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强忍着痛苦的愤怒和委屈,说:你对我并不负有任何义务。
好吧,你刚才要我订规章制度。
听着,这是头一条。
千万不要使我去参加海军会议迟到。
啊,天啊,那个该死的会议!时间到了吗?她的声音都发抖了。
那就去吧。
不,等一等。
拿去。
她冲过去拿起钱包,从包里掏出一张白卡片放在他手里。
你回来的时候,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那是一家带家具出租的公寓。
迪林厄姆大院,他念着,它还在吗? 是啊。
破旧,可是方便,而且……你干吗这么古怪地微笑? 罗达跟我在那儿呆过一次。
那时还没生孩子。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们要出发去打一场拼个你死我活的大仗,帕姆。
情况对我们不利。
我现在是到尼米兹上将的司令部去。
她的脸紧张地绷着,眼睛睁得老大,闪闪发亮,她双手捧住他的头,恋恋不舍地亲他的嘴唇。
我爱你,帕格。
我永远不会变心。
你回来的时候,你会回来的,我还会在这儿。
她为他开了门。
诺思安普敦号已经起锚,准备启程,烟囱里飘出一缕缕棕色的轻烟。
朝阳透过烟雾照下来,在甲板上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甲板上生气勃勃,在长长的大炮和安装在弹射器上的水上飞机下,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水兵,做着这艘重型巡洋舰出海的准备工作。
维克多·亨利在他的舱房里狼吞虎咽地吃早饭,什么新鲜菠萝啦、燕麦粥啦、火腿蛋和炸土豆条啦。
他的勤务兵给他一杯又一杯地倒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看得惊奇了。
今儿早晨胃口很好啊,上校。
伙食好嘛。
帕格说。
阳光从舷窗外射进来,一片椭圆形的亮光照在浆过的白桌布上,似乎照进了他的心灵。
他只睡了两三个钟头,然而感到精神好极了;半年的意志消沉一下子化为乌有,像一阵清新的海风把浓雾吹得无踪无影。
他醒后没有马上从铺位上跳下来,做体操和洗凉水淋浴,却躺在黑暗里把事情仔细地考虑了一番:同那个出岔子的可怜罗达心平气和地解决,第二次结婚,也许第二次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呢?他认识一些同他一样年纪的男人跟青春年少的妻子(哪一个及得上帕米拉呢!)过着幸福的生活,甚至又生了一群小孩。
幻想已经结束;现实显得更可爱。
他的精神已经振作起来,所以他对这场战斗不再担心,而是激动地感到兴趣,而且他知道战局可能会怎么发展——那就是说,要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的密码分析员没有搞错的话。
尽管幸运地得到了这份情报,根据对战局的估计,太平洋舰队幸存的机会还是非常微小的。
然而日本这个进攻计划订得奇怪,其中似乎有可乘之机。
他们的兵力将分布在从阿留申群岛到马里亚纳群岛这一线。
尽管受了伤的约克敦号和从未受战火洗礼的大黄蜂号同久经战斗的日本航空母舰相比是敌强我弱,至少在第一阶段、航空母舰对航空母舰较量,顶也许还顶得住的。
反正这回是开上前线去作战,而且他还是个战士;再说,帕米拉的爱情使他觉得能够应付任何不利的情况。
丁铃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帕格的沉思。
长官,我是值日军官。
你的儿子登舰了。
叫他来吧。
华伦在门洞里露面了,穿着日常的卡其制服,褪色的衬衫上佩着金翼。
嗨,爹。
要是你没空见我,尽管说就是。
进来。
吃一点吧。
不,谢谢。
华伦举起一只手,坐在一张扶手椅上。
杰妮丝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给我饯行。
早饭吃的是牛排和煎蛋。
他向阳光明媚的舱房四下望了一眼。
嗯!我还没见过你的排场哩。
多好的地方。
唔,不是常请你来吗。
我知道。
这得怪我。
拜伦已经走了吗? 啊,他这时候已经到旧金山了。
参加了一次有历史意义的宴会,不用说,是带着宿醉走的。
帕格向勤务兵瞟了一眼,他点点头,就走了。
华伦点了一支烟。
平静地说:开往中途岛,是不,爹?去对付那整个该死的日本舰队? 你从哪儿听来的? 海尔赛手下的一个参谋人员。
很遗憾,海尔赛的参谋人员竟然泄密。
那位斯普鲁恩斯海军少将怎么样?你在他身旁干了好几个月。
他怎么样? 唔,首先,他是个战列舰派,对不对?听说他是个电机工程师,是军事学院出身的。
跟海尔赛不一样,他在飞行方面是一点资格也没有的。
他们说他是海尔赛的老朋友,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弄到了这个职位。
参谋人员都在担心哪。
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挑选特混舰队司令,这不是你的事情,也不是参谋人员的事情。
华伦同他父亲针锋相对,语调强硬起来。
爹,这出戏的领班非了解飞行员不可。
海尔赛的飞行资格也不见得怎么样,不过他自己至少干过。
实际上,他跟飞行员想不到一起去。
我们袭击马绍尔群岛那一回,他要叫没有护航的轰炸机在超过航程的距离外起飞,这样他就用不上参谋本部的导航。
我们有一半人在飞回选择点的时候,就会掉在海里。
我们这些驾驶员几乎举行静坐罢工,才使他改变命令。
他父亲严肃地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华伦举起双手。
唔,这就是发生过的事情。
你不能把俯冲轰炸机像十六英寸的炮弹那样发射出去。
它们得掉头飞回来。
这可是大不相同啊,可是要海军将领们记得这一点,真是大大的困难。
斯普鲁恩斯会记得的。
嗯,你说这话,我很高兴。
要是他肯让我们离敌方近些起飞,给我们飞回来的机会,我们会为他干一番的。
华伦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
两艘航空母舰跟整个日本海军作战。
真有意思。
三艘航空母舰。
帕格有点恼火,加了一句:还有大约九艘巡洋舰,华伦。
三艘?‘萨拉号 ’吗?它在加利福尼亚,对不对? ‘约克敦号’。
爹,‘约克敦号’内部炸坏了。
得花六个月才能修好。
造船厂保证在七十二小时内能重新参加战斗。
华伦吹了一声口哨。
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
顺便问一下,你听到今天早晨的新闻——关于哈尔科夫一带的战斗吗? 没有。
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坦克战。
双方都这么说。
你去过哈尔科夫吗? 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德国人已经占领哈尔科夫了。
后来反复争夺,几次易手。
我闹不清了。
华伦点点头。
隆美尔又在非洲打了一场坦克战。
德国人从哪儿来那么许多坦克啊?英国皇家空军不是据说把他们的工厂都炸平了吗? 帕格觉得这种闲谈有点空洞和不着边际,不像是华伦说的。
听着,现在是八点十四分。
我九点钟要启航。
要我用我的快艇送你到福特岛去吗? 等一下。
华伦捻熄香烟,出声地吐出一阵灰色的烟。
瞧,我本想把这个交给拜伦,可是他走了。
华伦从后裤袋里掏出一个白信封。
这是一份家里的经济情况表。
杰妮丝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你也知道,可是要她算账,她就傻眼了。
维克多·亨利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封,丢进抽屉。
爹,每次出击回来,我要从‘诺思安普敦号’的上空飞过,摇摆一下机翼。
要是我不这么干,那也不见得出事了。
我也许在编队飞行,或是汽油不足,或是有别的情况。
不过我会设法做到的。
我完全了解。
这很好,华伦,可是我也不会指望你每次做到的。
华伦的眼光避开他父亲的眼光,盯着桌子上一张罗达的相片,旁边是他自己、拜伦和梅德琳非常年轻时的相片。
昨晚妈和梅德琳不在场,我真想念她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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