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拜伦,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海尔赛把杜立德一伙飞行员送到了起飞的地点,我想这件事你总知道吧。
潜艇基地有这传说。
这是真的。
当这些陆军轰炸机从‘大黄蜂号’上起飞时,我站在我们自己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目送他们编队向西直飞东京。
这时我不由眼泪直淌,拜伦。
我放声大哭了。
我相信你这话不假。
得。
这是一个非常勇敢的行动,可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一场鼓舞大后方的象征性轰炸罢了。
目前太平洋只有一个兵种真正给敌人重创,那就是潜艇。
像这种机会你一生也难得碰上第二回啊。
如果你到大西洋潜艇部队去,那就错过好机会啦。
既然你征求我意见,我就告诉你。
你知道娜塔丽现在没问题了,而且—— 杰妮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哥儿们,你们爹跟斯普鲁恩斯少将绕过坡上史密斯家的屋子来了,正全速前进呢。
拜伦低头朝自己的衬衫短裤看了一眼,捋捋胡子。
斯普鲁恩斯? 华伦打了个哈欠,搔搔一只肮脏的光脚。
他不过来喝杯水,就要下山去的。
门铃响了,杰妮丝去开了门。
身穿雪白制服的海军少将,脸上冒着热汗,在他们的父亲陪同下,走到阳台上,两兄弟顿时一骨碌跳起身。
拜伦!帕格一把抓住儿子的手,父子俩拥抱了。
呃,将军,这就是我的潜艇兵。
从感恩节以来,我还没见过他呢。
我那潜艇兵可乘着‘坦博尔号’出海去了。
斯普鲁恩斯用块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抹抹红彤彤的脸。
出猎结果如何,中尉? 已证实有两艘击沉,将军。
一万一千吨。
维克多·亨利的眼睛里喜气洋洋。
斯普鲁恩斯露出笑容。
真的吗?你们可胜过了‘坦博尔号’。
马克十四型鱼雷怎么样? 糟透了,将军。
真是丢脸。
我们艇长连中三元全靠触发雷管。
虽然违反命令,倒是有发必中。
帕格一听儿子的回答如此冒失放肆,喜意顿消。
勃拉尼,鱼雷打不中往往禁不住怪雷管不好。
抱歉,爹。
我知道你跟磁性雷管装置那事有关系。
在和平时期,维克多?亨利曾经收到过一封表彰他对这工作成就的信。
我只能跟你说一句,生产过程中就出毛病啦。
即使用上触发雷管,马克十四型鱼雷还是照样不行。
太平洋潜艇部队所有的艇长都竭力反对,可是军械局就是不听。
真叫人讨厌。
说真的,航行五千英里去进行鱼雷袭击,结果鱼雷命中目标只发出笃的一声。
斯普鲁恩斯发表意见说:我儿子对这事说的也一样,尼米兹海军上将已经向军械局提出这问题了。
帕格听了才放下心来。
斯普鲁恩斯从杰妮丝手里接过一杯冰镇红茶,又回过头对华伦说:顺便再问一句,上尉,无畏式飞机的航程是多少? 我们往往是用小时来计算的,将军。
飞行时间约莫是三个半小时。
海军少将的脸色有点神思恍惚。
你们设计时规定的航程是七百五十英里。
华伦尖刻地笑了笑。
阁下,光是编队就耗上不少汽油。
等飞到目标上空,燃料已经用光了,就像油箱上有个窟窿似的。
我们多半飞到两百英里外的目标就回不来。
那么战斗机和鱼雷轰炸机呢?斯普鲁恩斯一边喝茶,一边问,同样速度和同样航程吗? 差不多,阁下。
华伦听了这些问题莫名其妙,但没流露出来,活泼地回答说,不过TBD鱼雷轰炸机速度要慢得多。
好!斯普鲁恩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真解渴,杰妮丝。
我现在可要下山去了。
大家听了个个肃立。
帕格说:将军,可以叫孩子开车送您回去。
为什么? 如果您有急事的话,阁下。
用不着。
斯普鲁恩斯出去时,招手叫帕格跟着他。
他关上前门,歇了口气,在晌午的太阳底下眯着眼看着维克多?亨利。
他如今戴上了雪白的大盖帽,神色看上去严肃得多。
你那两个孩子性格虽然不同,倒是块料啊。
拜伦说话应该有个分寸。
据我所知,潜艇兵都是个人主义者。
好在他们俩都回来了。
你尽量陪他们就是了。
将军,我舰上要办的事多得很呢。
斯普鲁恩斯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亨利,这件事只对你一个人说。
日本人打算向东方大举进犯。
他们已经出海了。
他们的目的是夺取中途岛。
离夏威夷一千英里的地方有个日本人的基地怎么行?所以尼米兹海军上将要把我们一切力量都派到那里。
我们即将打一场这次大战中规模最大的仗。
帕格听了这番叫人目瞪口呆的话,琢磨着想找一句合式的答话,听来既不像失败主义者,也不大惊小怪或虚张声势,更不愚蠢可笑。
大黄蜂号、企业号,可能加上那艘补好漏洞的约克敦号,以及他们那数量不足的护航舰艇来对付日本人的大舰队!人家至少有八艘航空母舰,也许有十艘战列舰,天知道还有多少艘巡洋舰、驱逐舰和潜艇!作为一个舰队实力的问题来说,实在相差太悬殊了,在和平时期,随便哪个演习裁判都不会提出这样双方实力悬殊的习题来作演习。
他不由声音嘶哑地脱口而出: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您不愿回到陆地上去工作。
我眼前还不会回去。
说时眼神镇静,目光炯炯,这副神色维克多·亨利永远也忘不了。
海尔赛海军中将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医院去了。
不巧他皮肤病发作,不能参加这场战役。
他向尼米兹海军上将推荐我指挥第十六特混舰队,所以今天下午我就要把我的行李用具搬到海尔赛的旗舰上去了。
要等这场战役结束后,我才到新的岗位去上任。
这句话就像起先泄露战役一样叫他听得目瞪口呆。
斯普鲁恩斯,不是飞行员出身,居然指挥企业号和大黄蜂号投入战斗!帕格竭力保持一种平稳的声调问:这么说,情报是当真完全可靠的啦? 我们认为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能出奇制胜。
顺便说一句,我打算请你参加作战会议。
他伸出手来。
好,就照我的话,好歹陪陪你的孩子们吧。
帕格·亨利回到后阳台上,在门洞子背阴处停下步来。
两个儿子现在到草地上交谈了,折迭椅拉得很近,每人手里都拿了一罐啤酒。
一块料!他们看上去真是这样。
他们如此起劲,到底在讨论些什么?他不忙着去打扰他们。
他靠在门洞子里,一面尽量多看看这幕也许要有好久看不见的情景,一面竭力盘算着斯普鲁恩斯那凶讯的意思。
他自己已经准备好在这些实在悬殊的条件下驾驶薄装甲的诺思安普敦号出航。
他吃了三十年俸禄,早已作好打这场遭遇战的准备。
可是华伦和拜伦都只二十来岁,还刚开始尝到人生的滋味。
然而他呆在诺思安普敦号上,还算是父子三个中处境最安全的一个。
这两个年轻人穿着花哨的衬衫和棕色的短裤,一个是瘦子,满脸红胡子,一个是大个子,身材结实,头发斑白。
他在他俩的身上还看得到当年小时候的朦胧影子。
拜伦在五岁时就是这么微笑来着。
华伦两手使劲向外一推的动作,正是他在海军学院参加辩论时常做的手势。
帕格想起了华伦生命中那个重大的时刻,他从海军学院毕业,成了营级指挥官,还得了现代史的优等奖;还想起了可怜的拜伦在哥伦比亚学院那次糟心的毕业典礼,因为学期论文迟交,当时差点不能毕业。
他想起了一九三九年三月那个雨天,他接到调往德国的命令,当时华伦刚打完网球,满身大汗地跑进来说他已申请参加飞行训练,那时也收到了拜伦从锡耶纳寄来的信,第一次提到娜塔丽·杰斯特罗。
帕格心想,他尽快插进他们的谈话,问问她的情况。
可是不忙。
他还要对他们再多看一会儿。
帕格心里想,关于华伦嘛,他原是不必帮什么忙的。
华伦一向向往着当海军。
当上了海军航空兵,他已经胜过了他努力想赶超的父亲。
侥幸活下来的航空兵有天会当上海军下一代的将官。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至于拜伦嘛,帕格想起当初正是自己逼他去学潜艇,害得他跟犹太妻子分居两地。
每当他们父子俩在一起时,这问题总是像一块暗礁,不得不回避。
要知道拜伦反正会被征入伍的,而且很可能他自己也会挑上潜艇这一行。
可是,尽管帕格也为乌贼号击沉了敌船感到骄傲,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打乱了拜伦的生活,把他推进了危险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