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在院中等了一夜,风霜雪未归。
待太阳升起时她终于熬不住疲倦,一回到房中便沉沉睡去。
哥哥,不要离开我!梦里的程子矜浸泡在鲜红的血水中,闭上眼前,嘴角浮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不要!飘零呼喊着猛地睁开眼,一双宽大的手掌扶住她颤抖的双肩,抬眼时只见风霜雪一脸的憔悴与担忧。
风霜雪柔声问:做噩梦了?飘零恍惚着点点头,一想起程子矜浸泡在血水中的惨烈画面,就觉得心痛得难以覆加。
有我在,别怕。
风霜雪掀开被子,侧卧在飘零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恐惧逐渐转淡,飘零躺了下来,望着风霜雪脸上浓浓的倦意,轻声问:很辛苦?没有,只是有一点累。
先睡会儿吧,这会儿还早着,睡起来后,我就带你去看海。
风霜雪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将飘零拢进怀中,闭目睡去。
睡不着,梦里恐怖的血池还历历在目。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程子矜会全身是血?她是不是死了?飘零睁着眼睛盯着青色纱帐,身旁传来绵长的呼吸。
午时刚过,风霜雪便醒了,补了眠后,俊美的脸庞看起来容光焕发。
拿了一套水绿的裙装给飘零穿上,风霜雪又换上了不变的青衫,出门前还不忘将银色的半月面具戴上。
风属国的帝都风吟城和赤焰的南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多了些异域风情,而少了些柔美秀气。
因为靠近海,集市上满是各种各样的海产品,到处乱逛了半天,最终,飘零在一个卖饰物的小摊前停留下来。
风霜雪笑着问:子矜喜欢哪个?摊子上尽是各种由贝壳、海珍珠雕琢而成的项链,耳环,头饰,漂亮又精致。
飘零看看这个,又拿拿那个,都舍不得放下,最后只有摆摆手,转身欲走。
风霜雪却说:老板,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风哥哥。
飘零扯了扯青袖。
你喜欢就好。
风霜雪接过老板手中的盒子,拿出对碧绿的珍珠耳环为飘零带上,满意地点点头:很美,配你的裙子刚好。
老板恭敬的微笑着送走这两位大方的顾客,嘴里连声称赞着绿裳女子天人之姿,仙女下凡。
飘零撇撇嘴,摸着耳间轻盈似水的珍珠,一抹娇笑自唇角绽开。
风霜雪牵着飘零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路人纷纷侧目,好一对如玉壁人!逛得累了,飘零跟着风霜雪来到一间雅致的酒楼。
海鲜粥盛上来,飘零惊喜地摸着盛粥的海贝:真漂亮!没想到这个可以做碗用。
风霜雪宠溺地一笑:快吃吧,吃饱了,我们去海边。
脱掉鞋袜,赤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上,软绵绵的。
迎面吹来咸湿的海风,撩起轻纱的绿裳,飘零伸开双臂,拥抱广阔无垠的碧浪。
风哥哥!飘零将双手举在嘴边,做着喇叭的姿势,快过来!风霜雪撩起下摆,御风而行,银白的发丝折射出摄人的光彩。
飘零将裙摆结起来作成个兜,兜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螺、贝壳,见风霜雪来,连忙现宝似的拿出来:风哥哥,你看,这些都是我拣的,厉害吧!风霜雪笑道:是,我的子矜是最厉害的。
话音未落,只听飘零哎呀一声捂住浅水中的脚踝,一丝血线在湛蓝的水中蔓延开来。
风霜雪剑眉轻佻:厉害到被螃蟹夹了脚?飘零瞪了他一眼,委屈道:很痛。
风霜雪将飘零脚上的小青蟹挥手弹掉,玉白的肌肤上一小道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皱了皱眉,将飘零打横抱起,往沙堆走去。
身子腾空而起,裙里兜着的宝贝就纷纷往外掉,飘零心疼极了,刚要开口就见风霜雪皱着眉,识相地乖乖闭上了嘴巴,只得看着美丽的贝壳一颗颗滚进金沙中掩埋。
风霜雪道:心疼什么,喜欢的话我天天带你来拣。
飘零脸微微红起来,靠进那个温暖的胸怀,闷声道:风哥哥。
恩?我更喜欢你这么抱着我。
话一说完,飘零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风霜雪先是一怔,垂首望着怀中娇羞的飘零,随即朗声大笑。
质朴的渔民听见笑声,纷纷看了过来,投以祝福的笑容。
你笑什么?从未见过风霜雪笑得如此的开怀,飘零倒有些纳闷了,又见渔民们盯着自己,急忙将脸埋得更低些,低声说:好多人在看呢!风霜雪并不理会,只将飘零抱至高处放了下来,自袖中取出药粉撒在伤口上,扯下一小块布条轻轻包好。
风哥哥,你到底笑什么?风霜雪抬头,含笑地望着飘零莫明的眼神,笑我的子矜什么时候这么不知羞了。
说着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你……飘零嗔怒地打掉风霜雪的手,撇过头去:以后我再也不说了!不行!风霜雪扳过飘零,认真地看着她:以后,你要天天说给我听。
我喜欢这样的你,天真无邪。
微凉的薄唇触上殷红的花瓣,辗转舔拭,直到飘零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含笑凝望着她:子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海风吹起银丝,面具下的深潭脉脉含情,飘零娇羞地点了点头,恩,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飘零舒服地靠在风霜雪的怀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仿佛蓝天碧海都随着她的快乐而变得五彩缤纷。
圣女来了!我们快去迎接圣女!飘零诧异地看着原本在海边捕渔的村民都争先恐后地往一个地方跑去,嘴里还不停地欢呼着,不禁有些好奇:风哥哥,他们在干什么?风霜雪蹙眉道:迎接圣女。
飘零一听来了精神,马上又问:什么圣女?不觉间,风霜雪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眸光一片暗沉:我们风属国靠海而建,世世代代受海神的庇佑得以丰衣足食。
由此,每隔二十年,都会出现一个女子,称之为海之圣女。
圣女不定期的会到海边为人民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和平安康。
有时,圣女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甚至超出了皇室!什么样的女子才是圣女呢?飘零伸长了脖子,只见人群渐渐分列两旁,十位如花少女抬着一座花辇自人群中走来。
那个带着面纱的就是圣女?飘零指着跪坐在花辇上的女子问道。
每一个圣女都拥有着浪花色的银发,和海水般的蓝眼。
而她,就是这一代的圣女。
风霜雪盯着那名蓝衣女子,脸色阴郁。
好神奇啊!飘零暗叹着,突然眼前飘过一缕银发,风哥哥,你的头发……风霜雪道:我的母亲便是上一代的海之圣女。
所以我生下来,头发便是白的。
飘零赞叹道:你的母亲,应该是个很美很美的人,所以风哥哥才这么美。
风霜雪捉住飘零玩弄发丝的小手,眸间又温和起来。
飘零笑道:我们去看看圣女是怎样祈福的吧。
不许去!风霜雪拉住飘零的手,语气冷得像冰。
飘零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只得听话地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而这歌声,好熟悉!飘零蓦地转过头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圣女。
花辇被放入海中,随波漂浮。
蓝衣女子迎风而立,轻歌曼舞,银白的长发飞扬,湛蓝的衣裙在海中旋转,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面纱下隐约的面容已是极美丽,可是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却让飘零恍惚觉得好象在哪见过!无数渔民涌聚在海边,遥望着圣女在海中起舞,吟唱着祝福祈祷的圣乐。
狂风大浪前不见她皱眉,海神是她的守护者,天水一色下,惟有圣洁的歌谣诉说着对海的依恋,对海的期盼。
轻柔的歌声像根无形的丝带,牵引着飘零不住地往前走去,妖媚的舞姿似一双无影的手,抓着飘零空荡的灵魂向她靠近。
风霜雪紧紧抓着飘零,眸间已泛起杀意。
可飘零却似着了魔般狠狠甩开风霜雪的手,足下轻点,往着海洋深处那一抹湛蓝的倩影翩然飞去。
圣女摇曳着身姿,波浪也随着她的舞步旋转逆流,远远望见绿影朝自己飞来,圣女眼波微漾,旋转的更加急速,不多时,海面已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似在等待着祭祀的物品,张开大口,将之吞没。
子矜!风霜雪眼见飘零就要掉入那个深蓝的漩涡,厉声大喊。
飘零却似听不见一般,空洞的目光直直盯着翻腾的海浪,漩涡间出现一幅幅熟悉亲切的画面。
小小的子矜,英俊的程子涵,一身白衣的慕容沧海在桃花树下舞着飞霜剑法,竹屋前,赫连沁鸽温柔的望着飘零招手:零儿,快来。
就像小时候母亲做好饭,在门前等待着归来的丈夫和女儿。
哥哥,子矜,爹爹,娘亲。
零儿好想你们!圣女的舞步越转越快,漩涡中喷射出一股墨色的水柱将飘零包裹在其中,水绿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子矜!一支碧萧凌空而出,化成一支长剑穿刺过水柱。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高涌的水柱自中心炸开。
渔民们瞪大着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圣女终于停止了旋转,漩涡渐渐消失,海面又恢复了平静,阳光下静静涌动着一层白色的水沫。
风霜雪抱起飘零飞身跃上花辇,两人均是浑身湿透。
子矜,醒醒!风霜雪轻轻拍打着飘零苍白的小脸,飘零依旧紧闭着双眼,嘴里还喃喃着模糊的话语,痛苦地紧皱起眉头。
海瑶拜见太子殿下。
圣女将花辇划出海面,轻轻靠在岸边,对着风霜雪福下身去。
众人一惊,纷纷跪倒在地,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会是他们高贵的太子。
放肆!谁让你这么做的!海瑶面对风霜雪震怒的喝问,委屈道:殿下,海瑶刚才只是在祈福而已,实在不知这位姑娘怎会闯进阵来。
说罢,美丽的大眼里已蓄满泪水,仿佛随时都可能倾泻而出。
殿下饶命!圣女只是在为风属祈福,并未有得罪之意。
十位少女齐声为海瑶求情。
飘零幽幽醒转过来,虚弱地靠在风霜雪怀中。
子矜,你怎么样?风霜雪见她动了动,连忙问道。
飘零不语,只盯着海瑶面纱下的脸,虽然衣妆变了,头发颜色变了,就连眼珠也变成了海蓝色,但是她眼间的神色却让飘零肯定了她是谁。
水霖霖?不是疑问,是肯定。
飘零冷冷地看着海瑶。
太子妃好记性!海瑶忽而一笑,伸手将面上的轻纱揭下,柔美的微笑着看向飘零。
风霜雪面色一冷,飘零扯了扯他的袖子,扬眉望去:霖霖姑娘,赤焰国昔日的太子妃已死,赤焰皇帝已昭告天下,莫非你不知道?海瑶轻嘲道:是呀,我还以为炎欢有多痴情,原来也不过如此!飘零心中微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回头望着风霜雪轻声说:风哥哥,我有些累了。
风霜雪将飘零抱起,低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瑶,阳光下的银色面具透着森冷的气息:海瑶,不要以为你是圣女,我便不能把你怎么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所做过的事!说完,抱着飘零转身离去。
海瑶冷笑一声,道:殿下,皇上让海瑶带一句话给您!说!风霜雪并没有回头,青色的背影散发着天然的贵气。
海瑶缓缓道:皇上将海瑶与殿下的婚期定在明日。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渔民们无不低声赞扬着这一桩喜事,太子与圣女,天作之合!或许,我不该来这的!飘零疲惫地闭起了眼,只是原本搂着风霜雪脖子的手,悄悄垂了下来。
风霜雪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离去。
海瑶望着风霜雪渐渐模糊的背影,嫣然一笑。
回到别院,风霜雪命人准备沐浴的热水给飘零驱寒。
飘零解开湿衣,将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水中,脑海中一遍遍响起临走前海瑶的那句话,心中酸涩。
风霜雪,你怎么能骗我?喉咙干涩,眼睛发酸,她将脸埋进水中,却还是感到眼眶中灼热的温度流了出来。
子矜。
屏风后,传来风霜雪温和的嗓音。
风哥哥。
飘零从水中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风霜雪轻声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该问什么?问你为什么骗我?还是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你来风属?若是不来,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些?若是不来,自己是不是会在烟雨楼一日一日的等待着?不,风哥哥不会骗我的,他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想到此,飘零轻松地笑着说:我相信你。
屏风后,半响无语。
子矜。
就在飘零以为风霜雪走了的时候,风霜雪突然走到了屏风前,隔着印花的屏风,还能依稀看到他的轮廓。
飘零问:怎么了?在我们风属,每一代的圣女都是皇后。
似很艰难,但是风霜雪还是慢慢说完这句话。
什么意思?飘零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双手抱在胸前,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尖削的指甲已抠入臂中,流下丝丝红血,不觉疼,只觉冷。
风哥哥,你会不一样的,是吗?胸间气息翻腾,飘零还是尽量平静地微笑着说:你说过要陪着我一辈子,每一天都这么快乐的。
风霜雪沉默了一会儿,子矜,你会理解我的。
是吗?理解?教我如何理解?是谁说的一辈子?是谁说的永远在一起?是谁说的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飘零不禁想起了程子涵,哥哥,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对子矜吗?苦笑,究竟是自己太傻,他是说过一辈子,可也没说和自己两个人过一辈子呀,不过是自己把一切都想象的太美好罢了。
炎欢,我很笨是不是?对不起,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了你。
飘零又将脸埋进水中,放肆地哭着,咸咸的泪融进花香的水中,瞬间无影。
风霜雪见飘零久久不说话,刚要进去,身后落下一道黑影。
放肆!一声怒喝,一身黑衣的星魂跪地道:殿下,皇上请殿下回宫。
风霜雪回头看了看屏风,冷声道:现在不行!星魂道:皇上请姑娘也同殿下一并去。
为何?星魂不知。
星魂见风霜雪沉默着,也不敢出声。
我去。
飘零换了身衣服,自屏风后走出,走到星魂身边:劳烦带路。
子矜,风霜雪上前牵起飘零的手,担忧地说道:会很危险。
无所谓的。
飘零轻轻挣脱,将星魂扶起:带路吧。
星魂看了眼风霜雪,又对着飘零道:姑娘请。
便自窗外跃下。
飘零拢了拢湿发,跟着飞身出去。
风霜雪只得提气追去。
三个人影,一前一后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窗外的紫蓝木槿开的正好。