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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高粱河北

2025-03-30 19:28:02

秋季晨雾在高粱河河道之上缓缓漾动,将燕京城外最后的河流屏障锁钥之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周遭一切,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余江余裤裆已经趴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叼着一根草根四下打量了很久。

这个当初在被韩世忠他们擒获时候。

一副狼狈到了极点模样的前常胜军小军官。

这个时候已经是装束整齐,身上穿着宋军红色的制式战袄。

没有披甲。

范阳笠掀在背后。

原来脸上菜色和晦气早就不见了。

可是倒也没看出多少精悍味道,还是那个黏黏糊糊的模样。

原来在常胜军里是个都头,现在在神武常胜军里头,依旧是个都头。

不过念他当初投靠混城有功,而且马术也还来得。

提拔到了神武常胜军骑军里头当差。

这次骑军扫数而前,做为萧言麾下北进主力,余江自然也就跟随。

他从草丛里头爬起,周围手看到他一动,以为余江就要继续向前。

都起身站起来,纷纷按着腰间兵刃,准备回身到丘下马桩处拉马。

结果余江只是从趴着变成蹲着,叼着草根继续打量着晨雾中的对面。

他的手下耐不得了,纷纷低声开口。

这等雾气,看得清楚个厮鸟!还是朝前,才能看清楚对岸景象!俺们是降军,正是要立功的时候。

瞧瞧那些胜捷军调入俺们军中将领的脸色!出来哨探,也是俺们是俺们,胜捷军是胜捷军,再没有混编的事情。

这个时候只怕那纛胜捷军哨探都已经过了高粱河,朝前头摸云了!俺们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能探出点点明白消息?银牌牛酒犒赏俺是不敢想,至少不恁得遭人白眼也罢!辽人乱成一团,宣赞带着俺们向前得飞快,萧干大王只怕还没出燕京城!这个时候多摸清楚一点当面地势,将来渡河大队北进就便宜了一分,非要等到辽人出现了才罢?直娘贼,俺们命不好,摊着这么个余裤裆!要不是沾了老都管的挂落,五臣六臣将军领不得兵了。

轮着哪一个,说不定俺们现在河北岸,捉着一个生口回来了!余江只是蹲在那里,对底下人的低声报怨,就当没有听见萧言大军出动,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快。

在涿州他似乎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军议才定,就带领张显麾下的亲卫先行离开涿州,举着萧字旗号北上!萧言这么一表示,涿州全军谁还坐得住。

不论轻骑还是重骑,都加快了准备速度,不几日,就已经追随萧言旗号而进!马扩岳飞方腾,也悄没声的自涿州出发,向北而云,远远兜一个圈子,直张向燕京北面。

留在涿州的王贵也忙得热火朝天,拼命催趱后续物资跟上,自己在涿州城中修补大车,征集民夫,一队队的也陆续开拔出去,要跟在大队骑兵之后建立补给线,直到六聘山之阳设立萧言全军的后路大营。

大家虽然忙乱,可士气之高,也是北伐以来所仅见。

追随萧言已经有些时日的不用说,整个大宋,谁能如萧宣赞一般,始终走在全军之前?又有谁能如他锐气如此之盛,只是义无反顾的指向燕京?后来拨入萧言麾下节制的,不论胜捷军和白梃兵,也都是士饱马腾。

前次涿易十州的功绩错过了,这次复燕泼天也似的大功,不能再错过!对于骑军而言。

天生就是应该为大军前驱,纵横天下而不稍顾。

前些日子给耶律大石和萧干压在雄州那个窝囊模样,想想就不堪回首,此次辽人国运已衰,倾颓就在眼前。

只是男儿报仇雪恨,扬眉吐气之时!由涿州至六聘山,只看见大宋精锐参军的旗号相望,如龙也似前进。

卷起漫天烟尘。

而这个时候刘延庆所率领的主力中军,才不过抵近白沟河而已!韩世忠所领大队参军,离萧言不过差了一日路而已。

等穿过并不险峻的六聘山,眼前已经是直抵高粱河再到燕京的一马平川。

幽燕平原,只在望中。

除了高粱河之外。

再无可以阻挡大宋甲士的屏障天险!韩世忠一面追赶萧言,会合他立下骑军的前进营地 ,一面张开骑兵搜索警戒。

不管是神武常胜军还是胜捷军,只要是轻骑,一概放出。

控制高粱河南岸战场,只要可能。

顺势前出高粱河北,侦探辽军大队动静。

错过了上次萧言的那场易州血战,韩世忠这等西军闻名的骁勇汉子,也是一头一肚子的恼火,萧干要是此刻能出现在他面前,恨不得将来和水吞了。

此次北进萧言最依靠的大将就是他了,岂有不使力的?要不是念着还要拱卫萧言,他就亲自带着轻骑远出哨探而去!韩世忠念着萧言安危,这才勉强按捺住自己胸中翻腾的厮杀渴望,不过他毕竟没跟着萧言打那一场易州血战,萧言的胆子,实在比他相像的还大了十倍!余江正蹲在土丘之上,就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响。

刚才还唠叨抱怨的麾下士卒。

都停了口,只是转头身回看去。

这个时候却听见余江凶狠的喝骂声音:卖什么呆!辽人远拦子能入几百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从后头来,张弓,拔刀!麾下士卒毕竟也是常胜军挑出来的老卒,顿时就反应过来,纷纷蹲跪在地,有弓的张弓搭箭,没弓的拔刀屏气凝神。

余江眼睛瞪得老大。

住日的黏糊劲儿踪影不见。

腰间双刀,都已经拔了出来,骑军最难的就是左右手都能使动兵刃,余江看起来焉焉的,却没想也是一个双手都能厮杀的健斗之士!身后雾气扰动,就看见数十骑涌了出来,未曾打看旗号。

土丘之上有紧张的士卒,差点撒手就将羽箭射了出去@还好看清楚了那些轻骑戴着范阳笠。

正是宋军士卒。

当先两人,居然就是韩世忠和萧言!余江缓缓还刀入鞘,喃喃自语:直娘贼,萧宣赞怎生冲得这样靠前?土丘之上士卒也纷纷起身,呆呆的看看他们面前,身份地位和他们天差地远的萧言,居然直抵这高粱河边做起了和他们一般的哨探活计!余江呆了一瞬,就已经从山上疾驰而而,直奔到萧言马前。

萧言和韩世忠勒马,只是瞧着他们这队哨探之士。

看到余江,萧言也认出他来了。

笑道 :余裤…………是叫余江么?你也跟来了、前头如何?余江低头行礼:宣赞,你怎么如此近前?当心辽人远拦子!厮杀的事情,是俺们的活计,哪有主帅如此近前的?俺们郭老都管,一等一的冲阵猛将,临阵都是持重,谁也不知道,河对岸是不是有辽人大队!萧言身边,韩世忠也是脸色铁青,他也是苦劝过萧言。

奈何萧言今日非要直抵高粱河前,亲身哨探辽军动身。

谁也劝不动!大家都知道,萧言心中有一股郁郁之气,让他对燕京城势在必得。

这才亲身前出,非要瞻顾一下高粱河。

他这般举动,一则是抢了他们厮杀汉的活计。

军中大帅就是大帅,冲阵之士就是冲阵之士。

要是都如他这般,还叫人怎么打仗?二则就是萧言这等举动,也让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大帅身先士卒自然是好事。

可是萧言此举。

却显得有点心浮气躁,主帅如此,良非好事。

虽然他并不能摸清楚萧言胸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已经感觉到了,此刻萧言将燕京城看得太重!萧言是只哼了一声,笑道:这是老子带着你们建功立业的战场。

怎么能不来亲看自看看?我还想看看,辽人现在到了哪里?***,周遭百姓,逃避一空,高粱河南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战场!不管是远拦子,还是萧干,老子都碰过。

没什么好怕的,老子要亲眼看到,这场会战打起来才会心安!萧言头一摆,你们也上马,咱们过河看看!看看等着我们的辽人到了什么地方了?萧干这厮,主人当得也不合格!易州城下老朋友来拜,面都不照一个!韩世忠在旁边咳嗽一声:宣赞…………萧言转头凌厉的看着他:怕了?韩世忠脸色一变,最后哈哈一笑:天下还没有让俺泼韩五害怕的事情!既然宣赞要去高粱河北看看。

俺开路就是!他手一招,麾下骑兵顿时跟上,张显也在萧言身后。

这个时候就抢先一步,挡在萧言身前。

余江在那里只是呆呆的听着萧言发号施令,顿时反应过来,掉头就望回跑,一边唿哨下令,土丘上只是望着这里的神武常胜军士卒,纷纷跑下来拉马,只是跟上。

夏季丰水之时,已经过去。

高粱河水位回落,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沙洲。

百余骑战马,只是在浅水处跃马而过,溅起一片碎琼乱玉。

萧言开始被众人挡在身后,在河中间的时候,他已经抢在了前头,最后一刻,他已经超过了韩世忠,勒马直跃上高粱河北岸!这道河水,在有宋一代,名声极大。

当初太祖太宗雄烈,北伐最过多的地方,也只是到此。

百余看前,太宗携百战名将无数。

雄兵千万和辽人名将耶律休哥,耶律斜珍会战于此。

血战之后,宋军惨败,太宗中箭,骑驴车而逃遁。

耶律休哥同样重创不能骑马,躺于车上苦苦追赶大宋败军。

一战之后,那些在后周和宋初统一战争当中培养出来,汉家之精兵猛将菁华,一战就凋零干净!高粱河这场战事,一举尊定了宋辽之间百年国运。

汉家儿郎,百余年不得窥幽燕之堂奥。

只是让胡骑不断南下,只有夸夸抵挡的份儿。

天道好还,今日却有萧言领百余骑人马,不是以路过使者的身份,而是以征服者的身份,再度越过高粱河,立足于北岸上!百余儿郎,次第而进,跟在萧言身边。

余江他们倒也罢了,如韩世忠张显等人,个个神色感慨无限。

汉家大军,终于跃马在高粱河北!萧言只觉得胸中有一股血气在不住翻腾鼓荡。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情绪有点不对。

总有一种不安,笼罩在自己胸口。

穿越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决断有了怀疑。

而背后大军内部几方势力围绕着自己的角逐争斗,更让他觉得烦躁。

可是到了真正踏足高粱河北,远望云山,燕京就在马足之前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不管自己打的是什么盘算,不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在自己第一个踏足高粱河北的时候,就可以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穿越的千年!自己为的是在身前身后的汉家河山。

为是是克复燕京,为的是挽四年之后的天倾,为的是靖康不再是民族身上的耻辱烙印,为的是百余年后,崖山再无那场悲歌!快点战吧,快点战吧…………在这场宣和四年燕地最后的战事当中。

不管有什么艰危困苦。

不管有什么波折起伏,自己都得一一越过。

如这高粱河一般,踏足在马下!不身临其境,不能感觉到这血脉深处微微的颤动。

比起北宋末年幽燕之地的分量,比起这千年历史所承载的重量,自己为了功名富贵所盘算的一切,只是无足轻重。

马扩啊马扩,岳飞啊岳飞,你们是好汉子,我却太小鸡肚肠了一些!河风鼓荡着萧言的衣襟,只让他觉得神清气爽。

这些日子萦绕在胸中的郁郁,只是踪影不见。

他轻轻一笑,回顾身边的韩世忠:现在抽调些人马,云接应马宣赞和岳家兄弟还来得及么?韩世忠一怔,接着咧开嘴笑了:宣赞,燕京不要了?萧言呵呵大笑:谁说不要了?这燕京还是老子的囊中之物!只是北面也得照应好了,我们在这里出力死战,不能让别人来捞了便宜!虽然说了几句气话,可我怎么会真的丢下马宣赞和岳飞他们不管?大家都是生死兄弟!真要论起来,比起他们的安危,我倒宁愿不要这首先克复燕京的大功!晨雾在这个时候,竟似突然一般的散去,万道阳光,从秋日天空中直洒落下来,将天地之间映照得一片通透。

四下山川,清晰可辨。

数十名辽骑,正在不远前方,怔怔的看着这高粱河北岸突然出现的宋军骑士。

萧干的大军几乎和萧言同时,离开了燕京。

他的前哨哨探,也推进到了高粱河边!萧言和韩世忠对视一眼,萧言笑道:要不要我带你们上去?韩世忠哼了一声:哪里用宣赞出马?俺去擒几个生口过来,为这场大战,发发利市!萧言笑着摆手:去,快去!这场最后会战,就由你泼韩五来打响!"韩世忠暴诺一声,伸手摘下马鞍叉囊中的马梨,头微微一摆,已经当先冲出,他的十余名亲卫,只是如龙跟上。

余江在侧,不等萧言下令。

已经拔出双刀:宣赞在此。

且看看俺们常胜军的威风,不弱似南面的胜捷军的白梃兵!神武常胜军所部,在胜捷军和白梃军齐到的情况下,哪怕萧言是一视同仁,说不定还更拿神武常胜军当自己嫡第多一些。

这些降卒受的白眼冷遇也不在少数了。

这场战事。

就是神武常胜军憋着正名之战。

他们也是转战北地千里的一支强军!如余江这等,憋这着股气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不是不能打,只是种种桩桩事情变故,才让他们变成了那副窝囊模样。

甚至在易州城下手足相残。

真正战事,也要让这些南人,看看他们北地男儿的威风!余江一声呼喝,他的麾下一都骑士一齐发出震天呼喊,数十骑健马撒开四蹄,人人都拔出了兵刃,甚至连弓都不摘了,只是向对面辽骑迎了上去!对面辽人,打的是同样心思。

他们是萧干派出来哨探的远拦子骑士。

但凡哨探,不光是瞻顾对面军势,同样需要试试对手强弱。

前哨接触战,双方人数差距不大的话,能打就打。

更不用说这队宋骑居然来得如此之快,踏足了高粱河北!他们身后,已经再无退路,就算力量和对手差距再大,也只有迎上,无论如何,都得挫一下南人锐气,让他们不敢轻易踏足高粱河北!大宋宣和四年八月二十二,宋辽之间在幽燕之地最后一场会战的序幕,就由这两小队骑兵揭开。

而萧言,正侧身其中。

在高粱河北。

在萧言的北面远处,同样有一小小队人马越过了在燕京城西北面。

辽人统治已经只及于燕京及燕京之东一地。

在女真和宋人兵势压迫之下,各处统治都已经土崩瓦解。

各地豪强纷起,坞壁林立。

只是自保,等待着宋人或者女真前来,好改朝换代。

辽人重兵,也只是及于燕京之南一带,在燕京西北面,只是偶尔有远拦子出没。

不管是地方豪强坞壁,还是零星可见的远拦子,都只是远远看着这一小队骑兵。

并不干扰。

谁都看得出来,这带了上百驮马和两百战马的小小宋人队伍,并不是指向燕京城的。

辽人远拦子只是用来遮护燕京战场,并不多找麻烦,最多远远监视。

而地方豪强坞壁,更是不会阻拦。

只是目送着这支队伍不断向北。

驮马喷着响鼻,长嘶着踏入河水当中。

温榆河比高粱河水势要来的大。

河上已经拉起了几根长索,宋军骑士光着脊梁,只是牵头长索一匹匹的拉着驮马游过去。

一些骑士已经在温榆河北,只是在岸上等待。

大家都是神色凝重,少有人说话。

如果说萧言已经北代大军的前锋,直抵高粱河。

而他坞这支人马,就是前锋中的前锋,甚而算得上一支孤军。

他坞的目的,是古长城各口,要直抵在女真大军南面,监视着北安州女真人马的一举一动!身后百里,并无援军,而前面是空前的大敌。

前路茫茫,不知将归于何处。

在温榆河北,三骑并立于河岸之上。

只是向东面面燕京方向而望。

马上骑士,正是请缨北来的马扩岳飞方腾三人。

良久良久,岳飞才低低叹息一声::宣赞此时,应该在高粱河了吧?但愿宣赞此行顺利,能一举而下燕京!马扩看看岳飞,勉强一笑:岳家兄弟,却是俺累了你。

易州大功错过,这燕京大功也要错过。

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岳飞一笑:马宣赞,这是俺自家选的,和别人无涉…………辽人俺见识过了,不过如此。

萧宣赞自能对付,韩大哥强胜俺百倍,俺就算跟着宣赞直抵高粱河,也派不上太大用场,无非追随冲杀而已…………俺却想见识见识女真人!不管是萧宣赞,还是马宣赞,都说女真强盛辽人十倍。

如此强敌,俺早一日见识过女真强弱,将来就能为萧宣赞多出一分力量,强似现在,靠着宣赞才当上这个神武常胜军副都虞侯使!男儿大丈夫,功名都是自家挣的,不是靠别人赏给的!此次北来,我心实安,万一有变,俺也算真正为萧宣赞出了气力!马扩淡淡一笑并未曾说话。

方腾却在一旁高声赞好:好男儿。

有志气!萧方慧眼,果然识人!岳家小哥,你将来前程,未必在萧宣赞此时之下!马扩看看方腾,这个汴梁子为什么要跟着他来吃这个苦,马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是他代表老种监视争取萧言吧,此次北上,除了找死和开罪萧言外,别无半点用场。

谁知道汴梁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瞧着他细皮嫩肉还超过萧言,这一路疾行,虽然累得七歪八倒的,可是倒是言笑晏晏,很是自得其乐的模样。

让人瞧着也忍不住有点佩服。

不过方腾不肯说他的盘算,马扩倒也懒得问。

他最后看了一眼燕京方向,策马转向北面。

喃喃自语:萧史取燕京。

俺只向北,都求的是心之所安。

萧史萧史,俺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是这北面安危,总是萦绕于心。

俺是见识过女真厉害的,见识过的…………辽人已经衰微,我们大宋将来大敌,就是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