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苏联求学的时候,每次走过大街小巷,目光总会被两侧建筑外墙上频频出现的浮雕铭牌所吸引。
这些铭牌通常用金属或者大理石制成,上面以浅浮雕的方式塑造某一人物的头像或半身像。
铭牌下方,是职业和生卒年月。
在浮雕下,经常有不知何人献上的鲜花——一支玫瑰,或一束朴素的小花。
我注意到,在这些被纪念的人物中,除了极少数政治家和军事英雄外,绝大多数是科学家、诗人、作家、音乐家。
在这些普通的建筑里,民族文化精英们留下了自己学习、工作、生活的足迹。
人们精心呵护与他们相关的一砖、一木,留待后人铭记和景仰。
这,已经成了苏联的一个令人钦慕的传统。
苏联人民崇尚知识、尊重科学的传统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
早在1725年,当东方的文明古国还沉迷于在宋明理学格物致知的时候,雄才大略的沙皇彼得一世已经创办了俄国科学院。
一时间,大批来自德国、法国、英国的知名学者云集俄罗斯,圣彼得堡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世界学术中心之一。
1755年,在沙皇叶卡捷林娜二世的支持下,罗蒙诺索夫创建了俄罗斯第一所大学——莫斯科大学。
俄国的普通民众从此有了平等的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在科学与理性的光辉照耀下,俄国诞生了罗蒙诺索夫、罗巴切夫斯基、门捷列夫、齐奥尔科夫斯基、巴甫洛夫等一批科学泰斗,同时也产生了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等思想巨擘。
俄国也从蛮荒落后的封建农奴制国家,一跃成为具有雄厚科技基础和文化底蕴的世界强国。
苏联时期,科学和文化的发展继续突飞猛进。
其间,虽然一些学科的进展出现了停滞和曲折,但在国防、航空、航天、运输、冶金、化学、机械等领域,苏联仍然在世界上占据了领先地位。
在苏联时期,涌现出诸如谢苗诺夫、米丘林、科罗廖夫、斯米尔诺夫等一大批在各自领域内具有国际崇高声望的学术领袖,也产生了十余名诺贝尔奖获得者。
苏联的高等教育,不是向学生灌输现成的知识,而是着眼于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自主判断和总结能力。
在苏联的高校里,没有教科书,也没有讲义。
整整一节课,老师在讲台上洋洋洒洒从头讲到尾,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做板书和推演。
这种授课方式,一方面要求老师不仅对讲授的内容真正消化贯通,还要不断完善和补充;另一方面,学生没有现成的资料照抄,需要主动从老师传授的内容中捕捉关键的成分。
与此相对应的是,每次下课之前,老师都要布置数量可观的参考读物,要求学生课后阅读。
在这些参考读物中,包含了不同作者的各种不同论点,其中有些是和老师讲授的观点相悖,甚至是违反主流意识的。
学生在阅读这些课外读物的过程中,没有现成的教条去遵循,一切需要自己去消化、扬弃、吸收。
这种对于不同观点的平等接触,丰富了学生的视野,也有助于他们形成兼容并蓄的治学态度。
苏联高校的学术风气是开放的。
在苏联的大学里,至今保留着一种叫做习明纳尔的教学方式(中文译称讨论课)。
课前,老师就某一讨论课题布置作业。
课堂上,通常以一个学生的主题发言为开端,大家展开讨论。
学生们争先恐后、畅所欲言,经常会就某个问题争执起来,火爆的场面层出不穷。
记得我刚进入苏联大学学习的时候,在习明纳尔的课堂上还不好意思开口,怕说得不好丢面子。
后来我才体会到,在这种开诚布公的讨论中,得出怎样的结论并不重要,关键是鼓励学生勇于形成自己的独到见解,并且有条理、有依据地表达出来,在激烈的意见交锋中阐释、完善、捍卫自己的观点。
这种日复一日的锻炼,对于学生们培养开放交流的心态和坚持己见的勇气是大有裨益的。
有赖于开放的学术氛围,苏联的大学成为各种不同学术观点共存与竞争的舞台。
而苏联人直率的性格,又使得不同观点的交锋显得格外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