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心疾

2025-03-30 19:10:41

沉回到车,里面只剩她和何苏释。

虽隔着厚厚一重木档,但外面的几乎燃烧起来的空气却依然凶猛的灌入,她侧头看了,无数人头拥挤着。

灯笼的照耀下卖杂耍的,摆摊做关扑的,玩蛇的,唱小调的,摆影子戏的,各处都聚满了人。

她看着看着,便现几乎大半的人头上都插着一支奇怪的东西,类似极小的火把,但又不是火把,似乎是铁枝上端串着一个小球,小球还在燃烧。

很让人无法理解,带着燃烧的铁枝在头上干嘛?正往前艰难的挪动着,忽然看到三朵悉的花——竟是那个卖点茶的老妇人,她手中甩着大葵扇头上除了三朵花外还插着那同他人一样的铁枝,口中叫喝:卖煎茶点茶,卖煎茶异物咧——苏沉正看得实迷惑,这铁枝到底是干嘛的?头上点火,不怕把头给烧了么?看起来着实奇怪。

没留意衣服忽被扯了扯,她看过去,竟是何苏释扯着她的衣摆。

正要喊孙嬷嬷,何苏释递了个眼神,示意噤声,就干净利落的坐起身来,眼睛里全是清醒,哪里有之前的半分醉意。

他刚要说些什么,车门突然开了一小角,何苏释若无其事的呓语般翻了个身背对门,似乎一副醉得动都不利落的样。

拉开门的孙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凑进头来道:前面的崔老婆子在卖点茶,正好这车堵住动不了了。

我给你哥哥买点子来醒酒,瓜子你要不要吃?什么是点茶啊?就是茶来么?她确是不懂。

孙嬷嬷笑道:你又如何得知,也罢,买来尝上一尝便是知道了。

说毕关了门自往前去。

苏沉默了一,何苏释转过身来,两人对视,终是忍不住狂笑起来。

偏是外头又有车夫,不好真个声笑,忍得无比辛苦。

两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然而很快又一起静默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狂欢,从见过的欢宴,从未见过的表,觥筹交错间无法言述的似乎置身其间又似乎自己格格不入地错乱感。

激余,两人那种心中描述不清的情绪慢慢从心底蕴上来,彼此一会面,便汹涌的爆出来。

车厢里一时淡淡地感伤。

外面是熙攘攘地人群。

叫卖声笑闹声夹杂着哭叫声。

满满地生活地质感。

然而车厢里却是淡淡地默然。

只隔一层车木。

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个世纪。

其实又何止一个世纪。

透过窗子。

可以看到孙嬷嬷径直往那个崔老婆子走去。

头戴三朵花地崔老婆子见了孙嬷嬷。

脸上露出错愕惊喜地表情。

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

半晌。

孙嬷嬷掏出什么半遮半掩地递给了她。

又拿了一个食盒子回来。

孙嬷嬷递过了食盒子。

想了一想。

道:瓜子照顾下子你哥吧。

我在外头坐着算了。

若是强挤进去怕是要一车地人难过。

她见苏沉打量着那盒子。

便笑道:这虽是下层人吃地点茶。

比不得家中之物。

但解酒也是良法。

今日出来得急。

我忘了吩咐人带茶饼丸药。

自己冲煮不得。

既是出来了。

也讲究不了那许多。

尝个新鲜也好。

既然她不进来。

苏沉便放心地扯了何苏释让他起来。

两人打开那个食盒。

里头是两大粗陶碗地浓色茶汤。

两碟子酥琼叶。

一色干果。

看了一眼。

她径直提了碗茶汤自己试喝了——其实。

味道似乎有点像后世地油茶。

也有咸辣地味道在里头。

乍乍然一喝。

确是很浓爽。

何苏释见状,也端了另一碗喝起来。

苏沉拿了那唤作酥琼叶的,金黄色的薄片。

才放在嘴中便有融化的感觉,甜得紧,虽是有点腻但胜在味道浓醇,用来配这个所谓的点茶再好不过。

两人默默的吃着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何苏释突然叫道:何苏沉。

她抬头。

他放柔声音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她也笑了笑,放柔声音道:还有一句,叫做落叶归根。

她放下中地茶汤,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海外老人都要说这句话,现在知道了。

何苏释便默不作声了。

直到快到了府第,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你是学旅游的,以前地东西,还记得多少?~~~~~~第二日近中午何子远方才回来,才到厅中,吴氏忙丢下在听她说话的一对子女迎了上去,苏沉两人急跟着上去行了礼,然而何子远却是疲惫异常,身上亦是宿醉地味道,脸色极端苍白,走路都是踉跄不已,小厮小心的扶着方才没让他倒下了。

吴氏见状焦急无比,忙吩咐一旁地小娴道:去房里那个紫檀木小柜箱里去拿个黑色的小瓷瓶过来,小心拿来,要快。

苏沉见何子远很抵不住了,心中不忍,问道:爹爹要不要喝点解酒茶?我让人去煮好不好?她虽叫得别扭,但到底是叫了。

苏释也点头,道:爹爹似乎不大好,既是身子受不了,还是少喝点酒为好。

何子远拧紧了眉,使力撑开一个笑,倒是没什么事,吃一点药便好了。

吴见小娴来了,忙抓过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让何子远吃了。

何子远吞了药,又配茶送了,他看一双儿女均是担忧的看着自己,于是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心疾又犯了,下回小心点就是。

他话未落音,吴氏已是转过头去抹眼泪,她忍了一会,转过头来抱怨道:你既是知道自己有心疾,还由着人灌你酒,便似是家中人不会担心一般,你要**心操到什么时候?原以为你回来了便是好,谁又知道你这般模样。

何子远苦笑:儿子女儿都在,你这样也不怕难看。

吴氏忙擦了泪,不言语。

何子远又道:难得大家都高兴,我也不能扫了兴,再者,不多喝点装醉,也不知道还会摊上什么事。

吴氏啐了他一口,让人扶他进去休息。

待一切完好之后,她转过头跟两兄妹道:你们日后尽量少让爹爹生气,他有心疾,最忌心情起伏。

原来何子远当年出使吐蕃,因是一些原因被困于雪山深处两三年,高原反应严重,因为极不适应,缺氧得厉害,便落下了心疾。

用科学的话说,就是心脏病。

这其实是非高原地区的突然长期居住于高原地区都会有的疾病,苏沉以前看过一些调查,据说几乎所有的驻藏士兵都有或轻或重的心脏病——这是几乎等于他们混着血泪和伤痕的纪念。

恶寒番外,谨慎考虑是否订阅~小时候,听父亲说|多次。

家里曾经在很祖上做过土匪,然后是一个小小的军阀。

平均每一代寿命不长,似乎着了诅咒,几乎每一个男性子嗣都只能活三十多岁。

占着不大不小的地盘,提防着其他军阀的觊觎,小心谨慎的管理自己的地域,然而,总是在准备就绪,要好好做一番事业的时候,突然患恶疾~。

所以,家中的人都莫名的有种焦躁和烦闷还有暴怒的性格。

因为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由于什么原因丢失掉原本飞扬跋扈的肆意的人生,所以,在活着的日子里越嚣张。

至于这般,便益愈狠厉,竟也打闯出了一点子名堂。

只可惜总是命暂,多舛异常。

记不得是哪一个哪一辈唤作什么的先人,在年轻的时候偶然间收留了一个女人。

开始只是偶的顺道。

反正是作为女人用,恰巧遇上逃难的路人,长得也丑,反正又不缺什么,就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带回了家。

本来只是一个陪睡的女人而已。

他并不觉得这种想法么错。

完全没有道德上的谴责和不自然。

他本来就是土匪。

乱世里。

人命比草贱。

他随拿一个大头光洋。

就能换上十几二十个。

无论男女。

个个都柔顺求全。

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然而却是一个奇怪地女人。

她似乎识字。

知礼守节。

通晓人际与礼仪。

甚至懂得一点子防身之术。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地女子会留在这个土匪窝。

然而她温柔似水。

似乎全心都扑在了自己身上。

一来二去。

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地陷下去。

然顺理成章地摆设酒席。

生子。

也是在她地说服下。

他始慢慢地稳打稳扎。

用一系列方法巩固自己地地盘。

这时候他想。

这个老婆。

还可以当谋士用。

也是在她地说服下。

他开始学习那一种叫做什么合纵连横地法子。

跟其他地军阀、土匪。

慢慢地比拼。

这时他想。

这个老婆。

许是真地很厉害。

也是在她地说服下。

他搬去了县城。

而不是缩在山中。

这时候。

他已经不想什么了。

经过这样地历练。

他已经学会不把想法想出来。

而是。

隐隐地怀疑在心底。

大概是在三十三岁那年,他与另一头山头的人打拼回来,正在跟弟兄喝酒庆祝的时候,突然心中绞痛异常,他恍然,原来,终究是逃不过宿命。

但是,她迅捷的出走,又迅捷的回来。

不知什么地方带来的小丸,只一颗,就止住了痛。

她细心调理他地饮食,强制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

就渐渐康复了。

也逐渐远离了自己出去闯杀的日子。

过了好些年,他们搬到所谓的城市里,那时,他可以有底气说一些话,有底气有资本做一些事,有本事轻蔑一些人。

然而,亦是她告诉他,只要稍微有地位地人,都会尽可能的谦和。

她告诉他,老农的经验,麦穗空瘪的时候,它总是长得很挺,高傲地昂着头;麦穗饱满而成熟地时候,它总是表现得温顺的样子,低垂着脑袋。

真正有底气的人,通常是不屑于骄傲的。

他听了。

他想,毫不夸张的说。

她教会他,什么叫做做一个真正的意义地人。

等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八岁地时候,她终于跟他说,要他帮她一个忙。

那是一个很老掉牙的故事,徽商大家族中地女儿,父亲在外经商,母亲早逝,从小跟随祖母长大。

然后,父亲在半路被竞争对手联合家中兄弟所杀,家中分为几派,祖母为了压制弑兄的小儿,出面撑住局势,终是没有压制住。

于是祖母被驱逐出去,她则被卖出。

辗转数年,她从人牙子手中逃出,倾尽全力找她地祖母。

然而,毫无作用。

她想,也许,一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于是在被他所救的时候,她很审时度势的留了下来。

借助一个土匪的力量,还是太小,然而,一个不大不小的军阀,势力已经不可小觑。

他帮了她。

无数的侦探、线头派出去,丝毫没有作用。

当地的那个夺权成功的叔叔,生意失败,自杀了。

老家里的人,逃的逃,散的散,能找到的一个都没有祖母的下落。

亦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她被火拼的流弹所伤的时候,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然而却是伤口恶化,需要准备后事了。

他问她,还有什么愿想。

她答说想要见一见祖母。

这个愿望,终究是没有达成。

当天夜里,府里挂出了白幔。

与对面的那户头天便挂着一片雪白的人家相映黯然。

那一家,死了一个老人。

但是他家里,却是死了一个壮年人。

第二天,他坐在沙上翻报纸。

这是她教会他的,了解时政,报纸虽然虚伪,但是知道大体情况的最便捷最便宜的途径。

他翻到报纸上她的告。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便是真的,不在了么……一排排的告摆在一起,他眼睛直直盯着她的那一则。

正要合上,却突然看到并排的那一则,上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在受伤的日子里日日呢喃着的名字。

地址是同一条街,大概是对面的那一个老家吧。

他几乎是在看到的那一瞬便醒悟了什么。

只是一个小时,手下就把情况弄明白了。

她穷尽一生寻找的祖母,在好几年前就搬至他们住址的对面,她幸运的被父亲家中的子侄辈所救,然而因着身体不便,只是在家中细细养着。

两祖孙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着彼此。

他换上孝服过去烧香,隔壁府上的所有人都一脸惊讶。

他真心的叩,真心的叩。

代替她深深的,诚心的叩下去。

人生便是这般么?上天往往与人开恶作剧。

穷尽一生追寻的东西,似乎通常都得不到。

努力便能有收获,这句话,与其说是自我安慰,不如说是人在等待着奇迹。

所谓奇迹,大抵就是几乎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愿想啊。

对于她这样一个无势无力的女子,她毕生所寻找的家人,一直在同一个省份之内,甚至于很多年间,只是隔着墙。

然而。

却是一堵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