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弘心念电转,即便不是此宝,欧阳圭想必也是采用类似手法操纵郑老二。
这一手当真隐蔽,若不是自己事先知晓此物,也决不会想透其中的关节。
只是,欧阳圭若是一直将手拢在袖中,自己便算知道了他的手法,也无从揣摩他们联络的细节。
不过,赵少弘很快便发现自己当真好运道。
那欧阳圭已将右手自袖中抽出,看来他只是需要联络之时才将手放入袖中。
知道这点对自己来说便足够了。
赵少弘觉着已有了六成把握。
他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留意起身边几人的闲聊。
话的最多的还是尹鹗,他又在吹嘘自己的收藏。
赵少弘知道这位尹大人眼光还是有的,着实收藏了不少稀世珍品,偏又极爱在人前显摆。
是以赵少弘并不客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茬,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知尹兄这半年来又有何斩获?不出所料,尹鹗并没有不悦,脸上反倒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唉,大半年了也没见过什么新奇货色,只购得几样小玩意儿,惭愧得紧啊!讲出来的话却与面上的神情全然不符。
赵少弘只是望着李珣,他知道这是尹鹗惯用的手法。
果然李珣已然替他问道,浮生,你三月间不是刚收了一幅大食地毯,如何不跟少弘讲讲?说着,见尹浮生仍是笑而不语,李珣便主动向赵少弘介绍起来。
原来,尹鹗向一位大食商人购买香料,在其家中却发现一巨幅地毯。
他假意与那大食人闲聊家常,谎称家中方建一大堂,却无处去寻大小合适的地毯。
那大食人见他光顾多次,又听他吹嘘认识不少香药店的掌柜,急欲他的引见。
那地毯本是不卖的,那大食人索性作个人情,白送与他作了礼物。
说到这里,李珣情不自禁地赞叹,少弘,你真该去瞧瞧。
那大食地毯当真华丽异常,上面绣着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非中原所见。
尤其是那么大的幅员,真不知是如何织就的!浮生特意将堂屋与两侧厢房俱行打通,方勉强放下此毯!赵少弘也吃了一惊。
他素知这尹鹗性虽轻浮,然而眼光还是有的。
大食地毯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如此巨大的还真是闻所未闻,看来自己当真要去瞻仰一番了。
当下冲尹鹗言道,如此说来,少弘便只好叨扰尹兄一餐饭了?好说,好说!尹鹗颇为兴奋,没等二李说话,就抢先说道,当然,少不了请二位仁兄作陪了!赵少弘虽然与他们闲聊,却也一直留意着场内的动静。
这时听到楼下的主选大人开始询问,这位杜公子出一万八千两,还有人出更高价吗?大概是楼下众人中有此财力的便已不多,偶有几个也多半是在候着欧阳圭这边的反应。
是以,一时半刻竟没有人响应。
赵少弘心想是火候了。
当下冲尹鹗言道,尹兄,少弘这儿有个小玩意儿,倒想请尹兄指教一二。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筒中取出一件物事,托在掌心展示在众人面前。
只见此物长近一尺,宽有两指,末端稍狭,坠着流苏。
在场诸人除了颜姬萱事先见过,余人皆目瞪口呆,不知此为何物。
倒是尹鹗只迟愣片刻,两眼便放出光来,莫非这是高丽扇?言语之中还有些迟疑。
赵少弘当真有些佩服尹鹗见识之广博了。
这时,楼下再次传来主选的问话。
赵少弘当即将手中之物递至尹鹗面前,道,不错。
尹兄既然识得此物,可知此物用法?尹鹗小心接过,又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这才手持狭窄一端,轻轻一甩。
但由于手法不熟练,用力不对,扇子并没有如愿展开。
尹鹗不由地有些面赤,尴尬地冲众人笑了笑。
其实,李珣兄弟并不知道他的举动是何用意。
赵少弘却有些着急了,他已经听到主选的第三次询问,更重要的是同时他眼角余光留意到欧阳圭的右手已探入袖中。
尹兄不妨再试。
他催促道。
尹鹗重新拿好扇子,手腕一使劲,只听唰的一声,扇面应声展开。
与此同时,就听见楼下一个粗哑的嗓音大声吼道,二万八千两!我出二万八千两!那声音好似憋了太久,一冲出口当真是声震屋瓦,整个大堂里都是嗡嗡作响。
可事情并没有完。
便在众人探首向楼下张望,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时,紧接着就有一个紧张得有些颤抖的嗓音尖声叫道,二万八千一十两!楼上楼下一片哗然。
众人本还在互相询问是谁叫了二万八千两,这时却俱是一齐循声望去。
所有的目光皆集中在大厅的一角。
只见,那里孤零零坐了一个干瘦的汉子,正有些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
此人行貌有些猥琐,却浑身上下一身光鲜。
不过,衣服料子虽然上乘,却显然不十分合体。
听四周的议论,似乎大家俱在猜测此人的来历。
奇怪!李弦摇了摇头,能拿得出这么许多金子的人,我不敢说都识得,至少也有所耳闻。
怎么我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尹鹗仍拿着张开的扇子,注意力却也暂时被吸引到了楼下的竞选上,莫非这是驸马爷埋伏下的一支奇兵?话音未落,他的猜测就被否定了。
只听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道,我出二万九千两。
本来都聚集在角落里那人身上的目光,这时又齐刷刷地顺着声音向出价之人望去。
原来,出价的正是杜渭。
只有赵少弘留意到那个原本局促不安的汉子,到此时方才松了口气。
也只有赵少弘才看见魏承班在郑老二出价后那震惊的表情。
如果不是后来那汉子的搅局,魏承班恐怕一时半刻还回不过味儿来呢。
欧阳圭那边的反应更加强烈。
当那个汉子叫出二万八千一百两的价码后,欧阳圭满面狐疑地看了看那位老者。
而这件事显然也颇出那位华先生的意料之外,是以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当杜渭出价之后,欧阳圭似乎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给他捣蛋,脸色立时铁青,作势便要站将起来,看那样子是要当场发火,却给那华先生一把拉住。
那华先生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欧阳圭这才强压怒火,勉强坐了下来。
原来这小子火性这么大,先前那些镇定从容的姿态多半都是按照那老者的授意装出来的。
赵少弘不禁有些高兴,如此看来,要对付这小子便容易多了。
见欧阳圭与那老者仍在低声计议,赵少弘知道这已到了关键的时刻。
他回头看了看尹鹗,尹鹗却早已忘了手中的扇子,正一边扇着风,一边向楼下张望。
尹兄,你还没谈谈你对此扇的鉴赏呢?赵少弘有意将诸人的注意又转到先前未竟的话题。
尹鹗先是一愣,尔后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不由地尴尬地一笑,得罪,得罪。
一边说着,一边将扇子重又折回一处,若是愚兄猜得不错的话,此乃高丽折扇。
扇骨以竹制成,扇面裱以韧纸。
三年前,愚兄曾在一河北客商手中见过一回。
尹兄果然见多识广,只是尹兄可知此扇的特异之处?尹鹗果然又被勾起了兴趣,噢?且待我看看。
说着又将扇面展开仔细观瞧。
这时,主选又开始询价。
而欧阳圭与那老者商议之后,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些。
赵少弘却已看出,欧阳圭方寸已乱。
他留意到欧阳圭这次索性将臂钏摘下持在手中。
赵少弘只一眼便已认出正是比翼钏,因为此钏的造型独一无二,恰似一曲颈的长颈天鹅。
赵少弘见尹鹗翻来覆去也未能发现什么,便提示道,尹兄不妨将此扇对光一观。
尹鹗依言转过身将扇面举起迎着窗外透入的阳光仔细察看。
李氏兄弟也凑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只见,在阳光下,扇中依稀可以望见山川历历,溪水潺潺。
更为奇特的是在阳光的恍动下,那溪水竟好似流动的一般。
三人不由地都惊呆了。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此时赵少弘的右手伸出两指漫不经心地朝楼下摆了摆。
直到听到楼下郑老二那粗哑的嗓门才将他们拉回到‘竞选’之中。
我出……可郑老二只吐出了两个字,便被一个尖利的叫声给打断了。
我出四万九千又一十两!众人循声望去,却又是那猥琐汉子。
那郑老二不知所措地向楼上望来。
看到郑老二的表情,赵少弘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那欧阳圭摩擦比翼钏的次数便暗示加价的幅度。
欧阳圭却气得蹦了起来,手掌狠狠地在桌上一拍,只听一声鹤鸣般的脆响,桌上的茶盅震的乱跳。
欧阳圭还没有开骂,却猛地愣住了,呆呆地盯着桌上散落着的碎石,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原来,他盛怒之下竟忘记了手中的比翼钏,一掌将其击的粉碎。
他就那么呆了半晌,猛地一跺脚,扭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散花楼。
他的手下包括那个郑老二也都乱哄哄地跟着离去。
只有那华先生在离去之时,向赵少弘这桌深深盯了一眼。
难道竟给他看出了什么?赵少弘心中一懔。
~~~~~~~~相公,方才那场戏是你安排的吧?待到坐进车中,颜姬萱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萱儿觉着解气吗?赵少弘并不隐瞒。
嘻,那当然啦!颜姬萱倚在他怀中,笑靥如花。
相公从哪儿寻来那么个活宝,嗓门可真大!只是那欧阳公子怕是放不过他吧?赵少弘轻轻揽住颜姬萱,舒服地靠在软软的椅背上,一面用手指梳理着颜姬萱的发梢,一面悠然答道,那汉子是东门外菜市上卖菜的。
只因见他嗓门大,人也算机灵,我许给他十两金子,让他跟着我做事。
又寻了个绸缎庄给他置了那身衣裳。
只是事情紧急,胡乱抓了件便走。
你瞧着不是很合体吧?颜姬萱咯咯直乐,相公把他打扮得倒真象个暴发户。
有魏承班照应,谅欧阳圭也不敢把他怎样。
我事先已经嘱咐过他,事毕之后直接去寻魏驸马,要那十两金子。
他今日立了大功,想来魏承班也不会亏待他的。
相公想的真是周到,连十两金子也省下了。
魏驸马还会觉着欠了相公的人情。
然则,萱儿有一事不解。
倘若相公出价后便无人加价,难道相公当真便要买下那劳什子通州刺史?我的傻萱儿,你道那魏驸马当真会在乎多加十两黄金?赵少弘笑道。
停了一会儿,颜姬萱又似想起了什么,方才那与欧阳公子一道的华先生临走前,好像盯了尹先生一眼。
相公让尹先生摆弄扇子,难道是要嫁祸尹先生?他老是口无遮拦,让他受点教训不好吗?赵少弘轻声笑了出来,再说,他是朝廷命官,又得蜀主宠信,谅欧阳圭不敢胡来的。
那柄扇子便算是你相公给他的补报吧!相公真坏!就喜欢捉弄人!颜姬萱向后探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项。
是吗?那相公就坏给萱儿看看!赵少弘一边嬉笑着,一只怪手已探入了佳人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