格,在埃伯施塔特采取这个办法之前是个什么情况,你简直难以想象。
零敲碎打的发神经!浪费情况之严重,神仙见了也要害怕!一千副坦克履带,却没有坦克可以装配!堆满了一整个足球场的飞机外壳,可是引擎和操纵装置根本就没在生产。
一千艘步兵登陆艇停在船厂里腐烂生锈,为了没有绞车起降活动梯子!这种可怕的局面终于结束了,现在终于可以得到我们所需的登陆艇了,但是海军也需要有个人紧密配合。
这也就是说需要一个像弗迪·埃伯施塔特那样的精干人物统筹负责。
我已经同福莱斯特尔部长和帕特森海军中将谈过。
他们都知道你的表现,赞成由你负责。
霍普金斯在椅子里往后一靠,眼镜架子快要挂到嘴上了,眼睛闪闪发光。
怎么样,老朋友?你愿意签个字接受任命吗? 放卡片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是,总统先生。
马上就来。
帕格·亨利碰巧也在这儿……是,先生,当然。
他挂断电话。
帕格,总统向你问好。
他们步出房间,走进一条两边排着书架的阴暗过道,再经过一段垫着橡皮的斜坡,朝着椭圆形办公室走去。
霍普金斯一只手抓着帕格的胳膊肘。
怎么样?我要不要对总统说你已经同意接受这个工作了?能给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做参谋工作的海军上校多的是,这你也知道。
但是精通登陆艇的却只有一个帕格?亨利。
维克多?亨利以前从未违拗过霍普金斯的意愿。
总统的大印就在此人手中。
不过,他毕竟不是总司令,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甜言蜜语,连哄带骗,而是直截了当发出命令。
他虽大权在握,却又毕竟是个僚属,他之所以那么和蔼可亲,将一些内情告诉帕格,对于埃伯施塔特如此吹捧夸奖,现在又亲亲密密,挽着他的手臂,其实都是一种策略手腕。
霍普金斯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派帕格去搞登陆艇,而他为娜塔丽前来请求帮助,正好给了他一个开口机会。
可能他一向就是这样进行说服工作的。
他虽做得非常巧妙地道,维克多?亨利还是执意要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手下效劳。
霍普金斯轻飘飘地把这个工作说得一钱不值,那不过是文官的见识。
再说,能够负责登陆艇计划的合适人选,也是大有人在。
他们经过椭圆形办公室,来到敞开着的总统卧室门前。
总统的洪亮嗓子今天显得有些沙哑。
听到弗兰克林·罗斯福的说话声音,帕格油然生起一阵亲切、敬畏之感。
霍普金斯先生,这件事情可能关系到我今后将如何为这场战争服役,请允许我和舰船局商量一下。
哈利?霍普金斯露出了笑容。
好。
据我知道,他们都很赞同。
他们走进卧室的时候,总统正巧在对着一方大白手绢擤鼻子。
总统的医生、海军准将麦金泰尔穿着全套制服站在床边。
他和室内几个上了年纪的文职官员齐声说道:上帝保佑你。
这些文官帕格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他,显出自命不凡的神气,麦金泰尔则是他在圣迪戈就认识的,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总统一面揩着发红的鼻子,一面抬起粘糊糊的眼睛,向他瞥了一眼。
他坐在床上,身后垫了几个靠垫,揉皱了的宽条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品蓝的斗篷,上面绣着FDR三个红色字母。
他从早餐盘上拿起夹鼻眼镜,说:啊,帕格,你好?你和罗达新年过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总统先生。
那太好了。
你和哈利刚才在搞什么名堂啊?下一步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这是一句随便问起的客气话。
房间里的其他人看着亨利,都把他当作是没正经来打岔的,如同是罗斯福的小孙儿,随随便便闯了进来似的。
总统鼻塞眼红,显然患了感冒,尽管如此,他还是兴致勃勃,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由于担心霍普金斯在他之前开口,把他给套住,维克多?亨利抢先说道:我还不能肯定,总统先生。
尼米兹上将要我去当作战部副部长。
哦,原来如此!总统朝着霍普金斯弓起两道浓眉。
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霍普金斯脸上掠过一丝恼火的神色。
好吧,我看,那你是要去那儿罗。
我当然不能责怪你。
谁都要挑个最好的。
罗斯福用两只手指揉揉眼睛,然后戴上眼镜。
他的相貌于是完全改观,看上去年轻许多,变得更加威严,更像报纸照片上的那个熟悉的总统,而不再是满头蓬乱灰发、患着感冒躺在床上的一个龙钟老人。
很明显,他对维克多·亨利已经无话可说,而是准备办他上午该办的公事。
他朝着其他人转过脸去。
结果还是帕格采取主动,重新提起这件事,说出了一句经常萦绕在他脑际的话。
一个海军军官,渴望在一场战争之中迁升晋级,胸怀虽然狭隘,却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总统的反应微微带着失望情绪,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使帕格受到刺激。
他于是说道:不过,总统先生,我永远服从您的号令。
罗斯福向他转过脸来,露出惊喜、魅人的微笑。
啊,帕格,情况是这样,斯坦德莱确实感到你到莫斯科对他大有用处。
就在昨天,我又收到他的一份电报,要求派你去。
他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
总统抬起下巴,微微前倾。
当他把斗篷下的身体坐直的时候,又令人产生一种敬畏之感。
你知道,帕格,我们是在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以前的任何战争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
俄国人是个难弄的盟友,老天爷也知道,有时简直没办法和他们打交道,但是他们牵制着三百五十万德国军队,如果他们能够坚持下去,那我们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如果由于什么原因他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可能输掉。
所以,如果你能在俄国发挥作用——而对这一点,我派在那儿的使节看来是深信不疑的——那么,恐怕你还是应该到那里去。
房间里其余的人都怀着好奇心朝维克多?亨利转过脸来,但是他几乎根本没感觉到他们在场。
在他面前,只有罗斯福那张阴郁的脸;这张脸,他以前曾经见过,那时非常英俊,那时他是海军部次长,像个孩子似的在一艘驱逐舰的舷梯上爬上爬下;而现在,这张脸——一个下身残废了的衰颓老人的这张脸——就是美国的象征。
是,是,先生。
那么,我马上就到人事局去接受命令。
总统的眼里闪现出喜悦的光芒。
他从斗篷下面伸出一只长手臂,扬了一扬,作出一个很有气概的表示他的感激和赞赏的手势。
这就是维克多·亨利所得到的全部报偿。
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他回想起这一景象,他就感到满足。
当他们握手的时候,帕格心里涌起一阵对于罗斯福总统的敬爱之感。
他尝到了作出自我牺牲时的微带酸楚的满足,体会到了无愧于总司令的信任的自豪感。
祝你好运气,帕格。
谢谢,总统先生。
弗兰克林·罗斯福面带微笑,亲切地点了点头。
维克多·亨利走出卧室,他今后岁月的道路从此改变方向,安排定当了。
霍普金斯靠近门口站着,干巴巴地说了声:再见,帕格。
他的眼睛眯小了,他的笑容是冷淡的。
当她丈夫跨进起坐室的时候,罗达跳起来问道:怎么样?是个什么判决? 他告诉了她。
见她面色沉了下来,帕格心头一跳,掠过一阵昔日对她的爱恋之情,不过这也告诉了他,如今这种爱恋之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啊,亲爱的,我一直盼望着能够留在华盛顿。
是你自己要——再去莫斯科的吗? 是总统要我去的。
一去就是一年。
说不定两年。
总得是很长一段时间。
她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绞在一起。
啊,也好。
我们毕竟度过了美好的两个星期。
你什么时候出发? 事实是,罗——帕格露出为难的神色——人事局花了点气力,给我在明天起飞的飞剪型客机上搞到了一个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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