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明摆着古怪。
她们苦着脸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色。
公共汽车开走了;她走回别墅去,感到非常孤独。
第二天,贝克博士一来到,就马上把两封信交给娜塔丽,一封信交给杰斯特罗博士。
他们早就在平台上等他。
请别客气。
去看信吧。
他们拆开信封的时候,他坐在阳光下一张长凳上温和地微笑着。
《君士坦丁拱门》!它安全地寄到啦!杰斯特罗突然叫起来,维尔纳,你一定要告诉斯潘涅利神父和蒂特曼大使。
娜塔丽,听我念,这是内德·邓肯写来的。
‘我们对梵蒂冈感激不尽。
……《君士坦丁拱门》是你迄今为止的最佳作品……对公众深刻理解犹太教和基督教都作出了永久性的贡献……’我说,这措辞写得多么叫人满意啊!‘……可以同古典著作媲美……一定会受到读书俱乐部推荐……衰落的罗马的绚烂画卷……荣幸地出版这样一部见解新颖、有真知灼见的著作……’唔,唔,唔!这不是头等重要的消息吗,娜塔丽? 这是好消息,贝克博士说,不过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娜塔丽在看斯鲁特的叫人泄气的来信,警惕地抬起眼睛望望。
德国和意大利关于巴西那件事情烦琐的公文来往好像没有个完似的,他在信上说;最后总会有个结局,但是他再也估计不出要多少时间。
她把信递给贝克,他瞟了一眼,耸耸肩,微笑着还给她。
他脸色很苍白,眼睛里尽是血丝,不过他的神态里还是显出幽默感。
是啊,是啊,可是这全是好久以前的事啦。
咱们可以吃午饭了吗?要不,咱们有这么许多话要谈,可能把吃饭都给忘了。
娜塔丽正在匆匆忙忙地看一张拜伦寄来的微缩胶卷拍的胜利邮件 相片,放大得很差,几乎没法看清,那是附在她母亲那封写了三页的字迹潦草的信里的。
两封信里确实都没有新内容;拜伦的信是在澳大利亚写的,他感到寂寞,而她的母亲却在抱怨多少年来迈阿密海滩从未有过的最冷的春天,并且因为娜塔丽被扣留而发愁。
她跳起身来。
午饭只有蛋奶酥 和色拉,贝克博士。
啊,我可没指望再吃到你那呱呱叫的小牛肉。
不过不管怎么样,杰斯特罗说,咱们一起来把剩下的那一点贝伦森的咖啡喝掉。
吃罢午饭,贝克请求娜塔丽允许他点上一支粗黑的雪茄。
他喷了第一口烟,就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朝开着的窗子做了一个手势。
唔,杰斯特罗博士,你撇下这一片景色会感到舍不得吗? 我们快要离开了吗?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谈了好一会儿。
他说话的速度和声调是从容不迫的,还时常深深地吸一口雪茄,然而他开始把f和th发错了。
意大利的官方电台,他吐露真情了,要杰斯特罗广播!短波部门在计划一套由交战国的著名人士讲话,向国外造成法西斯意大利对于知识分子宽宏大量的形象。
讲话的人不受任何限制。
这个计划需要借重大人物:伯纳德?贝伦森、乔治?桑塔雅纳,当然也有埃伦?杰斯特罗。
意大利秘密警察刚把一份书面保证交给贝克,只要一广播,杰斯特鲁、他的侄女,还有那个娃娃就可以马上动身到瑞士去。
所以事情这样发展,倒是一个迅速解决离境纠纷的办法。
只要杰斯特罗愿意同亨利太太和她的娃娃一起到罗马去,接受一次两小时的从容不迫的录音采访——或是作四次半小时的广播,这由他选择——那个巴西问题就撇开不谈了。
贝克会预先安排好三张出国签证和从罗马到苏黎世的飞机票。
他们甚至用不着回锡耶纳!事情办得越早越好。
罗马电台非常热衷于这个设想。
说罢了这些话,贝克向后一靠,神情轻松,微笑着。
唔,教授?你认为怎样? 啊呀,老实说,我给搞胡涂了。
他们要我谈一些有关我的专业的事,譬如说君士坦丁吗? 啊,不,不。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需要从哲学观点来谈谈战争,只要说明正义并不全在一方就行了。
还记得咱们就在这个房间里吃那顿有名的小牛肉晚饭的时候,杰斯特罗博士,你说过的那些话吗?那正好符合需要。
啊,可是维尔纳,那天晚上我酒喝得太多了。
我不能在敌人的短波里这么谩骂我自己的国家啊。
这你是能够明白的。
贝克噘起了那叼着雪茄的嘴,脑袋一歪。
教授,你在制造困难,是不?你在运用语言和巧妙地阐述概念方面是个天才。
你对这场世界性的灾难有一种伟大的、独特的远见,对整个悲惨的场面有一种卓越的、洞察一切的眼光。
‘分享主权’这个主题是再好也没有了。
你只要一心想着它,话就会顺利地讲出来。
我拿得稳,你不但会使罗马电台感到满意,同时也会给你自己的同胞留下深刻的印象。
把事情挑明了说,你马上就可以离开意大利。
杰斯特罗转过脸去问他的侄女:怎么样? 嘿,你和埃兹拉·庞德一个样。
娜塔丽说。
贝克肥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愉快的表情。
拿人作比较是叫人讨厌的,亨利太太。
贝伦森和桑塔雅纳怎么样?杰斯特罗问,他们都同意这么办吗? 贝克深深吸了一口雪茄。
意大利电台的人员认为你是关键人物。
桑塔雅纳很老了,你也知道,他好像生活在云端里,抱着他的本质论和那一大套晦涩的哲学。
他会把老百姓闹得摸不着头脑。
不过,还是个大人物嘛。
贝伦森呢,唔,贝伦森是个异想天开、不受拘束的人。
罗马电台认为,你一旦同意,他们就能说服贝伦森。
他是非常钦佩你的。
这么说,他们俩还一个也不知道这件事哩。
娜塔丽说。
贝克不乐意地摇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杰斯特罗突然嚷起来,我再怎么也不能变得跟埃兹拉·庞德成为一路人。
他的批评文章不可否认是有才气的。
他有独特的见解,可是他的诗故意写得晦涩难懂。
我们见过几次,我发现他是个邋里邋遢、自高自大、惟我独尊的人,不过这倒并不重要。
问题是,我听过他的广播,维尔纳。
他对犹太人的攻击甚至比你们柏林广播的哪一篇都更不像话,而他对罗斯福和金本位的疯狂谩骂简直是叛国行为。
战争结束以后,他会被绞死,或是关进疯人院。
我想象不出他中了什么邪,可是我情愿困死在这儿锡耶纳,也不情愿去做另一个埃兹拉?庞德。
贝克嘴唇一噘,反驳起来,他把f和th这两个音完全发错了:不过还有亨利太太和她娃娃‘困死在这儿’的问题呢。
再说,更严重的问题是,你还能在锡耶纳呆多久。
他掏出一个金怀表。
我老远赶来告诉你这件事。
没料到当场就被拒绝了。
我原以为我是得到你信任的。
娜塔丽插嘴说:我们呆在锡耶纳有什么问题? 贝克一边从容不迫地把雪茄弄熄,在烟灰缸里碾碎,一边回答:嘿,意大利秘密警察从来没放松对我施加压力,亨利太太。
你知道你们原该跟其他外国犹太人一样呆在集中营里。
他们提出了这个广播的主意,就非常露骨地提醒我这一点,还说…… 可是我想不通!杰斯特罗不服气地反驳,一双斑斑点点的小手搁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在籁籁发抖。
我们得到早晚可以到瑞士去的保证!对不对?甚至莱斯里·斯鲁特这次来信上也证实了这一点。
罗马广播电台怎么能够威胁我,要我糟蹋自己的名誉呢?坚强起来,维尔纳。
通知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会考虑的。
贝克的尽是血丝的眼睛对着娜塔丽骨碌碌地转。
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是个严重的声明啊,教授。
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的回答,杰斯特罗嚷起来,他越来越激动了,而且是最后的回答。
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贝克博士,你叫过出租汽车吗?娜塔丽把餐巾折好,摆在餐桌上。
她的声调低沉而安详。
她的脸看上去瘦得皮包骨头,眼睛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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