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教你的第一首曲子,叫做勾情。
请问凝脂,可有曲谱和曲词?没有。
我只吹一遍,你记住曲调。
曲谱和曲词都是附庸在曲调上的。
一首曲子真正的风韵,乃是其曲调。
仅吹一遍,要归晚如何记得?凝脂看着我,嘴角带着轻蔑:如果你连一首曲调都记不清,那公子留你,还有何用?!公子手下,不留平庸之辈。
你若没有领悟的天赋,可知天香阁规矩,会如何处置你?我心里不安,见她阴阴笑着:绝世声音无法为公子所用,那便只有,不留情面地毁去。
我的额边,已冒起冷汗。
凝脂见我已经清楚了,便回到最初的目的,拿起玉萧。
呜咽的萧声又宛宛转转散开来,曲调奇异而动听,有如人面桃花般妩媚,又似轻纱在人的心头缓缓划过,引起一阵颤栗。
我坐在椅子上,听着听着,浑身竟燥热起来,气息深浅不一,竟有动情的迹象。
不,动的是纯粹的情欲。
我突然明白,勾情,即是勾动人身上,最敏感的情欲!既然要魅惑人心,那还有什么比勾起情欲更直接?!你要控制得住声音,而不是由声音来控制你!想到凝脂这句话,我咬紧牙,双手捉住椅把,关节微微泛白,努力静下心来分辨曲调。
一曲罢,凝脂问:记清楚了?我点了点头,才发现我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你有一天的时间去回顾曲调,今夜自会有人来检查你的进度。
说完,她转身离去。
我想站直身来,一不留神却跌倒在地,这时才感到,双脚已虚软无力。
是夜。
清冷的秋风,卷起满地黄叶。
飞舞,落下,又飞舞。
已是深秋。
我叹了口气,看着天上阴冷的残月。
我回魂一事,已用了半年。
我将手按在左胸处,心想没有了,是否倒好。
没有了,证明里面已经空了。
空了。
也就什么也装不下。
什么也,装不下。
又是一阵风,带着寒意,我已换上丝绸的衣裙,仍瑟瑟发了下抖。
抱了抱肩,却没有半点暖意。
我不禁苦笑。
梦来啊梦来,原来你,已经无温。
我开始哼起凝脂上午教我的勾情。
凝脂说得对,一首曲子,最有风韵的是其曲调,曲调可勾人,曲词也便没有过多意义。
我一声一声,轻轻地哼唱,声之动人,人间无双。
似夜莺孤鸣,似山涧流水,隐隐约约,曲声含怨,好好一曲迷人魂魄的勾情,却被我唱的无比凄清。
由远而近,响起悠远的笛子乐声,竟也是勾情。
与我已失去原意的勾情,互相交融,合二为一。
夜里的虫鸣竟都静了下来,似乎因听到这笛人合奏而惭愧不语。
我心里暗叹,这笛声的精妙,也许世间已无人可超越。
曲终。
人却未散。
黑暗里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眉目俊朗,腰间垂着一支紫色长笛。
身上也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却与凝脂不同。
他低低地感叹:莫问冒犯了。
只因听到归晚的声音,忍不住取笛同奏。
归晚的歌,确实是天下无双。
连莫问的笛子,都比不上。
我笑:莫问莫问,是否取的是莫问君前程似锦,与卿暂别? 不。
他的笑容平和:取的是莫问卿情深意重,只为听君一曲。
你就是凝脂说的那个,来检查我的进度的人?是。
他颔首。
那只怕凝脂要失望了。
归晚唱的曲,可能连勾情的半分情调都沾不上。
归晚唱的勾情,另有一番风情。
我叹了口气:勾情勾情,勾人情欲。
请问莫问,被归晚勾动情欲了么?没有。
他如实回答,又说:归晚的声音,归晚的勾情,让莫问久未有涟漪的心,惊动不安。
莫问被归晚勾动的是,悲情。
悲情……我呢喃。
归晚只用一天就能够记得曲调,证明归晚确实有此天赋。
凝脂交给你的任务,也算完成。
可惜莫问另有任务在身,恕不能久陪,若有机会,一定再来听归晚唱歌。
说罢,他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过了一会,进来一个婢女,朝我屈膝,诚惶诚恐地说:归晚主子,奴婢清儿,是阁里派遣过来伺候主子的。
现在,请让清儿伺候主子沐浴。
蒸腾的水汽,缓缓上升,模糊了镜子中那张平淡的脸。
清儿取来一个锦盒,说:天香阁里的主子们,都用属于自己的香。
就像凝脂主子用的是勾魂,晓谕主子用的是了情,木梓主子用的是飞花。
那莫问呢?莫问主子用的是淡语。
我的呢?公子给主子用的是梦断。
梦断。
我唇边扬起不知何滋味的笑:好名字……主子先沐浴,清儿过会便来帮主子抹上香料。
说完,她便退出主屋,并掩上了门。
我轻轻褪下身上繁琐的衣服,镜子里,出现一具晶莹完好的身子。
肤质细致,丰润如玉,白如雪脂。
肋骨之上,没有任何伤口。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我颤颤闭上眼睛,抬起一只脚,跨进撒满花瓣的浴桶里。
整个人沉入水中,只露出一颗头颅。
双手随意地挥动,拨开道道水纹。
捧起一手花瓣。
梦来啊梦来。
我自嘲地说:从此以后…从此以后你就不是梦来了,你是归晚,归晚……浴桶里的水很热,浸了一会儿,我全身舒畅,竟开始昏昏欲睡。
如果可以这样死去。
该有多好。
我心里满足得谓叹。
迷糊之中,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进来了。
然后一股清淡而独特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才想起清儿要帮我抹香。
想必我是泡太久了,清儿已经来了。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裸露的背。
我不觉打了个激灵。
那双手缓缓游动,带着一种奇特的滑腻感,不一会儿那种滑腻感慢慢被皮肤吸收了去,而那种清淡的香气也越来越清晰。
想是清儿已在为我抹上香料。
吸收了香料的皮肤,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恩……我不禁轻轻呢喃了声。
那双手来到我的锁骨,似有似无地轻抚,然后,我的锁骨感到一种濡湿的温热。
我混沌的脑子里突然像被刀子划开了一样!那种感觉,非常熟悉!然后那双手,慢慢地,捂上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