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第八十一章(3)

2025-03-30 18:56:52

送礼,祈祷,战斗!  埃伦?杰斯特罗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说着这三个希伯来字。

这三个字给了他勇气。

童年上一课讲述雅各和以扫 的《圣经》课时,他就记住了这三个字。

经过二十年的分离之后,弟兄俩就要会面了,雅各听说以扫带了四百名武装人员前来。

雅各于是派人先送了大宗礼物去,整群整群的牛、驴子和骆驼;他把商队排成阵势,准备战斗;同时他恳求上帝给予帮助。

拉希评论说,准备接待敌人的三种方法是:送礼、祈祷和战斗。

  杰斯特罗祈祷过了。

他随身携带有贵重的礼品。

倘若万不得已,他也预备战斗。

  副官是一个高大个儿、红脸蛋儿的奥地利人,年龄肯定不到二十五岁,可是他的武装皮带却把绿军装遮盖着的腹部束成了圆滚滚的两团。

他把办公室的门拉开。

好吧,喂。

上这里来。

  杰斯特罗穿过外间,走进敞开着的房门,到了拉姆的办公室里。

满面怒容的司令官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的桌子旁写字。

副官在杰斯特罗身后把门关上。

拉姆并没抬起头来。

他的钢笔沙沙沙地写了又写。

杰斯特罗急切地想要小便。

他以前从来没进过这间办公室。

希特勒和希姆莱的巨幅肖像,卐字旗,墙上的一面巨大的银黑二色的圆形雕饰,上面有放大了的党卫军两道电光的徽章,这一切都使他气馁。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他几乎全会要求上盥洗室去一次,但是这时候他不敢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拉姆猛然大喝一声,一面恶狠狠地瞪眼望着他,脸色也变红了。

  司令官阁下,我可以恭恭敬敬地——  恭恭敬敬地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吗上这儿来吗?替你的那个犹太婊子侄女儿说一句话,你立刻就会浑身是血,从这儿给扔出去!你明白吗?你以为自己是个狗屁的长老,就可以闯进总部来,替阴谋危害德国政府的一个犹太母猪求情吗?  这就是拉姆的作风。

他有火暴的性子,遇到这种时刻可以变得很危险。

杰斯特罗险些儿垮掉了。

拉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朝他尖声嚷道:怎么样,犹太人?你要求见司令官,是吗?我给你两分钟。

要是你哪怕提上一次你那个婊子侄女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下你这猪一样的喉咙去!快说!  杰斯特罗用很低的声调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犯下了一项大罪,想向您坦白说出来。

  什么?什么?大罪?那张暴躁的脸孔蹙了起来,显得有些迷惑。

  杰斯特罗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柔软的黄色小荷包。

他用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把荷包放在办公桌上司令官的面前。

拉姆睁大眼睛先望望他,又望望荷包,然后拿起荷包,把六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全部倒到了桌上。

  一九四○年,我在罗马用两万五千美元买下来的,司令官阁下。

那时候我住在意大利,在锡耶纳。

杰斯特罗说的时候,嗓音稍许坚定下来。

墨索里尼参战以后,我采取了预防的办法,把钱换成了钻石。

作为一个知名人士,我到达特莱西恩施塔特时并没受到检查。

条例规定得把珠宝交出来。

我知道这一点。

我犯下这个严重的罪过,自己很后悔,所以来坦白认罪的。

  拉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两眼注视着钻石,咧开嘴怒气渐消地笑笑。

  由于它们的价值,杰斯特罗补上一句,我认为最好直接把它们交给司令官阁下。

  拉姆瞪起两眼对着杰斯特罗嘲弄地看了好半天,蓦地纵声大笑起来。

价值!你大概是从一个犹太骗子那儿买来的,全是玻璃。

  我在比尔加里那儿买的,司令官阁下。

您管保听说过意大利最好的珠宝商。

商标就在荷包上。

  拉姆并没去看荷包。

他用手背把钻石推开,钻石在吸墨水纸纸板上四散开来。

  你把它们一直藏在哪儿的?  藏在鞋底里。

  哈!犹太人的老把戏。

你还藏了多少?拉姆的音调变得像谈心那样很尖刻。

这也是他的作风。

一旦他的怒气过去以后,你可以跟他攀谈攀谈。

爱泼斯坦说:拉姆叫的时候多,咬人的时候少。

然而,他的确咬人。

贿赂就搁在办公桌上。

可拉姆并没拿。

这时候,杰斯特罗的命运正在未定之天。

  我什么也没有啦。

  要是上小堡里去把你的鸡巴蛋拧一拧,你也许会想起你忽略了点儿什么。

  是没别的啦,司令官阁下。

杰斯特罗哆嗦得浑身颤动,不过他的回答却是声调平稳、令人信服的。

  拉姆把钻石一颗颗拿起来,对着亮光看看。

两万五千美元吗?不管你在哪儿买的,你瞎了眼,受骗啦。

我认识钻石。

这些全是废料。

  买下一年以后,我在米兰请人估过价,说是值四万,司令官阁下。

这当儿,杰斯特罗正在稍稍自行美化一下。

拉姆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的那个婊子侄女儿对这些钻石自然全知道啦。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

这样比较聪明点儿。

世上没一个别人知道这些钻石,司令官阁下,只有您和我。

  中队长拉姆用充血的眼睛朝着杰斯特罗凝视了好一会儿。

他把钻石又丢进那只荷包去,然后把荷包收进了一只衣袋。

唔,那个婊子和她的坏种这次可得给遣送走。

  司令官阁下,据我知道,征召通知发多啦,有好多份都得取消。

  拉姆固执地摇摇头。

她得走。

没给送进小堡去枪毙掉,她已经幸运啦。

现在,快出去吧。

他拿起钢笔,又写起来。

  然而,礼物多少起了点儿作用。

打发他走的吩咐是粗率的,但并不凶。

埃伦?杰斯特罗这时候不得不冒最大危险迅速作出判断。

当然,拉姆不能承认贿赂起了作用。

但是,他果真会照料着让娜塔丽不走吗?  我说啦,快给我滚出去。

拉姆厉声喝叫。

  杰斯特罗决定动用他的可怜的武器了。

  司令官阁下,要是我的侄女儿给遣送走了,那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就辞职不当长老啦。

我就辞职不管图书馆啦。

我也决不参加美化运动。

我不在我的住处向红十字会客人们谈话。

随便什么也不能强迫我改变主意。

在紧张中,他把这几句事先准备好的话像连珠炮似的突然说了出来。

  这种大胆放肆使拉姆出乎意外。

那支钢笔放了下来。

低低的嗓音里露出了一种凶狠可怕的腔调。

你对自杀感觉兴趣吗,犹太人?马上就要自杀?  杰斯特罗急匆匆地说出了更多事先准备好的话。

司令官阁下,大队长艾克曼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我从巴黎弄到特莱西恩施塔特来。

我成了很好的橱窗陈列品!德国记者拍下了我的照片。

我的书在丹麦出版了。

红十字会客人们对于会见我会很感兴趣,可——  闭住你这唾沫四溅的臭嘴,拉姆用一种冷静得出奇的神气说,马上离开这儿,要是你想活命的话。

  司令官阁下,我并不十分珍重我的生命。

我已经老啦,身体又不好。

把我杀了,你就得去向艾克曼先生解释,他的橱窗陈列品怎么样了。

对我用刑法,那么要是我活下去不死,我会给红十字会客人们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要是你取消我侄女儿的征召通知,我保证红十字会客人来访问时一定跟你合作。

我保证她决不会再做什么蠢事啦。

  拉姆揿了揿一个蜂音器,又拿起钢笔来。

副官把房门推开。

在拉姆杀气腾腾的目光和把笔一挥、打发他走的手势下,杰斯特罗奔出了房间。

  总部前面的广场上有一大丛鲜花盛开的树木。

杰斯特罗走出来,到了花香扑鼻的街上。

乐队正在演奏傍晚的协奏曲,当时正奏着《蝙蝠》 中的一支圆舞曲。

月亮显得发红,低低的悬在树梢上。

杰斯特罗蹒跚地走到那家露天咖啡馆去,犹太人在那儿可以坐下,喝点黑水 。

他是一个长老,所以可以走过那行排队等候的顾客,在一张椅子上瘫坐下,筋疲力尽、如释重负地用两手捂住了脸。

他还活着,没受到损伤。

至于他办成了多少事,这他可不知道,不过他是用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