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古秋急忙赶去。
胸口长毛的柯林斯来啦,拜伦平静地说,脸色煞白。
来吧,爹。
拜伦…… 拜伦背对着他,从穿着棕色陆军制服的人群里挤过去,挤到酒吧跟前。
莫亚那饭店的大餐厅里穿铜钮扣军服的男人和穿五光十色衣服的女人转来转去,像是不断变化的万花筒,人挤得靠墙,谈话声和铜管乐器演奏的爵士音乐汇合成一片闹声。
年轻的军官,大多数是从附近夏威夷皇家饭店太平洋舰队的潜艇人员疗养中心来的,搂着兴奋的姑娘不断旋转,跳着林迪·霍普舞 。
乐队的女歌手穿着一件没有背带的红色夜礼服,露出起伏的胸脯,对着拥挤地坐在舞池周围桌子旁的那些听众扭动,摇晃,嚎叫:那个摇摆的洗衣女人漂走了;坐在那些桌子旁的大多数是穿军服的男人和嘻嘻哈哈的漂亮姑娘,她们都戴着首饰,涂脂抹粉,穿着袒胸露臂的豪华夜礼服。
有几张桌子旁坐着上了年纪的老百姓,看上去好像是退休了的有钱人,他们映着从敞开的窗子外面射进来的夕照,羡慕地打量着这个叫人眼花缭乱的战时爱情场面。
虽然还是白天,饭店里像午夜的舞厅一样人声沸腾,因为这种狂欢不得不在十点钟结束,所以开始得早。
十点钟开始宵禁,这是铁定的。
帕格预订了一张在舞池旁的大桌子·卡塔尔。
埃斯特独自个儿坐在那里。
看到帕格陪同塔茨伯利父女两人进来,那个潜艇军官就跳起身来。
拜伦在哪儿?帕格问。
长官,我原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
我在游园会上找不到他的踪影。
埃斯特用殷勤的夸张的姿态为帕米拉拉出一张椅子。
我甚至到总督府里去找过。
我原以为他一定搭你们的车走了。
他没有。
华伦跳着舞在他们身旁经过,嚷着说:勃拉尼在哪儿,爹? 帕格两手向上一翻。
那个摇摆的洗衣女人漂走了……华伦被一对对拥挤的舞侣挡得看不见了。
埃斯特和帕米拉马上起劲地谈起来。
帕格想,照这种情形,他可能再也没机会同她谈话了。
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会议预定在十点召开。
舰队一大早就要开往中途岛。
刚才在汽车里,塔茨伯利不停地唠叨着新加坡、俄罗斯前线、隆美尔、日本人向印度挺进以及这一类叫人讨厌的事情。
当时,帕米拉坐在后座上,沉默得像一条鱼。
现在,塔茨伯利几乎把他的嘴凑到帕格的耳朵上,又开始缠着他要他透露内幕消息,即将发生什么大事。
那个像胶冻那样颤动的女歌手紧接着摇摆的洗衣女人那一句,乱嚷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歌词。
Hut-Sut rawlson on the riller-ah and a brawla,braw-la soo-it这就是帕格大致听到的嚷叫。
他一只耳朵听着这种众神的末日 的胡言乱语,另一只耳朵听塔茨伯利扯着嗓门提出那些叫人恼火的问题,看着埃斯特和帕米拉站起来跳舞,牵肠挂肚地担心着拜伦的失踪,越来越清楚地感到日本舰队在逼近——帕格?亨利的兴致是不会太好的。
只见拜伦进来了,拿着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带着一个姑娘。
嗨,爹。
哦,塔茨伯利先生。
这是乌苏拉·西格彭。
还记得乌苏拉吗,塔茨伯利先生?你在她的纪念册上签过名。
你认为乌苏拉是个漂亮的名字吗? 乌苏拉不等塔茨伯利回答,就一下子坐在这个记者身旁的椅子上。
瞧,西格彭就是这样拼的,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先生。
她用一个小小的伸直的粉红手指头在他的胳膊上一边轻轻敲,一边拼:T-h-i-g-p-e-n!西格彭!不是‘皮格彭’。
也许你会在广播中提到我吧。
嘻嘻! 唔,唔,勃拉尼!你总算浮出水面啦,埃斯特同帕米拉从舞池里走回来,说,你到底上哪儿去啦? 华伦和杰妮丝回到桌子旁。
像是挤在地下铁道高峰时间的乘客堆里跳舞。
Hut-Sut rawlson on the riller-ah …乌苏拉问杰妮丝和帕米拉谁要去小便。
拜伦带着她坐吉普车转遍了全岛,她说。
他甚至带她上了乌贼号,可是潜艇上没有给小姑娘用的房间。
我憋坏啦。
她详详细细地说。
杰妮丝带她去,不明白拜伦为什么带这么个白痴来。
乌苏拉在女盥洗间涂脂抹粉的时候,她的小手提包里掉出了一个避孕套,她满不在乎地把它放回去,吃吃地笑着说,在夏威夷很难说什么时候会下雨,对不?虽然坦白地说,你的小叔子看来不准是那种人,她说,他很帅,可也很怪。
你们在潜艇里干了些什么? 啊,他去搬一个大木箱。
箱子现在就在外面吉普车上。
把它搬上那些铁梯子可真是个问题,可是跟我的问题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亲爱的。
嗨,潜艇上那帮水兵坏透了!他们什么都看见了。
他们哪肯不看啊!我敢打赌,这帮人看得眼睛都发酸了。
乌苏拉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说着这件事,走回桌子旁。
一个侍者在那里倒酒。
拜伦同帕米拉这时在舞池里跳林迪?霍普舞,她同他保持着一条胳膊长短的距离,带着既有点沮丧又有点感到兴趣的神情打量着他优美的滑稽动作。
华伦对杰妮丝说:拜伦今夜飞往旧金山。
他带着他那个木箱。
他说,要我们九点半送他上海军航空运输站,把他送上飞机。
杰妮丝对埃斯特说:不过你已经委派他了吗? 这就是他的调令。
埃斯特无可奈何地向桌上那个信封没精打采地摆摆手。
我刚签了字。
空运优先权办好了吗? 他弄到了空运优先权。
这些事情是拜伦自己办的。
拜伦有两种办事效率,他父亲发表意见说,一种像蜗牛似的爬行,另一种像真空里的光速。
他在看拜伦跳舞,在眼前这些人当中,他的吉特巴舞跳得最好,把林迪?霍普舞眼下流行的生硬的举膝动作和疯狂的旋转变成看上去挺可爱的柔软的舞姿。
帕米拉?塔茨伯利的舞步稳重谨慎,伸直的那只手简直同他的手不大碰到。
这同他的舞姿一比,显得很可笑。
乌尔西 ?西格彭!一个胖乎乎的、满头大汗的海军上尉伸出一条粗大的胳膊搂住她的腰。
他的海豚奖章被海水泡得发绿了。
我的好乌尔西啊!跳一个舞怎么样,乌尔斯 ?你们同意她离开吗,伙计们?说罢,他们旋转着跳起舞来,一路跳开去。
华伦跳起身来,伸出一只手给杰妮丝。
嗯,咱们跳吧,结婚周年纪念的姑娘。
今晚是你的夜晚。
这些该死的林迪?霍普舞曲!杰妮丝嘟嘟囔囔地说,他们就不奏一些给结了婚的人跳的曲子吗? 跳得糟透了,帕米拉在帕格身旁的一张椅子上猛的坐下来,用一条灰色的小手绢在额头上轻轻地按按。
她抬起头,微笑着对拜伦说:你居然受得了跟我跳舞,真是个可爱的人。
你不肯跳下去了,真遗憾。
拜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喝水似的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冰镇柯林斯酒,接着招呼侍者再来一杯。
埃斯特和塔茨伯利在热烈地低声谈话,谈话声完全被音乐声淹没了。
这正是帕格同帕米拉谈话的好机会。
怎么开始呢?她没朝着他,而是扭头望着舞池。
他多么想念她啊,如今她活生生的就在他身旁,却反而使他心神不宁,好像她是不真实的;似乎她只是一个次要演员,不能完全胜任扮演那个了不起的角色——他所渴望和想象的帕米拉。
她的脸近在眼前,显得比以前憔悴和老了,脸颊深深地凹下去,唇膏抹得马马虎虎,在她的上嘴唇上有一抹淡淡的潮湿的汗毛。
他碰碰她露着的雪白前臂。
听说你生了一场病,我听了很难受,帕姆。
她向他转过脸来。
她的声调同他一样低:我一脸病容,是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一开头就糟糕!他笨嘴拙舌地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始终没收到我从这儿发出的一封信吧?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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