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迷乱的箫声突兀响起,似幽灵一般萦绕在耳际,诡谲而带着浓浓的杀气。
身边的宫女一个个软软地倒下。
面目安详,没了声息。
我忙定下神,控制自己不受这恐怖的箫声所扰,心中惊呼――凝脂!待流离宫只剩我一人站着时,箫声终于停止。
我呆呆看着满地诡异死相的尸体,直至手腕被人猛地捉住。
一阵剧痛让我清醒过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这个一脸冷淡的女人,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踉跄后退。
太过用力,她涂满妖艳蔻丹的指甲狠狠划过我的手背,留下细长的白痕,不一会儿,便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来。
你来干什么?!带你走。
她依然一脸平静。
我愤愤质问: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她冷笑,一贯的嘲讽口吻:不杀了他们,怎么带你走?……你要带我去哪里?回北阳。
我震住。
迟疑问道:……是公子?凝脂冷哼一声:是。
本以静如死水的心,又被狠狠拨乱,翻滚起涛天巨浪。
公子,你还记得如若相忘,将永世不见么?是你下的命令,让洛予发现我是梦来。
今梦来成为他人之妻,你应该早已猜到,又为何派凝脂来?为什么总是让我陷入深渊挣扎不得,再亲手把我拉上来。
梦来对你来而言,到底是什么。
是棋子,还是玩物?困在你的手掌心,不知你喜怒,只懂讨了你欢心,却失了自己。
不,我不能跟你走!我背过身去,决然地对她说:我已完成公子的任务。
与天香阁,再无瓜葛!不再属于天香阁,也便不再属于公子。
凝脂一愣,继而轻蔑地笑:你以为天香阁是什么地方?一入天香,除了死,你今生今世,都妄想逃离它!不理她胁迫,我幽幽呢喃:我已是洛予的后。
是他人的妻,不问爱否,只该相濡以沫。
与公子,缘似已尽。
可有来生。
若有来生。
我们再不以这般的情境相遇。
公子。
如果你能听到梦来的话,我相信你会懂罢。
可凝脂不懂。
她眉目布满鄙夷:原来是舍不得南月的后位!哼,得公子青睐的,也不过如此贪图荣华!可惜,不管你愿不愿,我定是要带你走!她过来扯我手臂,不容反抗的力量。
我只能被动跟随她的步伐,踉跄出了流离宫。
红色的喜袍曳地,像极一朵急急盛开的花。
挣扎着回头,殷红的深宫,渐渐模糊远去。
华美绝伦的后冠,慌乱中脱离发髻。
一头乌发凌乱飘舞,奔跑中绝然纷飞。
后冠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琳琅的破碎声响。
风华绝代,突然逝亡。
珠帘断裂,莹润的珍珠像六神无主的泪滴,散落在青石板上。
妒杀(2)妒杀(2)尸体遍横。
后冠碎裂。
凌乱的流离宫,荡荡的空。
他面色铁青。
她不在了。
她还是不在了。
再一次离开了他,不知去向。
上次是死亡让他们别离,这次呢?梦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地,反复伤我。
磨骨碾心,深及血肉。
不是说好了要做我的后,为什么,还要离开?是因为我曾经的舍弃让你无法释怀,所以你要如此惩罚我?将加倍的痛,付诸到我身上?!不禁满目悲然。
不……不!我不允许你逃离我!我无法再忍受失去你的那种痛楚!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此生,此世,你只能归属于我!只有我一人能主宰你的命运!禁卫长张彻不知何时已到了宫门口,行跪礼后,急急说道:禀皇上,微臣已经仔细搜查了皇宫周围,发现有陌生马车离开的痕迹!方向?朝北。
朝北……梦来,你往北而去,是否那里有人在等你……北阳?!陌简?!你和他,到底有什么牵连?!可是,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也不能!眼神转为阴鸷冷酷。
张彻!臣在!传丞相!遵旨!马儿受了惊般在道路上狂奔。
离北阳,还有多远。
我的心无比混乱。
离北阳越近,也便离那个人越近。
那个操纵了这场阴谋的人。
公子。
你对梦来,会有爱么。
在颠覆了满满权势和欲望后,你对梦来,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爱?如果有,为何你忍心让我回南月,回到他遮天的羽翼之下?如果没有,此时又为何要带我回去?莫非就像你说过那般,你得不到的,不能为你所用的,宁可毁去?在我不断臆测时,却发现奔跑中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然后,停下。
一只手探进车厢中,拽住我,不留情地扯出马车。
我坠地,一阵晕眩。
右脚踝骨传来钻心的疼痛。
风猎猎刮过,我环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处悬崖边。
看着站在我跟前的人,突然明晓。
你要杀我?她走近,蹲下身,定定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眼中令人颤栗的怨毒。
你不怕公子怪罪?我再问。
她笑,仍是那么妩媚:就不能是公子让我杀你?!公子不会。
我笃定地反驳。
她愣住,冷冷地笑:凭什么?公子要毁我,他会自己动手,不会假借他人。
我忍着剧痛,声音渐弱,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
凝脂脸色一变,眸中蒙上恼怒,伸出手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力气之大,使得我的头偏向左边,嘴角渗出血迹。
脸颊是火辣的痛,肿胀不堪入目,我却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笑你,伴在公子身边那么久,却一点都不懂公子。
凝脂表情狰狞,手作势又要扇我,到我脸边时却变了力势,改为捉住我的下巴。
她开口,声线依然妩媚,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归晚,你可知道,我无时不刻想在这里,她的手指向下抚去,停到我颈处:轻轻地,割上一刀。
她尖利的指甲在我颈上轻划着,让我背后发冷。
那张美丽的脸凑近我,低低说着,像与情人呢喃:让你,再也发不出,任何美妙动听的声音。
便再也无法魅惑苍生。
面色惨白,嘴角那抹血更显殷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切齿一笑,目光森然:因为我恨你!恨我?对!我恨你!我恨你魅惑了公子!恨你夺走了本应是玉颜的宠爱!玉颜?!我心中一窒。
凭什么?凭什么你碰触到公子的脸就毫发无伤,而玉颜就要被无情地斩去双手?!森冷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狠狠剐我:凭什么你就能得公子一次次包庇,凭什么你的下场就完全不同?!她双手抓住我肩膀,指甲刺入我柔嫩的皮肉中,咬牙切齿:你可知我仅有她一个姐姐?可知她失去了双手后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可知她死得有多凄惨?!我吃痛,倒吸一口气。
与我何关?我又何错之有?她放开我,冷笑一声。
你错在,公子对你,不该不一样。
她的眼中燃着炽烈的恨意:玉颜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妒杀(3)妒杀(3)看着她姣好的容貌上扭曲的恨意,我心中突然了然,平静开口:我想,你对我的恨,其实与玉颜无关,你那么恨我,是因为你得不到。
凝脂愣住。
我观察着她的变化不定的表情,继续说道:因为得不到公子的恩宠,所以也不肯其她女人得到。
对么?她的脸色转为青白。
我一语言中。
是在对她说,却也似喃喃自语:那样的男人,是女人,都会爱上。
怎么不会爱上。
那么容易爱上。
那个残忍邪肆的男人,那个绝世飘然的男人,那个不可捉摸的男人,是女人,都会以最低微的姿态去仰视他,极尽全力想让他欢喜,让他眸中闪过一丝柔情。
哪怕只有一丝,却足以让佳人舒颜,心在尘埃处,开出一朵缱绻的花来。
那样的男人,让人愿意将身心付诸,不怨不悔。
因为永远得不到,得不到他的人,握不住他的心,才会贪恋不已,才会想据为己有。
不禁自嘲。
玉颜应是如此,所以在迷情中去触犯公子的禁忌,换得一生惨淡憔悴。
梦来也是如此,所以明知公子没有爱,却愿意化为飞蛾,决绝赴火。
凝脂更是如此,看着公子与别的女子缠绵恩爱,却只能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说到底,都不过是要讨公子薄薄的欢心。
咬碎银牙,隐藏心中的嫉恨,将尖利的指甲掐入手心,一脸淡漠。
她说得对。
公子对我,不该不一样。
公子对我格外的宽容和柔情,就像一根尖细的针,将每个痴恋于他的女人心中那团叫作嫉妒的丝,一条一条挑开来,疼痛难忍。
终于不可收拾。
连善于察言观色,城府深沉的凝脂,最终都撕下了冷漠高傲的表皮,不顾公子的命令要将我毁之。
凝脂冷冷盯着我,突然嗤笑出声:你不该这么聪明。
她俯下身来,逼近我,令我生起强烈的不祥。
我本以为,公子会宠爱玉颜,是因为她有绝美容颜。
所以当初,我故意将你的魂魄放置在一副平凡得连世间的男子都不会入眼的皮相里,我本以为这样,公子就不会,对你生出任何喜爱。
谁知道你的聪明,你的声音,还是使得公子注意,使得他万般宠爱。
她狰狞的脸在我瞳孔里不断放大,我看到她嘴唇冷冷吐着话语:但你可知道,太过聪明,便是自寻死路。
心口猛地剧痛。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开出一朵猩红的花,花瓣慢慢地,慢慢地,舒展开来,染透了衣襟。
我仰起脸,却没有一丝挣扎的痛苦:没有了我,你还是得不到。
公子谁也得不到,他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
她不语,眼神狂乱,唇边带着血腥的诡笑。
手中那把锋利的匕首,继续以一种钝重的力量,推入我的血肉之中。
我闷哼一声,嘴角慢慢涌出一股殷红的血流。
开在惨白的脸上,美得极为妖异。
她附在我耳边,声音极为冰冷却得意: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她的一字一句,却在我耳边,渐渐淡去。
我眼前开始朦胧,思绪一丝一丝被剥离头脑。
恍惚间,仿佛看见公子,他对我轻笑。
他说:梦来。
跟我走。
眼泪却止不住掉落下来。
公子。
梦来再也不能属于你。
公子。
这次一切已成定局,你回天乏力。
一个人,却再也不会寂寞了罢。
因为你,也许你,就会记得我。
不再相忘。
公子……唇边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花。
我缓缓闭上了眼。
一切消失在黑暗之前,我听到一阵飘渺的乐音,远远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