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这个严冬无止无尽。
春回。
雪融。
南月国在南方,回暖的也快。
已是二月底。
微寒的气候残余着上个冬天的记忆。
我在南月宫中已呆了三个多月。
三个月。
一百天。
一千两百个时辰。
三千六百柱香。
燃得竟是这么快。
自那次失控之后,洛予每次来流离宫听我唱歌,都是隔着一道帘子,在远远地位置上。
生疏而微妙。
我只能感觉到一道深不可测的眼神,火热而带着怀疑,穿过那淋漓的珠子,射在我身上。
引起一片灼热。
不可能一点迹象都不显露出来。
我知道呆得越久,他便会越怀疑。
如此相象的声音,怎么可能不怀疑。
他从不肯死心。
与他交锋,我并无多大把握。
天香阁的曲调在他身上,并未能起多大重要。
因为他是洛予。
他的心计,意志,城府,无人能比。
所以公子才会选上我,公子知道,梦来这两个字,梦来的人,梦来的气味,梦来的歌,是他心中一条刺,痒痒地痛。
每次唱完,我都会在暗地里流了一身薄汗。
竟似煎熬。
我只想赶紧完成这个任务。
我想回到天香阁。
虽然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回到那,还能不能活着。
因为对公子而言,我已失去可利用的价值。
公子说过,不能为他所用,便只有毁去。
天香阁里美丽的女子那么多,即使是我那以前的面孔,想必也无法入公子的眼。
想我一生,匆匆的,翻滚的命运。
辗转在两个男人手中。
是种悲凉,还是种苦楚。
我已不愿去想。
想回天香阁。
我想再看公子一眼。
仅一眼。
一眼便罢。
当我一人面对着危险的洛予时,流离宫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在睡梦中惊醒过来。
自从回到南月国,我便又开始每夜做噩梦。
做那些诡异而深沉的噩梦。
一个带着嘲讽的冷冷的声音,竟是那么熟悉:醒了?竟是凝脂。
虽然感觉到她并不喜欢我,但在这孤单的南月宫中遇到她,却另有一番复杂的感情。
你怎么来了?我起身,摸索着点了灯。
公子要我带一封信给你。
灯光照亮了凝脂美丽的脸。
她将一封信丢在桌子上,说道:看完后要及时销毁,不能留半点痕迹。
我将那封信捏在手心里,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还好么?公子一切安好。
提着的心,终于慢慢,落回原处。
信里是公子的指示,看了之后你要尽全力完成。
凝脂又道:这里耳目众多,我要走了。
看她转身,我忙叫住了她:等等!我心里的一个疑问,需要人来帮我解答,我知道凝脂应该知道答案。
怎么了?她停住了。
天香阁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黑暗里,我看到凝脂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芒,过了很久,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道:三个月前,莫问来找过我。
凝脂嗤笑一声:他还是忍不住。
要是被公子知道,他的下场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我迟疑了下,继续问道:她……是谁?我想知道,那个让莫问极度悲切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心里总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她,必定是天香阁中的人。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我脑子中争执不休。
凝脂静了许久,终于开口,还是那种冷冷的口气,却微微有点变了:她是玉颜。
玉颜……玉颜!我想起那时在北阳国公子的府邸,清儿不小心提到这个名字后那种惊恐的表情。
――玉颜?凝脂又说:你知道天香阁中,晓谕的琵琶是一绝么?我知道。
在天香阁中听过晓谕弹奏过琵琶,技艺之精湛,令我惊诧。
所以公子才会选她与凝脂等人,在南月宫中的大宴上献艺,迷惑众官。
可你一定不知道,天香阁中,会弹奏琵琶的,不止晓谕一人。
啊?我惊异地看着凝脂,莫非――凝脂似乎知道我猜想什么,说道:玉颜与晓谕,合称琵琶双绝。
玉颜的妙手,甚至在晓谕之上。
我心中涌动着各种情绪,混乱之中,我又想到清儿的失口:想当初我伺候的玉颜主子,就很少有……突然冒起的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就像虫子在啃咬身体一样难受。
是种折磨。
那双会弹出绝世琵琶音律的手的主人,也曾妩媚地睡在公子怀中,听公子美妙的声音。
可是她死了。
她却死了。
越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记得越久。
想必莫问定是仰慕玉颜,才会在得知她死亡的事实后才会失控,才会流露出那种接近崩溃的悲伤。
莫问如此,公子会不会也如此。
她……是被人暗杀的?我艰难地问出了口。
没想到凝脂却给了让我更加惊讶的答案:不。
她是自杀的。
自杀?!为什么要自杀?!我心中一窒。
凝脂没有直接回答,还是那种讽刺的微笑:有时候,死亡是一种解脱。
毕竟她,已经拖得太久了。
我疑惑地看着凝脂。
在天香阁中,有时活着比死去更是种折磨。
譬如,失去一些东西。
你可知玉颜失去了什么?我摇了摇头。
她失去的,是一双手。
我不由得捂住了嘴,及时捂住了那出口的惊呼。
终于明白!对于一个弹奏琵琶的女人来说,失去一双手,比杀了她更加残忍。
她再也弹不了琵琶,弹不出那人间天籁般的乐声。
一个女人,被毁去了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只有死亡。
死亡,原来也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